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今晚的月色格外的醉人,所以他们都醉了。
荀长生没醉,他喝了很多,但脑袋却异常清醒,没有丝毫的醉意。
张哥微眯着眼睛,眼里醉意弥漫,他摇晃着身子走到荀长生身边,大着舌头道:“长生,来,咱俩,咱俩来喝一杯。”
荀长生扶着张哥,笑道:“张哥,你喝多了,咱们先缓缓,等会再喝,”
张哥摆摆手,摇着脑袋道:“我没,没喝多,我才喝了这么一点酒,怎么可能醉?你知道么,长生,其实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待。但是,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是寻常人。我们这些兄弟能在一起的日子,肯定不会多了,哈哈。”
荀长生苦笑道:“张哥你说什么呢?咱们兄弟以后喝酒的日子长着呢,张哥你真的喝多了,别喝了,我扶你进去休息。”
张哥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的道:“不不不,我没醉,真的。长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不是我们救下来的,你是,你是从那块仙石里蹦出来的,哈哈,我们一直都没跟你说,也没跟村里的人说。我怕他们都害怕你,但是我不怕,你就是,就是我亲弟弟。”
荀长生闻言内心大震,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许久他才缓了过来,他喃喃道:“张哥,你是真的喝多了,我怎么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呢,张哥,你告诉我,你喝多了。”
但张哥已经睡着了,嘴里迷迷糊糊的说道:“不怕,我不怕,你是我亲弟弟,亲弟弟。”
荀长生一脸不可置信,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梦,漫天鲜血洒落,有无数人期盼的看着自己,想起了那威严的声音:“极罪之人,妄破天机,囚汝终身!”
难道张哥说的是真的?自己就是极罪之人?那狭小封闭的空间就是仙石?自己是被人囚禁在那块仙石里面的?
荀长生突然感到内心空荡荡的,风吹动着他的长发,也吹乱了他的心。自己到底是谁?囚禁自己的又是谁?
他精神有些恍惚,机械似的站了起来,跌跌撞撞没有目的的朝前走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仰头大喊:“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我到底是谁?”
没人回答他。
远处高大的枫树叶子已经异常红艳,似是鲜血,偶尔洒落在空中飘飘扬扬。
这里,是剑室。
荀长生震惊的望着眼前熟悉的画面,这是张哥的剑室,自己的那把剑也被张哥放在这。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荀长生闭目,内心十分挣扎,那把剑又在呼唤自己。
星光洒落在石阶上,为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晖。有些清冷,他的衣衫飘起,猎猎作响。
荀长生连做了四次深呼吸,才使内心平静下来,他眼睛渐渐浮现出坚定的神色,不管如何,这一天迟早会来临!事情是迟早的,那结果自然也是迟早的,既然如此,此时面对和将来面对又有何区别?
于是,他推门走了进去!
剑室不大,方圆算起来也就十丈左右,但里面东西确实很多。
不只是剑,还有很多弓箭,弩,防具,和一些药品。最里面还有一个书架,上面放满了书。他忽然在房子的角落看到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些骨头,药草,还有许多的瓶瓶罐罐。
“这些东西都是用来做什么的?”荀长生喃喃道,然后他走近了书桌,桌子上放着一张纸。
这是淬体散的药方?他看着纸上的内容,暗想道。淬体散是修行者最初修行时的必须品,说不上多珍贵,但也算不得罕见,至少荀长生在青石村的两个月时间都没见过,甚至只有张哥跟他提过一次。
张哥说过,修行者境界分为锻体,凝血,开山,聚灵,铭文,道魂,领域,长生。而在锻体境界的时候,淬体散便是必不可缺的药品。
张哥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荀长生突然皱起了眉头,他从未想过张哥会是普通人,在张哥偷偷教他一些吐纳方法的时候他就认定张哥不是普通人。
张哥说学会这些呼吸吐纳的方法,妖兽就不会轻易发现自己。但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妖兽不能发现,人那就更不能发现了。
荀长生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统统抛出脑海,他看到那把剑了。
在书桌的侧面挂着一把剑,一把锈迹斑斑的剑。
荀长生平静的看着这把,但他的内心却十分不平静。
他第一眼看到这把锈剑,就已经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剑,他能感受到正是这把剑在兴奋的呼唤自己。
这就是我的剑?真的好丑。
他不能想象就这样的一把剑,居然能将一个山头给削平。若不是亲眼相见,张哥也绝对不会相信。因为这把剑实在是太丑太旧了,甚至就算是丢在地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但荀长生一直在看着,不知道看了多少眼。
时间缓慢的流逝,悄然无声。
剑室里异常安静,荀长生都能听见自己心跳声,他的眼睛非常明亮,像是漆黑夜空中的皓月。
他暗叹一声,道:“除了有点情绪以外,这真是把寻常的剑。”
这当然不是把寻常的剑,寻常的剑怎么可能会有点情绪?
荀长生慢慢抬起右手,向着那把剑摸去。下一刻,他就会碰到这把剑,或许会发生很多事情,或许自己会想起很多很多事情,那些梦境就能一一证实。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剑柄的时候,荀长生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呼吸变得紧张而又急促,连面色都有些潮红,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打猎,面对白牙虎的时候。那犹如铜铃般的虎眼透露着凶光正注视着自己,他颤抖着手搭箭,松开弓弦,随后白牙虎的尸体倒在自己眼前,流淌出一地的鲜血。
整个过程他都是苍白着脸,紧张,兴奋,恐惧。
他又想起了那道妙曼的身影,自己像个小孩似得朝着她跑过去,却什么都没抓到的失落感。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张哥,二虎,无数个身影在他心里浮现。他们都是自己在青石村认识的,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悉心陪伴他,教会了他打猎,识字,还有很多生存的东西。
他的右手微微颤抖,他的心神附在那把剑上,仿佛在漆黑的夜里前行,不知道前方会遇见什么,这种完全未知的感觉,期待的同时更多的却是不安。
荀长生深吸了口气,眼神变得更加明亮,也更加坚定。于是他右手猛的一伸,牢牢的握住那把剑!
荀长生闭着眼睛,虽然他知道闭着眼没有什么用,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这会给他带来些许的慰藉及安全感,尽管少的可怜。
他握住了那把剑,像是握住了一块暖玉,掌心传来的温度告诉他这把剑在微微发热,热度越来越大,甚至有些烫手。
一道难以形容的奇妙气息,从这把剑的深处生出,顺着他的手指,进入了他的身体,随着他的经脉循环,最后进入了他的脑海里。
他的脑海顿时掀起了无数惊涛骇浪,疯狂翻滚着,无数个画面涌入他的脑海,忽然一道明亮的剑光出现,那道剑光出现的是如此突然,白炽一片,仿若闪电。继而第二道出现,再是第三道,第四道,无数道剑光出现,化作无数个光点,最后汇聚成一道更加明亮的剑光,在他的脑海交织,留下一道异常玄妙的痕迹。
但顷刻之间又回归平静,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荀长生睁开了眼,居然出现一丝疲惫之色。他清晰的感觉到手中握着的剑是冰冷的,非但没有暖意,反而有些刺骨。他的眼帘不停的颤抖,一颗颗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滴落在地上。他浑身已经被汗浸湿,晨风吹过,他感到一丝寒冷。
这一丝冷意也在不停的告诉他,刚刚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他脑海中出现那些剑光尽是剑意,也是无数玄奥的剑招,这些剑招都被印刻在他的脑海中。
荀长生仔细端详着这把剑,他的手缓缓抚摸着锈迹斑斑的剑身,眼神认真而又执着,他忽然在剑柄上看到了两个字,虽然有些迷糊,仔细辨认还是认得。
“荒剑。”这两个字是荀长生从来都没见过,张哥也都没有见过,因为这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字,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认识,但他偏偏就认识,还读了出来。
剑名荒,荒剑似是听到的荀长生的呼唤,竟在阵阵颤鸣。
荀长生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很仔细的擦拭着剑身,这把剑尽管很丑,但他却从心里喜欢上这把荒剑,他擦的很认真而且专注,似乎想将上面的锈迹全都擦掉。
许久,荀长生抬起手臂擦掉头上的汗水,终于无奈的停下手中的动作,这锈迹像是烙印在剑身上,是擦不掉的。
“这把剑,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荀长生自语道,他简直无法想象谁会把剑锻造成这个样子?真是不懂得审美。
他说完这句话,脑海里传来一阵阵的疲惫感,这种疲惫不是肉体上的,而是来自精神上的倦意,先前那无数道白光消耗了他太多的心神。于是他盘腿坐下,将荒剑横放在腿上,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的睡上一觉。
所以,他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醒了。不是他不想继续休息下去,而是有人吵醒了他。
三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大声喊道:“长生哥,我找你好久了,原来你在这!我终于找到你,快来,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荀长生眼睛通红,上面布满了血丝,他的心神消耗的实在太大了。特别是在刚刚入睡的时候被弄醒,他的脑袋此时异常的昏沉。
而此时看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经到了清晨,略显红色的阳光洒落,有些凄冷,总的来说,今天不能算是个好天色。
看到三儿着急慌张的样子,荀长生心里咯噔一声,心中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三儿喘着气道:“长生哥,不,不好啦,张哥还有二虎出事了!”
荀长生揉了揉眉心,沙哑着喉咙问道:“张哥二虎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
三儿急忙答道:“他们,哎呀,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你快随我去看看。”
说完三儿就飞快的跑了起来,荀长生紧紧跟在后面。
“今早我像往常一般去张哥家去唤他一起打猎,我在外面喊了半天也不见张哥应一声,于是我就试着去敲门,门居然没有关。然后我就看见张哥和二虎都躺在地上,浑身的酒味,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喝多了,但后来我就越发觉得不对劲,他们的脸是铁青的,好像是被人下毒了!”
三儿一边跑一边气喘嘘嘘的说道。
“肯定是黑木村的人干的,这些不要脸的人,实在是太可恶了。难怪他们提出什么比试的项目,原来是想暗地下这不要脸的套子,张哥和二虎现在都昏迷不醒,中的什么毒我们也不清楚,明天的比试该怎么办啊?”
荀长生沉默不语,面色铁青。
两人一直迅速的赶路,十数分钟后,终于是停了下来。
张哥跟二虎都躺在床上,脸上带着青色,但还好呼吸还算平稳。
荀长生内心涌起一股滔天的愤怒,张哥跟二虎都是他最好的兄弟,他绝不容许其他人伤害到他们。
他们是什么时候中的毒?昨天晚上自己跟他们喝酒的时候还是一切正常,若是昨晚上就被人下毒了,那自己应该也不能幸免。
三儿突然大声喊道:“酒里有毒!这是银线草的毒,这种草算是一种慢性剧毒,这种毒混在酒里不会让就变色而且闻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常,反而会使就变得更加的香醇,但这种毒入腹之后,大约半天的时间才会发作,让人昏迷不醒,最后浑身抽搐而死。太可恨了,这种毒在我们村根本就没有解药!”
银线草是长在山林里的一种奇异的草,叶子中间有一条明显的银线,极为的漂亮,而他的毒素也都藏在这条银线之中,若是这种毒再配上奇幻果的果汁,就会立马变成可以瞬间发作的急性剧毒,更加奇怪的是,配上奇幻果果汁后的毒,只会将其毒死,却不会留下毒素,因此很难让人发觉是中毒。
所以这种毒在青石村人们打猎时若是发生突然事件,也会偶尔使用,他们甚至借助此毒猎杀过许多非常强大的妖兽。
荀长生眉头紧皱,毒是在酒里的,酒是二虎拿来的,那酒他也喝过,那为何自己没有中毒?难道是自己的身体有免疫毒素的作用?
荀长生开口道:“三儿,那现在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毒的么?我是说青石村这么多年来,总会有人误食银线草,应该会有点办法的吧?”
三儿摇摇头,道:“若是以前,兴许还有希望,但是现在,不可能了。”
荀长生眼中精光一闪,急忙问道:“以前有希望?那为何现在就不行了?”
三儿道:“以前山里有块仙石,二虎快被毒牙虎咬死了,都被救了回来,更何况这银线草的毒。但那块仙石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现在我们根本就没办法。”
仙石?荀长生沉默了,自己就是在仙石里蹦出来的,或许是因为仙石的缘故,所以自己才没有中毒,但仙石都消失了,那现在该怎么办。
三儿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若是张哥跟二虎出了一点意外,我便将银线草投入他黑木村的水源里去,让他们黑木村鸡犬不留!”
荀长生不做声,半响后他开口道:“你先别急,我会想出办法的。”
这时候张哥突然咳嗽一声,慢慢的睁开了眼。
“是长生么?”
张哥醒了过来,但脸色依旧苍白,而且声音十分的虚弱。
荀长生急忙走到张哥跟前,握住张哥的手道:“张哥,是我。”
张哥静静的看着他,手慢慢握紧,他感觉道自己的意志正在消沉,因为他的生机也在消沉,他越来越虚弱,于是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感觉我快要死了,但我还有个心愿没有完成,所以我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张哥的眼神有些黯淡,这是死亡的先兆。
荀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笑道:“张哥你瞎说什么呢,你中毒了,但是我们已经找到解药给你服下去了,现在药力正在散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谎言需要真九假一,但荀长生这句话是假九真一。
张哥笑道:“你笑的太勉强了。”
荀长生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又笑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笑的,笑容怎么会勉强?”
张哥又咳嗽一声,道:“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你要好好记住,然后帮我完成,好么长生?”
荀长生笑不出来了,他点点头,眼中泛起了泪水。
张哥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荀长生,道“有机会,你一定要去扬城一趟,然后去找一个叫月生的姑娘,告诉她,欠她的东西张衡只好下辈子在还了。”
扬城是西王朝的都城,离这里不知道隔着多少重山,多少条河。张哥居然认识扬城里的人,果然很不寻常。
荀长生接过玉佩,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于是他点点点头,点的非常用力。
张哥看着荀长生答应了,于是微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再睡会。”
于是张哥闭上了眼睛,很平静的睡着了。
但荀长生知道这一睡,张哥也许就会永恒的睡下去。
荀长生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犹豫了一下。
如果仙石能够救人,那也许自己也能救人。
做了决定,荀长生便不再犹豫,他坐到张哥身边,伸出了左手,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白皙细腻的手腕,随后从靴筒里掏出一把短剑。他望着张哥,眼神变得坚定,他一咬牙便持着短剑向手腕割了下去。
像是金属摩擦一般让人心神发麻的声音响起,短剑居然只在荀长生的手上留下一条淡淡的白线,随后瞬间消失,竟然没有割开?
三儿目瞪口呆的望着荀长生,这是怎么回事?
荀长生瞳孔顿时放大,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更加用力的朝着手腕割,没用,他反手拿剑猛地朝手腕扎,还是没用。
“给我开,给我开啊!”荀长生丧气的把短剑抛在地上,若是在以前,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够刀枪不入,肯定会欣喜若狂,但此时却让他更加烦闷。
仙石能够救人,自己是从仙石蹦出来的,那自己的鲜血或许也能够救人。
他突然瞥见了放在床边的荒剑,那把锈迹斑斑的旧剑。
荀长生拿起荒剑,横着朝着自己手腕再次割了下去。
他闭着眼,心里默默祈祷着,荒剑,这次就靠你了,一定要成功。
他的手腕传来一阵刺痛,随即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弥漫了这个房间。
三儿闻着这股香味,突然感觉很熟悉,这,这好像是仙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