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直身子抬起头仰望赫连卿,嫣然一笑间,面纱翩然垂落在地,近在咫尺的距离,赫连卿再是能控制自己,也禁不住身子无可自抑的重重一怔,僵硬在那里。
怎样的一张容颜?
赫连卿想起一句: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
这张脸陌生却也熟悉,若是她穿的是男装…
他笑了笑,突然冷了眉眼高声命令,“都给朕退下!”
一时间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却动作迅速的退出金銮殿外。
安紫薰面对着他,明黄色衣衫,绣着腾起的五爪金龙,他很少将发束起簪住,他笑起来还是那般孩子气,浅浅的梨涡…
不过他不再是当初的庆王赫连卿,那般冷漠狂傲的男子,如今的他是西楚皇帝,稳重深沉。
她的夫君,会是天底下最英明的帝王。即使她再也看不到他,安紫薰仍旧心头仍旧因此喜悦。
“我是金痕波,我也是安紫薰,曾经…我是你口中的宝宝,”她慢慢的回答。
“好,很好!”赫连卿连连说着这几个字,双手指节被捏的泛白,他唇角弧度被拉扯的上扬,妖冶的瞳眸却停留在她面容,有控制不住的光影纷乱挣扎。
震惊、迷乱、沉痛、甚至带着惶恐…复杂难辨。
突然的,他从惶恐中骤然惊醒,伸手钳制她双肩,眸中甚至闪过一丝绝望。
他有多用力,甚至捏痛了她,安紫薰甚至能感觉到他手发抖的厉害。
“我爹爹为我定下一门婚事。我并不愿意,爹爹说我未来的夫婿并非庸才。十七岁时,我出海遇见了一个人,我将他放在心中却深深藏起来;三年后我双十年华如约嫁来西楚,我的夫婿将我拒之门外抗旨不婚,大婚当天,他同时妻妾入府;一年之后,他再问我,我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其实,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他说过,会将我的模样烙印在心中,不会忘却!”
安紫薰深深的吸气,尽量将话说的完整。
他手指发抖的厉害,几乎快要握不住她的肩头。
“我曾经想着若是能相见,一定要问他一句,当时的他是否真的将我的模样烙印在心底,不会忘却?关于我的一切就这样简单,我想,此生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再也不会了…他不记得我了…”她紧紧闭起眼睛发出一声叹息,止不住的潸然泪下。
赫连卿颓然的松开手,死死的盯着她,仿佛天地中只剩下一片寒冷。
------我们是夫妻,我不会害你!
------赫连卿,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你这个混蛋,我就不该救你!
------你这般对我,你没有良心!
他定定的站着,想上前替她擦去眼泪,却唯恐被她厌恶,“宝宝,我……”
他对她都做了什么呀!
她的寒症是因为救他,她受不得一点风寒,他拿她来为花浅幽试药,他曾经将她抛在冰冷的营帐里,甚至差点亲手杀了她…
------三皇叔,阿薰有什么错,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她!?
赫连春水曾经质问他,是啊,她根本没有错,错的是他!
即使他心中千百次的想过她会对他说出什么样的话来,直到亲耳听见,赫连卿才发觉,那些话哪怕是一句,都足可以令他懊悔一生。
“是我对不住你。”
“我来,不是要听你说一句对不起。”她怨过赫连卿对她的不信任,甚至极力想要离开他。却每次因为种种缘由两人总是纠缠不断。
最初她怨过恨过赫连卿的无情冷漠,之后却又在他温柔攻势下一步步沦陷,前世与今生她一直所求是一个爱她宠她真心呵护她的男子,有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团圆美满幸福。
前生她求不得,今生她舍不下。
“天下初定,你该用心朝政,还有善待我们的儿子。还有一事……”她顿了顿还是决定说出来,“花浅幽虽然不可信,不过稚子无辜,你不要迁怒她的孩子,毕竟是赫连氏的骨血。”
赫连卿冷声道,“你听好了,从成亲开始我除你之外没有再碰过其他女人,一次都没有!”
“那花浅幽的孩子…我见过孩子的样貌,和你…”她见赫连卿抿紧了唇,将后半句咽下。
“像我就一定是我的孩子吗?”他唇角掠过一抹冷笑,“从南海被你爹爹押送回西楚,有一次我喝醉,记得房中来了女人,我抱了她,却知道不是你。”
随行又敢进入他房中的,只有花浅幽。
他曾经失明过,触觉敏锐,他记得抱着安紫薰的感觉,温暖安心,即使醉了,他还能分辨出,况且她肩胛那里伤痕很深,他记得清楚,她痛了很久得不到好的医治,留下伤疤,而怀里的女人没有。
安紫薰回到身边不久,花浅幽就告诉他有了身孕,确实真的有了孩子,按着日子算,正是他酒醉的那几天。
至于这个孩子是谁的,或者为什么要弄的这般巧合不重要,而是这个孩子将来出生会起到何种作用。
在得知花浅幽怀孕后,随后他以为宝宝也有了孩子,他小心的保护她的安危,虽然最后是弄错,正巧躲过了乌月氏太后下的毒手。
皇室子嗣有嫡庶之分,她是他的正妻,他要她尽快的生下孩子,无论他将来是否能成为西楚王,他的嫡子必然能得到他所有的一切。
其他的人,休想利用他赫连卿分毫!
“我以为…”
“你以为她有了我的孩子,我虽然厌恶她的欺骗,却还是将她安排妥帖是吗?”不用看,赫连卿也想到安紫薰会是什么表情望着自己。“还记得湘陵吗?我答应带你去看雾凇的。”
因为瘟疫没有去成,她也觉得奇怪,那个时节赫连卿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带她出去,还分成两路出发。
“能证明当年是你救了我的唯一人证在那里,那次出行目的就是要找他。”如果不是那场瘟疫,“那个人还是死了,不过就是没死,他也说不了话,他交给我的侍从一样东西。”
“是什么?”
“一根金针,花浅幽并不会暗器,而你会,还在落海时扎过我一次,况且金针很别致,寻常人家没有。”
安紫薰记得,她当时身上没有银两,求渔村大夫给她些草药,大夫送了她一些,之后她送了身边唯一的金针当做诊金。
当时的他太谨慎,他与安紫薰才会兜兜转转那么久才,不过却也共同经历了甘苦,帮他确定了对她的感情到底是迷恋,喜欢还是爱?
“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一直是在算计花夫人?”
赫连卿扬起唇角,却是残酷嗜血的笑,“还有她身后的人,对我赫连卿下手可以,却万万不该害了你!”
安紫薰凝视着他,今日的赫连卿经历种种磨练,他有资格成为这九五之尊。
“我有生之日,得见你君临天下,心愿已了。”安紫薰拭去眼泪却他嫣然一笑。她凝视赫连卿,万般不舍,她不止一次想过恢复容貌与他相见的情形。
这才是我安紫薰,赫连卿你要清楚记得我的样子,这最后一次相见,你不准忘记。
赫连卿心中惴惴不安,他朝安紫薰走去,她就在眼前,可他总觉得即将会失去她似的。
“到我身边来。”他伸出手想要紧紧握住她。
婴儿的哭声响亮,打断安紫薰的话,她急切的返身找寻,远处耸立的琉璃瓦上立着的白色身影,他怀中紫色的襁褓,婴儿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很强的结界,可是还是不能阻拦我得手。”姬云裳一抹浅笑,赫连卿记忆苏醒,借用三生蛊可以令他不能靠近西楚宫中。
他们有一样的能力却是很难完全击败对方,不同的是,他姬云裳如东方非池预言那般,此生坠入魔道,为了阿薰,在所不惜。
他再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孩子,那五官眉眼无一不相似赫连卿,正瞪大了眼睛挥动小手哭闹着,姬云裳眼底泛起暗红这样紧紧盯着他,那孩子却哭的更卖力,有股子倔强,这点倒是像足了阿薰。
千年前,她居然有了妖王的骨肉,即使被欺骗,她还是执意要生下。
那个孩子不容于天地,最终还是没有出生!
千年后,她还是坚持生下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阿薰的选择只是同一个男人,为此,根本看不清他姬云裳对她的保护与爱意。
是人是魔再也不重要,他有执念,千年不能放手,他既然成魔,是再也无法回头!
“你和我的恩怨不要牵连到无辜的孩子。”面前的姬云裳周身的那股肃杀之气很是诡异。
姬云裳却逗着怀里的孩子,“你不惜用苦肉计来北海,然后炸毁那里,还有多年前,西楚与安宗柏派兵攻打北海,死的那些人谁不是无辜?你凭什么让我放过你的儿子!”
“说吧,你要如何才能放过孩子!”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让阿薰来问我吧。”他的手指被婴儿抓在胖乎乎的小手里,还一个劲的往嘴吧里送去咬。
真是个大胆的孩子,姬云裳却任由他咬着手指,目前他在乎的是阿薰。
“我过来了。”安紫薰的眼神被孩子牵动。
他早该明白会是如此,不过他再是伤心却不会表达人前,胜负关键在结果,而不是结局。
“和我走。”很简单的三个字。
赫连卿怒道,“休想!”
姬云裳却只望着失魂落魄的阿薰,他的阿薰真美,如千年前般没有丝毫改变,他柔声道,“你放心,我没有打算伤害孩子,那是你的孩子,我不会动他。”
安紫薰惨白着脸,他诡异的眸子令她心中一惊,东方非池说过,姬云裳终有成魔的一天,半晌,她慢慢转过身子望着赶来在她身边的赫连卿,目光相对她蓦的浅笑,“三郎,我赌不起孩子,不能…”
他伸手拉着她纤细的手腕,冰冷的触感,赫连卿心头煎熬。“我不会让孩子出事,不会!”
她不住摇头握住他,仿佛能汲取一丝力量给自己坚持住,淡淡的唇微微发抖,话语却坚定有力。
“即使我不去,上邪大法也不能解除,姬云裳如今成魔,他更不会放过我。”她抚着赫连卿凉凉的脸颊,边落泪边很快的擦去泪水。
赫连卿不肯放手,他不会让她走。
“三郎,若非我一开始固执,也许我娘亲和爹爹都会活着,还有南海金家。很多人因为我一时固执丢掉性命。我们,不如放手吧。”
赫连卿攥着她手腕,目中血红一片,放手?她可知曾经那一次放手,令他后悔莫及到今天。“你答应我很多没有做到,你个小骗子,不准走!”
“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她用尽最大力气挣脱,跌跌撞撞跑开,不能回头,她平生说过最违心的谎话,她怕自己一旦迟疑再无勇气离开。
西楚,这里有她的爱人、孩子、朋友,她多么舍不得离开。然而她的不离开定会令西楚遭受瘟疫。
她的性命与姬云裳相连,她不能挣脱上邪大法的控制,那么姬云裳,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千年纠缠,也该是了断。
姬云裳伸手搭在她手腕,他并没有用力,甚至她几乎感觉不到姬云裳的触碰,诡异的是她整个身体却因此不能动弹。
姬云裳修长手指爱怜的抚着安紫薰的长发,阿薰我不想如此对你,可我不会让你再回到赫连卿的身边,永生永世都不能。
他指尖捏出诡异的手势,瞬间从安紫薰眉间取出一样东西,跳动的蓝色火苗被他捏在手掌中小心收好。
安紫薰身子一软,倒在姬云裳怀里,失去意识。
“这是阿薰的一魂一魄。”他对赫连卿笑道,“舍不得你的命吗?魂魄离开身体不能太久,除非你想害死她!”
那一刻赫连卿心痛到几乎不能呼吸,他不再迟疑,反手长剑转刺心口。
“卿儿!”
“三哥!”
众人皆是心惊,赫连卿支撑身子,目光却始终在她身上,他踉跄步子慢慢移动朝着她而去,奈何这一剑刺入心口要害,他轰然倒地,沾染鲜血的手伸出可无法触及她一分。
“宝宝…”他发出最后的声音喊着她,而她却毫无意识被姬云裳扶着。
众人还未有从惊慌中恢复,谢陌年却是身姿迅猛,拼尽全力刺杀姬云裳。
“上邪大法固然厉害,而谢陌年却是个不要命的!”他剑锋发出淡淡绯红,每招每一式都不计活路。
这些年他抱有复仇的信念活到现在,到此时他突然明白这半生他将自己囚禁在仇恨中。
安宗柏战死,赫连御风如同废人在地陵陪着姑姑,虽然之前安紫薰用孩子稳住他在宫中守护,等待卿儿回来的日子里,他想了很多,半生已过,如今卿儿成家立业,他对姑姑的承诺已然了解。
没有仇恨的谢陌年,早就不该活在世间。
姬云裳冷笑,谢陌年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若不是他取走阿薰的魂魄花费了精力,哪里轮到被他所伤。
他不想再与谢陌年纠缠,此时带走阿薰回去才最为重要。
“赫连卿活不成了,你与其杀我,还不如赶紧过去瞧他一眼,听听有什么遗言的。”姬云裳广袖拂过,带起狠戾的狂风撞向谢陌年,将他推开数十米之外。
他腾起身子宛若飞翔空中,将谢陌年远远甩开,更不会在意背后那些密密如雨的飞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