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性与爱的订单我全签。我的手一点也不抖,只是眼睛有些恍惚。
一九二九年,两个惊世骇俗的名字,西蒙娜·德·波伏娃,让保尔·萨特,签订了一份惊世骇俗的婚姻协议,让灵魂之爱十指相扣,但不要一纸婚约相束缚。
我俗人俗眼地往他们那一纸婚约上一看,看见在这张纸的四角摆放着四个词:自由,独立,爱情,分合。
他们约定,灵魂十指相扣,让各自的肉体出走。双方为对方走私的情感肉体欲望买单,双方为各自一方的艳遇外遇风流买单。根本不抬眼看消费单据上艳遇的颜色质量,消费了什么,怎么消费的,为什么消费等等。粉红色的单子铺开,掏笔,签字,走人。
萨特以《存在与虚无》享誉世界。波伏娃以《第二性》领衔世界女权运动领袖。
在波伏娃和萨特分分离离的五十九年里,她与人艳遇并刻骨铭心地爱过四次,他艳遇无数,扳起手指头和脚趾头一起算,也算不清楚。
他们艳遇的本钱,两人的冲天的才气是炫目的底色。法国式浪漫是最肥沃的土壤,那是一块把浪漫奢靡到极致的土壤,只有这样的土壤才会催生出这样一对傲世的男女。萨特玫瑰的迷香是除了才情名气之外,还有一份天然天真直率的性情。所以,大凡与萨特有过肉体纠结的女人,过后都忘不了他。萨特说,我和她们之间那是情爱的爱,不是爱人的爱。
波伏娃四次刻骨铭心的爱的底牌是女人对肉体的吸引的诱惑,是她床上性感的叫声,更是第二性的抗拒。波伏娃和别的男人没有婚姻,只有欲爱,所以,波伏娃的字都签在男人一些关键的部位上。
他是她灵魂的江河之阔,她是他灵魂遍地的涓涓细流。波伏娃爱萨特爱得广泛,萨特爱波伏娃爱得深刻。
他们爱着,独立地爱着。在各自独立的空间,自由地爱着很多,爱着自己周边的一草一木,但是,单独面对对方时,她是涓涓细流,他是滔滔江河的狂暴骤雨。在溪流汇入爱河的时候,他卷起的是生命最壮观的浪涛,这是生命的加油站。就是这样,他们一次次放开肉体任其出走,肆意挥霍,但灵魂的手从来没有松开过。
他们是灵魂之爱的两个实验者,实践者。
他们深井一样的爱,映衬出他们各自出走肉体的浅,脆,薄,当然还有肉香。
这是一对互为男女角色转换的两个人,他们互为爱人,情人,朋友,知己。他们可以坐在一起平心静气地交流各自的情感故事,一方可以静听另一方诉说艳遇的遭遇,分享彼此失恋的眼泪,欢笑,互相鼓励对方走出去,去爱,去享受肉体的快乐。
在一次他们同时遭遇异国恋情之后,两个人累了,面对面坐在一起说话。
她说,我担心有一天你的情感会被榨干。因为恋爱是你的职业,如果没有了一次次让你伤心欲绝的艳遇,你会死的。
他说,我原以为只有汹涌的爱欲之河才会淹死我,不是,原来一滴水都可以淹死我,我就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人。真的没办法,你爱上的人就是这个样子。
她说,去吧,我的风流浪子,那些性感的美人在等你,累了回家。谁叫我那么爱你。
这是爱人间的对话吗?在说起各自情人的风流韵事时,他们有些狼狈为奸的意味,欣赏嫉妒对方身上散发的气味,以激起艳遇的内分泌。
这样的爱情,一个世纪才出现一次,灵魂的密码对上号,灵魂守在一起做爱人,肉体溜出去,在尘世间享受欲望之欢,这就是伟大的萨特和他英雄的爱人波伏娃,上世没有,再世没有,只在今世,在浪漫的法兰西,最泛滥的爱情王国横空出世。
听着这样的对话,我有些咽口水,我想这是一对用什么材料制造的人。
尘世的俗眼看不到你们灵魂拉在一起的手。
我使劲揉揉我的俗眼。我把爱,灵魂,肉体,欲望,性铺展在尘世的灰烬上面,我蹲在旁边看看,我想,因为肉体的爱再怎么努力,也是肉和欲的混合,那是水和油的搅拌,而非灵魂之爱的融合。是血肉相连的密集。
情人、爱人不是概念,它们是一种结合和融合的关系。
灵魂的家园在氧气里氧化成一体,无法分割,肉体的爱在尘世,落地沾土。
灵魂的味道,只有在人生完美地画上句号时,才惊现她绝世不凡的美。
这是一个奇迹。灵魂安守十指相扣,让灵魂好好爱,让肉体出走,狠狠爱,阅尽天下春色。
历史在他们身后记住了一枚戒指。那就是波伏娃最新鲜的情人阿尔格伦赠予她的。这个男人与波伏娃有着最热烈的性爱,最烈爆的情书,当他即将告别人世时,他为她戴上一枚纯银的戒指,留下无数灼人眼目的情书。历史遗忘了,还有一枚戒指,戴在萨特手上。
实际,他们手上戴的戒指,都是各自情人赠送的。就这样,死后,合葬在一起。灵与肉合葬。
是爱吗,是的。是大爱。在他们灵魂的手十指交叉的时候,就是一副镣铐,把他们的灵魂紧紧锁在一起。他们知道,只是千年的约定,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开分割他们,所以他们跳进各自的欲河云雨翻滚。
尘世的肉体,灰尘遍地,沾染不了他们的爱。
因为尘世的灰烬沾染不到他们的灵魂上。
因为他们的灵魂在高处。
一九八零年,萨特走了。波伏娃知道,灵魂的家园没了,她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只剩下肉体在尘世漂泊。一枚纯银的戒指,一朵风铃草花,开在爱的枝头,那么鲜活地枯萎了。
爱还那么鲜活,人已经陈旧。
鲜活的爱在陈旧的往事里艳艳地开着。
其实,两个人每一次的艳遇,都是一次陈旧的断口。爱生出崩裂的鲜艳,轰然一响,两个人在各自的断口,四目相对,看到了新,看到了爱,看到陈旧生出的绝望和距离。因为尘世的灰烬沾染不到他们的灵魂上。所以,肆意妄为。
所以,他们的爱,总是有着陈旧的断口。只是俗眼看不到而已。只是灵魂为他们的肉体焊接得天衣无缝。
萨特是走向远方的那个人。波伏娃在那画地为牢地守候着。
他们按照各自的生命轨迹运动着。
萨特没有安分的心,没有安分的脚步。走着,是他的动力,是他的命运。别离,战争,情感的诱惑,飞蛾扑火肆意妄为地写作,使他走向自己命运的远方。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在远方走着,也许只是想看到更远的远方,也许远方就是他自己。在他向远方走的时候,他身后的那个人,画地为牢在他制造的远方等候,因为这个人知道,只有在画地为牢的那个地方,才是他边走边回头的远方。所以,她站在原地运动,她在原地出轨,她的原地是性爱的原地,也是距离的原地,她就这样等待他回到她的这个远方。
我在尘世有一双远视的眼睛,那我就近看,那些爱,那些性,那些欲望。
原地,是走着的远方。是爱最远的远方。
性和欲是远方的召唤,可是,只有爱,始终在眼睛的睫毛边,自己看不见。
灵魂在高处,而我的高度达不到,所以,我看不到灵魂,但是,我的心可以触摸到,因此,尘世那么多人总是肉体和灵魂纠结不清,活在挣扎的欲河,活在没有家园的恐惧不安里,丢失在寻找家园的路上。
灵魂没有歌声,安静地守候,等你,等我,等着找她的那个人的到来。
为了爱,流浪远方,那是一种美妙的借口。
爱从来都不在流浪的路上,在那流浪的路口,可是,没人看见她。
爱总是想象在天边,其实,就在眼前。可是,至今没有人看见,为什么我们看不见。我们的手上戴着肉体欲望的戒指,箍住了我们长高的欲望,绊倒了我们寻找灵魂家园的脚步。
我多想拉起灵魂的手,在人间画上一个圆圆的句号。可是,四月的芳菲那么远。
尘世的嘴没闲着,宝贝,就这么一直喊着,人就走了。
哦。我的爱人,我在你走后,看见尘世间最后一滴泪,湿了那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