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我想错了。
短短一个星期之后,苏云骋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一次,是他主动来找我的。
当时我正加完班,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天已经开始转黑。华灯初上,我看着那些七彩的霓虹灯正一边狠骂资本主义对我等平民的剥削一边朝地铁站走去。路边停着一辆保时捷,但我完全没有和苏云骋联想到一块,因为这个城市里宝马奔驰保时捷之类的豪车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我走到车子边上的时候,车门忽然“哒”的一声开了,然后苏云骋就站在了我的面前。
春末夏初的傍晚,他英气逼人地站在凉凉的晚风里,白衬衫羊毛衫,路边的灯光在他的身上洒下橘色的光芒,如果不是我认得这张脸,应该会在心底大大地惊艳一番。但很可惜我认得这张脸,并且也记得就在一个星期之前,他还冷冰冰地跟我说希望以后再也不会相见。
于是当时我的神情应该是充满了警惕的:“你…找我?”
苏云骋脸色依旧很臭--不,应该说比我之前见到他的任何时候都要更臭,声音冷淡气势逼人:“上车,我们谈谈。”
我很想把脸一扬,傲慢地问一句“凭什么”然后昂首挺胸大踏步离去,可惜他那种皇帝般君临天下的气势实在是太强大了,大到让我有一种应该跪地参拜高喊吾皇万岁的错觉。我不由地就默默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上。苏云骋也坐进了车子,然后按下了锁门键。我一下子心慌起来,连忙往车门上蹭了蹭,警惕地看着你:“你想要干什么?”
苏云骋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车里没有开灯,只有橘色的路灯照进来,光线很暗。苏云骋的眼睛比着黑暗更暗,像雪地里的狼一般闪着幽幽的冷光。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下颌的线条僵硬,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正处在愤怒的边缘。
我连忙在脑子里把我这个星期的所作所为都过了一遍--上班下班吃饭睡觉,除此之外也不过就是上娱乐八卦论坛看看帖子而且从不发言,绝对没有干任何可以招惹到这座冰山的事,于是我斗胆问了一句:“苏少,您要和我谈什么?”
苏云骋这时把目光从我脸上移走,移走之前还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勾出一个不屑和讽刺的笑之后才终于开口:“方悄悄,我真是小看了你。”
“啊?”我完全不能消化他莫名其妙的语言。
他冷哼了一声:“看起来傻头傻脑的,居然比我以前遇到过的女人都聪明厉害,看来我有必要重新训练一下我看人的眼光了,是不是?”他的双放在方向盘上,橘色的灯光下指骨节节分明。右手的食指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方向盘,刹那之间我的脑子里浮现的是TVB的警匪片里变态杀人狂知道女主发现了他的秘密而正打算杀人灭口之前跟女主角摊牌的情节。
当下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结结巴巴地:“你…你不要杀我!”
车子里冰冷的气氛因为我这句话而凝固住了。苏云骋的表情明显呆住了三秒,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对英气的眉毛已经快要扭在一起:“说吧,你的底牌,要多少钱才够。”
这下我真的听出话里有什么不对劲来了。看来这位苏少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于是我很诚恳地一字一句地说:“苏少,你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吗?”大概是我诚恳的语气打动了这位苏少,他眯了眯眼,终于肯把事情从头到尾简单地讲了一遍。
我也顺利地找出了问题所在。
“所以,是宋文轩行长认为我是你的女朋友,邀请我和你一起去他府上做客?”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赶紧把那天在光华酒店门前帮宋老太太追回戒指的事情讲了一遍以证清白,然后义正言辞地发誓:“我绝对没有对宋行长和宋老太太说什么,他们是在婚礼上无意间看见误会的,这个事情虽然责任在我,但我们已经说清楚了!”他休想对这件事秋后算账!
苏云骋沉默了片刻,然后似乎是选择了相信我的辩解。脸色稍缓,虽然还是黑面但至少没有刚才那么可怕了。
我松了一口气于是赶紧再接再厉:“你放心我绝对绝对没有纠缠的意思。你可以对宋行长说其实那是一场误会,如果你觉得影响到你的话,就把事实说出来也行!再不然,你就说我们原本的确是男女朋友,现在已经分手了。你要是怕影响你的形象,就说是我出轨变心的,我也无所谓!”
苏云骋的神情开始犹豫,显然觉得我的提议非常可行。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应了几声,原本稍缓的脸色又一下子沉下去。我吓得呼吸都不干大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苏云骋挂掉电话没有看我,而是靠在座椅上看着前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指骨分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大约过了有一分钟,苏云骋才慢慢开口:“陪我去宋府。”
我愣了愣:“啊?什么?凭什么?”我明明已经讲清楚了,何况刚才是他自己气急败坏地来质问我为什么败坏他的名声,现在他又改主意了?真是抱歉,本小姐可也是有自尊有骨气的!没空陪你变来变去地耍猴戏!但是,苏云骋一句简单的话就打败了我:“给你三万作报酬。”
林嘉琪靠在房间门口一边涂着指甲油一边看着我翻箱倒柜:“哎哟方悄悄,你可真是威武能屈富贵能淫啊,才三万块就收买了你的自尊你的骨气!”我头也不抬继续在我的柜子里寻找着可以穿得出去的衣服:“切,什么叫才三万块,半年的工资呢!去陪着吃一顿晚饭就能挣到半年的工资,不干我才是傻子!”
林嘉琪摇头:“你要是进了娱乐圈,一准就是不务正业专陪富商吃饭捞钱的那种!唉,不要这件!你是去吃晚饭,又不是参加派对,太夸张!大方得体的就很好。”
于是我朝着大方得体的方向去翻我的衣柜,结果很泄气地发现一无所获。平常上班的时候穿套装,下了班就穿运动服或者是T恤牛仔裤,有几件小礼服是买来参加婚礼或派对用的,可是陪苏云骋去宋家吃饭这样的场合要穿的衣服,既要上的了台面,又不能太过夸张,讲的就是一个朴实中的奢华,这调调的衣服,我真心没有。
怎么办?买呗!
购置服装的钱,应该能够报销吧?在这个问题得到了苏云骋肯定的答复之后,我第一时间奔向了平常连踏足都不敢的Jimmy choo\"s。Jimmy choo\"s的店员一个个都练就了火眼金睛,显然不觉得我这样一个牛仔裤T恤的女人会是他们的顾客,在我进店的那一瞬间,我明显感觉到了淡漠的眼神。当我掏出我的信用卡的时候,店员的目光才稍微热情了一些。
当我拎着衣服鞋子走在商场里的时候,我俗气地小小虚荣了一把,因为那些袋子上印着的那些英文。而姚银珠就在我这样飘飘然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悄悄!”她热情地跟我打着招呼,手里同样拎着几个袋子,但在目光落在我手上的袋子上的时候,我看得出她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我们找了家咖啡厅坐下。说实话,虽然我并不想和姚银珠坐在一起喝咖啡,但是看到她瞪着我的战利品眼珠子都要掉出来那种羡慕嫉妒恨的样子,我情不自禁了。“悄悄,你在C&V一定薪水丰厚吧,买这些东西可要花不少钱呢!”明明心里肯定不是这样想的,却还是虚伪地问我。我淡淡笑了笑:“不多,一个月才五千多点。这些是云骋给我买的。”在说出“云骋”两个字的时候,我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姚银珠脸色不豫,讪讪地笑着:“是吗。”
我得意洋洋地欣赏着她的表情,一边在心里暗爽地差点要哼起小曲来。姚银珠喝了口咖啡,犹犹豫豫地:“悄悄,我和建宇的…”我微微一笑,用一种平静淡然的语气说:“过去的事不用提了。其实各人都有各人的造化,能不能在一起都是缘分,对吗?”姚银珠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说,尴尬地点了点头。我继续说:“上帝是公平的,他关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他让我失去一个人,会让我得到更好的。如果不是当初的事,我现在也不会…”我故意欲言又止,却把目光落在Jimmy choo\"s和Valentino上。
姚银珠的脸色刷的一下子绿了。
我内心欢快得有无数个小人在欢快地扭动着,一边继续淡定地喝着咖啡,又皱眉:“唉,这咖啡全然没有Kopi Luwak好喝,是吧?”
姚银珠声音细小地:“Kopi Luwak?”
我故作惊讶:“是呀。你该不会没听说过吧?也有人叫它猫屎咖啡,不过我觉得这个名字也太恶心了,是吧!不贵,一杯也不过千元左右。”其实这种一磅几百美元的奢侈咖啡我只不过在TVB电视剧《法证先锋》一个案子里听欧阳胖胖提过而已,这个时候拿出来装13,主要是装给姚银珠看的。
姚银珠沉默。
我悠悠然地喝着咖啡,忽然就觉得今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都显得那么可爱。从认识姚银珠开始,我每一件事都败在她的手下,无论是广播站竞选干部还是那年的主持人大赛。这些败了也就罢了,我最无法接受的是我将自己的初恋输给了她,尽管至今我不愿意承认。而今天,起码是这一刻,我总算是漂漂亮亮地赢了一仗了吧?
但我错了。生物界有一个名词叫做“天敌”,比如猫之于鼠。搁到人类的世界,就比如姚银珠之于我--结账的时候,姚银珠忽然说:“悄悄,建宇在城郊投资了一个度假村,这个周末开业,到时候你和苏少也要赏光来呀!”
她乌黑的眼珠看着我,那眼神复杂而暗沉,好像一双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呼吸不能。
我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姚银珠的邀请让我接连三天的心情都阴沉沉的,直到坐上苏云骋的车,内心还在拼命地挣扎着。
苏云骋没有看出我的不妥,上车之后将一个黑色天鹅绒盒子递给我,简单干脆地命令:“戴上。”我打开,是一条钻石项链。也对,作为苏云骋的女朋友,连条钻石项链也没有未免也太寒酸了。于是我取出项链戴上。
车子后座放着一盆紫色蝴蝶兰,用透明的玻璃纸包好,然而车子里还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香气在狭小的空间流动,车子里放着轻柔的音乐,车窗外一盏盏路灯掠过,一阵明,一阵暗。这样的气氛实在好极了,何况我身边坐着的还是一枚英俊的男子。但我还是不识风雅地打破了这样的气氛。
“那个……”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苏云骋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没有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于是我大着胆子:“今天我帮了你,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苏云骋冷冷地:“我想你搞错了,今天你不是帮我的忙,你是受我的雇佣来做事而已。”顿了顿,“帮忙,是不收钱的。”
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万恶的资本家,我早就看破了你们的真面目!“如果你肯帮我,我愿意不要你那三万块!只要你给我报销衣服鞋子的钱就好,而且我保证会把衣服鞋子还给你,绝对不会起一点点贪念!”我诚恳地。
苏云骋沉默地开着车。
我想他的沉默应该就是默许我说下去的意思,于是说:“前几天我在商场遇见姚银珠,她邀请我和你一起出席吴建宇城郊度假村的开业派对,你能不能……”
苏云骋想都没想:“不能。”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我不死心:“为什么?现在我不要你的钱,那就变成了我帮你了不是吗?你再帮我一次,很公平!”
“我出三万块请你来假装我的女朋友陪我出席宋家的晚宴,这个合同在你点头之时起已经生效。三万块我会照给,你要或不要是你的事。这笔交易的内容仅限于此。你提出来的要求,是属于另外一笔交易,我不同意合作,就是这么简单。”苏云骋冷冰冰地吐出这句话。我看着他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时隐时现,五官硬朗如刀刻一般。有一个词叫做狗急跳墙,用来形容此时我的简直是契合得天衣无缝,因为事后我也不敢相信我居然敢对苏云骋说出那样的话,这摆明了是赤裸裸的威胁。
“好啊,你不同意合作,那我也要毁约!”我扬起头,“停车,我不干了!”
苏云骋终于转过头来,英气的眉毛再一次拧在了一起:“你说什么?”其实话刚说出口的时候我已经后悔了,这些天我翻过不少关于苏云骋的报道,不管是财经类的还是八卦版的,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宁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苏云骋,但是破罐子破摔,这句话也是为此时的我而设的。“我毁约,不干了!我要下车!”我硬着头皮瞪回去。
苏云骋被我唬得愣了三秒,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驾驶车辆上。似乎觉得我是开玩笑的,他居然轻轻笑出了声。于是我恶狠狠地:“你是不是觉得不停车我走不了就拿你没办法了,嗯?我告诉你苏云骋,你最好在这里就把我放下,否则我一定在宋老太太和宋行长面前拆穿你的谎言再告你一条强迫我装你女朋友来欺骗他们第二次的罪名!”
这一次,苏云骋乖乖听话,把车停下。
其实我刚刚的暴跳如雷是演戏的成分比较多,我根本没想跟假如苏云骋真的把车停下的话我是不是真的要毁约离开,所以当苏云骋真的这么做的时候,我愣了。苏云骋按了开锁键,然后对我摊了摊手:“请便。”刹那之间,我的脑子里风起云涌。我绝不相信苏云骋是如此善类,就算他现在真的是要放我走,也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果然,在我狐疑不定的目光的注视下,苏云骋亮出最后的底牌:“违约金,1000万。”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我才拿三万块钱的报酬凭什么违约金就要1000万?”
苏云骋气定神闲:“RT和银行在谈一个项目的合作,如果成功RT获利不止10亿。你临阵脱逃让RT损失了10个亿,我向你要1000万的违约金,不过分吧?”不过分,不过是强词夺理!呵,他当我方悄悄是白痴吗?别说我们的交易是不是合法,这1000万的违约金是不是合理,反正我们根本没有签过任何合同只不过是口头承诺,我就来个打死也不承认,就算上了法庭我也不怕!
我咬牙冲苏云骋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容:“好哇,1000万就1000万,明天千万要记得找我来开支票喔。对了,我的支票本是网上拍来的韩国进口,印着小熊很可爱喔,不过银行给不给你换我就不敢保证了!”开门,我气势满满地踏出去,脚下的Jimmy choo\"s踩在水泥路面上发出骄傲的一声“嗒”,此时在我的耳里听来就是那悦耳的胜利的号角。一时间,我有些轻飘飘的——我居然挑衅了堂堂苏少!
然而这种美妙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苏云骋的声音在下一秒飘进耳朵,让我瞬间石化。
“好,我会告诉你们公司老板你欠我1000万这件事,问他是不是有办法从你的工资里帮我扣下来还债。当然他也有可能会觉得这样不合法律程序而觉得为难,不过他会不会炒了给他惹麻烦的员工一了百了我就不敢保证了。”
前一秒,我还觉得这是一个晚风徐徐暖意融融的春末的傍晚,下一秒,阴云密布。
我僵硬在那里,背对着苏云骋。车门还开着,我甚至都还来不及多跨出去一步。沉默,是无止无尽的沉默。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而我既没有爆发的勇气,也没有灭亡的决心,我只能在沉默中把自己憋成心理变态,以光的速度在脑子中构思了无数苏云骋死于非命的画面,如果美国人打算拍《死神来了6》,我将强烈希望苏少能倾情出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