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卿身子一震,她曾经说过恨他,他都未曾如此害怕过,她的不原谅,她的冷漠相待,亲耳听见亲眼看到,那种钻心入骨的痛远远超过他能接受的。
他想过一旦安紫薰彻底想起往事,他该如何去面对她?
曾经流落村落时的美好时光是赫连卿心中一抹不能忘记的温暖,也是因此他才惊觉他对安紫薰早已经产生的情愫。
那种不同花浅幽救命之恩的喜欢,而是男人对于女人想要彻底拥有的爱恋,深到骨髓中,浓到可以吞噬整个灵魂。
在南海那一夜缠绵,他真的希望她会有孩子,当她表示坚决不要生下他的孩子时,赫连卿心中有气,所以他说即使如此,也不会放过她!
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一定不知晓他暗中派人追踪她,他得知是春水在她身边,那一刻他嫉妒的快要发疯。
她来灵谷寺给了他一个机会,当他从谢陌年口中得知她有了身孕时,他几乎欣喜若狂,他的孩子是他心爱的女人孕育的孩子!
直到木棉告诉他,那是药物造成的假象。他心中失落,不过他的宝宝已经在他身边,他看的出安紫薰在乎这个孩子。
他将错就错瞒着她,他一步步再努力的靠近她,他做了那么多只要换的她的平安就够了!在她生辰那天,他没有忍住去见了她,他将心中的秘密告诉她。他不信任何人,却真的想再一次信任她。
安紫薰到底有什么魅力吸引他赫连卿不清楚,也许这世间有一个人,你说不清她是哪里好,却偏偏深爱到不能自拔。
最终,他听见他等待良久的回答,她愿意做他的信任的妻子,只要他不再骗她…
她并没有怀孕的事瞒不了多,可孩子他们一定会有!
那四天的相处,赫连卿更深地体会到幸福与温暖,他会一心一意对待她,将她当做手中举世无双的无价之宝。
他的宝宝,爱一个人如此甜蜜美好,尤其是他所爱的女子同样爱着他,赫连卿得到越多,他更加不舍得放开。
他一开始低估了谢陌年,才让太后有了伤害他们母女的机会,那一夜,他蒙住了她的眼睛,到底杀了多少人他没有在意,他只在意她一个人是否安好。
她爱的想要守护的,赫连卿会一同保护。
她不爱的,想要毁掉的,他会比她更快的令她如愿以偿!
可若是她不在原谅他,他要如何是好?
天边泛白,赫连卿久久不动的站在门外,直到看见那紫色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她一脸憔悴,漂亮的眸子快要深凹下去,少了往日的神采。赫连卿心中疼惜,低低一声,“宝宝,当心身子。”
安紫薰停下脚步看着赫连卿一步步过来在身边,他那句问候听来,她觉得好生可笑。“王爷多虑了,我并没有你的孩子,身子是我的,是好是坏也无你无关。”
显然赫连卿身子一震,慢慢开口道,“这件事是我不对,你能原谅我吗?”
安紫薰扬起脸瞧着他泛白的脸,突然轻轻笑起来,原来赫连卿也会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她笑的只觉得眼前模糊起来,听见一个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你休想!”
转身的瞬间,一颗眼泪无声坠落在衣襟上晕开不见痕迹,快到仿佛是幻觉一般。
赫连卿望着她挺直离去的背影,紫色衣衫掠过他的手臂,轻快的如缥缈的烟尘,他哪里还握的住。
连续几天,安紫薰精心照顾金筱瞳,汤药、针灸能用的方法她一一试过,总算见金筱瞳有了点起色。
她一心扑在这里,对于赫连卿这个人,她无空再去想什么,哪怕他夜夜从军中回来到此,她仿佛当他透明一般对待。
“薰儿。”金筱瞳虚弱的喊着她名字。
安紫薰上前握住她的手,短短几天的日子,她消瘦的厉害,手掌的凉意每每安紫薰心一并跟着凉起来。
“娘亲你醒了!”安紫薰一颗悬着的心才稍微定下。
她心疼安紫薰一脸憔悴,不住的念叨道,“你快去休息,在我这里守着做什么,有身子的人要格外注意!”
安紫薰听闻唇角不自然的扯动几下,只淡淡道,“我很好。”心里却没来由的酸楚,一切都是个骗局,她被蒙住不知,如今她不知怎样面对金筱瞳的关切。
他的蓄意欺骗将她耍的团团转,还连累金筱瞳伤重,她说过如同娘亲出事她不会原谅他!甚至是恨着他!
安紫薰不怕别人对她不好,她只怕那些对她好的假象被掀开后,里面藏着一颗一颗毒牙。
“娘亲只要看见你平安就好。”金筱瞳笑着,眉梢眼角蕴满母亲对子女的温情。她与宗柏的女儿,她知晓那孩子独自嫁来西楚一定会吃苦头,那一夜她亲眼见到赫连卿为了薰儿斩杀数百人,甚至是当今太后,他也未曾想放过。
老实说金筱瞳确实不曾想到薰儿会在庆王心中如此重要,她欣喜薰儿将来有人可依靠,却也担心有朝一日,庆王若是得到天下,一个帝王不会一生钟爱一个女子,可薰儿的个性固执,她要如何面对这些?
“薰儿?”金筱瞳见她愣神。
“嗯?”
“怎么不见庆王?”
“他在军营忙着处理公务。”安紫薰想着暂时还是瞒住金筱瞳西楚与赫连卿即将开战的消息,这场战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后果,她一直不愿意去想。
“我想见见你爹爹。”突然的金筱瞳一句让她一惊。
“娘亲,你身体不好,等好些了我再陪着你去见爹爹。”她极力敷衍,这个时候她不能让娘亲再添担心。
金筱瞳有些失望不过她随即也释怀,道:“也好,我这次从镇南王府到这里,事先并没有通知他,见了面必然惹得他不高兴。等我伤势好些,你随我一起去吧,他还不知道你有身孕的事情吧?我想他听到快要当外公,一定会很开心!”金筱瞳说起安宗柏时,精神顿时好了一些。
大夫说她郁结在胸,若是能打开郁结对身体会有帮助,她心中郁结是不能守在爹爹身边吧…
安紫薰想了想,勉强冲着她笑笑,“好,等你好些,我与你一起去见爹爹。”
回到屋中,她只觉得心力交瘁,身子一软坐在藤椅上,半天不动。
阿端忧心忡忡的,这几天见到小姐都是这副表情,甚至连话都很少说一句。“小姐,夫人已经醒来,你也别太担心,你自己的身子还有腹中的孩子…”
“阿端,收拾下东西,我们随时准备离开。”安紫薰阖起眼帘吩咐道。
“离开?小姐要去哪里?”
“只管收拾,离开这里就成,到哪里都可以,只要不在这里。”最后几个字她说的很轻却格外坚定。翻转了身子强制的令自己睡一会,这几天她几乎没有合眼,虽然困倦却无睡意,脑海中一根弦绷的紧紧的,再拖久一点,随时会断裂。
初春的天,飞扬的柳絮飘散,白绒绒一片,好似细雪绵绵。
西楚元帅安宗柏已经出城外部署驻扎,赫连卿在军营中偶然听听罗素兵力的规划如何,剩余的时间他都在忙着绘制地形图,或者是看李申操练士兵,一天能说上三句话已然不错。
入夜时,月色出奇的皎洁,营帐中灯火大亮,赫连卿出神的凝视地形图,这一仗要攻破安宗柏布置的兵力,攻入西楚城中。
安宗柏几乎带来了全部兵力,论起打仗,赫连卿虽然没有输过一场,可安宗柏却的行军经验在他之上,哪怕是罗素,都赞叹不已,不敢小觑。
“王爷,镇南王如今出兵,末将想不出几天就一定会宣战,这场战双方都准备好,论起兵力我们虽然不吃亏,可毕竟在西楚城外,若是要强行攻入,会伤及城中百姓。”罗素在一边提醒。
“引开安宗柏,不要伤及他。”赫连卿说道。
“这对镇南王而言恐怕是奇耻大辱,在战场上,他从来都以铁血著称,王爷纵使有心让他,他更不会领情的!”
“战场无眼,皆是西楚的子民与将士,本王并不是有心让他,只想少伤及无辜。一旦攻入城中,就可以收手。”
那里还有葬着他母妃的地陵,也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至于安宗柏,他清楚对方的个性,他尽量避免再起更大冲突。
对于金筱瞳一事,他更是亏欠了安紫薰不少。
“罗将军,若是镇南王主动前来宣战,本王要亲自上前,到时有镇守整个军营。”他将原本属于罗素的令牌递过去。
“王爷的意思末将明白。”庆王重新分给他兵力,只想再最后能拖着安宗柏,能与安宗柏交手而能不伤及他的人,除去王爷外,只有他一个人。
王爷的用心良苦,可镇南王的脾气却更是固执。
罗素退下后,赫连卿靠在榻上,一旦交手,不能伤不能放,他定是要生擒安宗柏才成。
曾经这个人破了北燕的铁骑,他也想见识下安宗柏到底有厉害。
初春的天气他感觉有些发闷,解开衣襟,手指尖触摸到心口那道久久才愈合的伤口。想起她最后说的话,心中那里隐隐作痛。他每天不断忙着,尽量的让自己累到不行,可尽管如此,他对她的思念与疯长的藤蔓似的,带着尖锐的刺勾在心上,深深铭刻的疼。
烛火猛的跳动一下,赫连卿只觉得眼眸前一下晃动,随即他原本周身所有的戾气化开。
明明近在咫尺的人,他却恍然觉得在梦中,也许稍微触碰,这个梦就会破碎。他唯有出神的注视着,她脸颊那道伤口愈合,留下浅浅的粉色。
“我说完就走,不会耽误你多久。”她声音很轻,低垂星眸。
靠的近了,赫连卿发觉她又清减了很多,抑制不住的想要抱她,却担心她厌恶的眼神。他喉头干涩吞咽几下才说得出话,“你说,我听着。”
慢慢抬起脸,她目光轻轻淡淡的落向他,不带任何感情。“我娘亲的身子好转了点,不过大夫说她郁结于胸,真的想她能康复,唯有解开这个郁结。她想念我爹爹,所有我想送她去爹爹身边。”
“如果这样对岳母康复有帮助,我同意。我会派人送岳母过去。”
“谢谢王爷,其实不用。我的意思的是,我打算亲自送娘亲过去。”她终于肯将目光移动过来注视他眸子时,却说出这句话。
“你不能离开。”
“我来告之王爷我的决定,并不是让你同意,而是我自己的决定。”她说的很平淡,仿佛不过一句非常平常的话语。
安紫薰注视他的笑容,那样霸道冷漠的男人,笑起来真的很孩子气,梨涡浅显,她第一眼瞧见时,心中微微一颤。
赫连卿不怎么喜欢笑,很多时候笑起来时,必然是他心情恶劣到极点,她不以为然的冲着他同样扬起一丝笑容。
“我嫁给王爷快一年,这一年间发生很多事情,王爷对安紫薰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感情不能勉强,王爷为什么不肯给你我一个解脱?”
赫连卿冷笑,“感情不能勉强?给为你我一个解脱?宝宝,你我之间有勉强吗?你对我并不是没有感情,你答应过做我的妻子,你要我给你什么解脱?”
“那时我没有完全恢复记忆,所以…”
“可你还是爱上我了,不是吗?”赫连卿根本不给她说完的机会,他步步紧逼着安紫薰。“那时你只记得我曾经对你的不好,你都可以原谅我留下,如今你什么都记得,却对我说要离开!”
“正是因为全部记得,我才这么打算。”安紫薰面对他来势汹汹的紧逼,她没有避让的余地。
爹娘与表哥,他们任何一个出事,都是安紫薰不能接受。至于赫连卿,她用目光细细的琢磨他的面孔与那颠倒众生的五官。
不可否认,她对他并不是没有感觉,甚至那感觉完全超出赫连卿所想的更是…
赫连卿,我们错过了最初的彼此,再也回不了头,回去不去了…
“我必须在爹娘的身边,他们是我最在意的家人,我要保护我的家人,而你,则是会伤害他们的人。”她顿了顿,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后面的话。“我们和离吧!”
没有赌气、任性、委屈,安紫薰第三次说出这几个字,静静的她望着赫连卿骤然变化的脸。
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想过千百次,却唯独没有想到赫连卿此番并没有暴跳如雷的对她说“那不可能!”或者“别指望我会放过你!”
他将她逼在角落,妖冶的瞳,渐渐笼上一抹邪气,他的手指重重的拂过她脸颊的伤口,指腹的薄茧一下一下刮的她脸颊生疼。
接着他吻上她脖颈,不,是咬,真的下口咬在她锁骨,一口一个浅浅齿痕。
“赫连卿,你放手弄疼我了!”她用力推着他离开自己的身体,他并没有再继续,只是将手掌覆在她心口。
“你说我无情冷血,确实如此!可最没心没肺的人是你!他们是你的家人,你不能离开你要保护他们,那我算什么?宝宝,你在我怀里说过你愿意做的我妻子,我是你的夫君,最爱你的男人,你要弃我于不顾!我对你爱的,在你看来,简直一文不值是不是?”
“我没有要你爱我。”她凝视赫连卿的眼睛,很淡很淡的笑着。
蓦的,他脸色发白,接着赫连卿一边笑着一边点头,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般。“对,你没有要我爱你,是我自己…”他笑完后长长的叹息,“你要我怎么办?”他捧着她的脸颊轻声细语的询问。
“赫连卿,不要逼我。”她对他始终笑着摇着头拒绝。
“我逼你?我逼你嫁给我,逼你跳海要离开我、我逼你再次回到我身边,我甚至逼着你承欢身下,逼着你怀孕给我生儿育女,是的!我是在逼着你做这些,我很坏,我没有得不到的,唯独你安紫薰,我只有用这样的办法留下你!”
他眼中一片灰败,原来他做的一切,她都认为那是逼迫她接受!
人生第一次的挫败,赫连卿定定的望着她轻笑的嘴角,忽然一阵狂风凶猛的吹进营帐,蜡烛刹那吹熄。
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加上空中乍然而起的春雷,安紫薰猛然闭起眼睛,她不喜欢黑暗,双手甚至想伸出抱着面前的赫连卿,流落村子里,那些冬雨绵绵的深夜,她在这个男人的怀中度过,而现在…
倏的,赫连卿下一刻却拥抱住她,如从前那般抱着她在怀。他记得他的宝宝不喜欢黑暗,还有雷声。
“别再对我那么好,我不需要。”她还是固执的将他推开。
黑夜里她只能看见赫连卿大致的轮廓,他的眼瞳闪着异样的光芒,“一定要和离?”听上去他的语气不再暴躁怒气,甚至非常的淡然。
“放我一条生路,对彼此都好。”
片刻她听见赫连卿的声音响起,“和离一事,到时我会给你交代。”
松开对她的禁锢,赫连卿离开她身体一段距离。
“谢谢王爷成全。”她低头下,黑暗中安紫薰还是克制自己不去看他一眼。
“宝宝。”在她转身要离开时,赫连卿喊着她。
“王爷还有别的交代吗?”她并没有转身。听见身后赫连卿靠近的脚步,接着肩头一热,是他的外袍替她披在肩头。
“季节交替,你的寒症容易复发,小心身体。”他细细的看着她的背影嘱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