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接起电话,仿佛接得很急,颜欢听到了他忍耐的喘息声。颜欢停了停说:“我的包裹准备好了,方便来取一下吗?”
声音很软很轻,像雪花轻柔地落在林志的心上。他呆了好一会,甚至忘记了要挂断电话。
这是林志第一天来快递公司上班,老员工们对他开玩笑,林志,你中头奖了。他看了看地址没说话,转身骑上单车,心里还在回味电话里那个柔软清甜的女声。
是怎样的女生会有这样引人遥想的声音?
半小时后,他摁响了门铃,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是一个脸色近乎苍白的女生。她忙把汗淋淋的林志让进屋里,递给他一杯刚冲开的菊花茶。一入口,林志就皱起了眉头,她笑了起来,对他解释说,这是家乡的野菊花,清热去暑效果很好。笑声清脆而明净,林志似乎感觉到窗外的阳光也跟着微微抖动,他的心成了一只不规律的闹钟,跳得厉害。白橡木的地板上堆满了纸盒子、海绵、报纸、封口胶,还有一些包装了一半的箱子。她低头解释:“我手脚笨,怎么也弄不好。”
书桌上的电脑在的提示音在滴滴地响,有客户来了。颜欢的网店已经开了三年,已经是皇冠级的卖家了,生意不错,主要卖一些小女生喜欢的衣饰。
林志说:“你忙吧,我帮你包装。”
林志用剪刀把盒子修剪得很整齐,眼神专注。颜欢有些发呆,可能因为热,也可能因为逆光,她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淡淡绒毛,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清淡而绵长的森林气息,心里狠狠地震了一下。
从那以后,每天的四点四十分,颜欢的门铃就会准时响起,然后,她会递上一杯饮料给他,有时是菊花茶,有时是柠檬茶,有时是绿豆汤。而他会把颜欢那些包装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重新包装一遍。
阳光缠绕,头挨着头的两人,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只有一寸寸静谧甜美的光阴在他们周围浮动又悄然而逝。熟悉的老买家们开始称赞颜欢,说她的包装做得很好,快递又及时。颜欢的人气越来越旺。
有一天下大雨。到了四点四十分,林志还没来。,颜欢一次次到窗前眺望,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四点五十五分,林志弓着身子终于出现在楼下,颜欢的心揪紧了。
原来,林志骑车太快,拐弯的时候摔破了膝盖。颜欢用碘酒轻轻擦拭他的伤口,抱怨他骑车不小心,林志傻傻地笑着,眉眼沾满了喜悦。他取出一个小纸箱,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小盆花。
淡紫色的花朵散落在深绿的叶子上,星星点点,顿时,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清冽的气息。颜欢知道这是迷迭香,能提神醒脑。
林志把迷迭香放到她的房间里,取一小撮剪下的嫩芽,开水泡两三分钟后,一杯香气四溢的迷迭花茶就放在颜欢面前了。她浅浅地喝一口,香气一直从唇齿间蔓延至心底。
林志走后,颜欢对着那盆迷迭香,偷偷地笑。这是那个沉默的男生羞涩的暗示。迷迭香象征爱情,代表着忠贞。
他每天来这里的十几分钟,就是她一天最期盼的时刻。她看到他的单车,远远地驶过来,风吹起他的白衬衫,像一把洁白的降落伞,稳稳地落在她的楼下。
后来,她发现了林志有些心不在焉,再三追问,他说,受金融危机影响,他们公司的快递量少了不少。
颜欢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开始联系在格子间的白领们,给林志介绍业务。颜欢多少有点尴尬,都是多年未联系的同学,幸好,他们都还记得她,记得这个从不上体育课,终日沉默的颜欢。
很快有了消息,在外企上班的姚晶,是办公室主任,爽快地敲定了他们部门的业务由林志来做。
姚晶与颜欢由此也热络起来。其实颜欢并不太适应这种热情,然而,姚晶帮了林志还介绍了不少业务给他,颜欢觉得自己没理由拒绝这样一个善意而开朗的女生。
剩下的日子,是颜欢最开心的时光。
网店生意很好,去各个市场淘货的时候,林志会陪她一起去,扛下她买的大包小包的衣饰。回来的路上,她会坐在他的单车后面,听他一遍遍唱《海角七号》。
有时候,姚晶也会来找颜欢,三人在一起时,姚晶与林志有说不完的话,抽象古典主义,巴洛克风格的繁复,都是她插不进去的话题。
她常常在他们热切谈话时,偷偷地走开,落寞地抚摸那盆迷迭香。
没想到姚晶还是个擅长厨艺的女子。
她对着颜欢冰箱里的速冻食品惊呼,说:“颜欢,你就这样过日子呀?”颜欢有些不快:“我就这样过日子,不也过了十几年?”林志拉拉颜欢:“姚晶是好意,你确实不太会照顾自己。”
颜欢就走进书房,听着他们两人讨论做什么饭菜,听着两人要去超市,然后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回来时,两人手里都拎满了菜,然后,姚晶就泡上一杯茶,把林志推到客厅里,说,“去陪颜欢吧,不然她该生气了。”
姚晶在颜欢很久不用的厨房里,娴熟地忙碌着,一片俗世生活的忙碌和热闹。这样的情景于颜欢是没有的。那天的饭菜其实很可口,然而,颜欢只吃了很少。林志那天胃口很好,她的心却渐渐地空了。
姚晶说:“林志喜欢你,你喜欢他吗?”
颜欢低下头,说:“他怎么会喜欢我?”然后,有些艰难地接着说,“他最多也是同情我。”
姚晶认真地说:“你如果不喜欢,我可追了呀。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果然林志不再邀请她出去,当她暗示自己要去淘货时,他为难地说,最近很忙。然而那天颜欢却在街上,看到姚晶与他肩并肩地走在繁闹的街市上。她清楚地看到,姚晶挽着他的手臂,于是,她的心在瞬间就凋落了。
原来美好总是短暂,憧憬敌不过现实。
林志还是会在四点四十分来取快件,然后当他很自然地想帮她打包时,发现一切都准备好了,再不需要他动手。颜欢把快件交到他手里,没有要挽留他的意思,林志红着脸接过快件,转身离去。门在他身后猛然关上,砸得他的心一阵颤抖。
有一次姚晶来找颜欢,她拿了颜欢的手机反复欣赏,上卫生间后,仓惶跑出来告诉颜欢,手机掉到马桶里了。
颜欢呆了。她想起里面有林志发给她的所有短信,全是对她的牵挂与担忧。他说:颜欢,你应该去晒晒太阳;颜欢,今天天气会变;颜欢,你要注意用眼;颜欢,我今天发工资了,奖金多了好几百……颜欢虽然很少回他的短信,然而,她心里却是喜欢的,她喜欢他喊她的声音与神态,颜欢,颜欢。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唯一的联系,也因此而断了。
姚晶说:“好了,别哭了,对不起,我买新的赔你。”
家里打电话催颜欢,她答应了,却迟迟不动身,每天下午四点就开始探出脑袋往楼下看,直到晚上。楼道里每个响起的声音,都会让她激动,接着就是失望。
一周后,颜欢去了另一个城市。那里有她的家人。她要在那里接受心脏手术。
颜欢刚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在六岁的时候又摔伤了一条腿。所以,她走路的时候总是一瘸一拐的。她不想待在家里,承受亲人悲悯的眼神,于是去了另一个城市。手术的成功率只有50%,她央求家人让她多看看这个世界。
颜欢是微笑着做手术的,因为她已经爱过了。
两年后,颜欢是个健康漂亮的姑娘了。手术后恢复得好,她的脸再不是从前的苍白。
她参加了姚晶的婚礼。在结婚的前夜,姚晶喝了一整瓶红酒,鼓足勇气才对她说:“颜欢,林志一直爱你。你走后,他发疯般地找过你。我没有告诉他你的消息。
其实,从见到林志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他。我告诉他,先别说你瘸了一条腿,你还有先天性心脏病,很多钱也未必能治好。我以为他会躲开,没想到,他居然让我多介绍几份兼职给他,他要挣钱给你做手术。
还记得被掉进马桶的手机吗?是因为,我看到他发的一条短信,说他已经不做快递员了,他去了他父亲的公司上班。这样,你就可以尽快地做手术了。”
“他父亲的公司?”颜欢问。
“是的,一个普通的快递员怎么能穿范思哲的衬衣,花花公子的休闲鞋,还把雅顿的香水,用的那样恰到好处?我从一开始就怀疑他的身份,后来我终于打听到,那家物流公司不过是他父亲众多产业里的一家。可他拒绝了我。”姚晶笑着叹息,“他相信你们还会见面,留了地址给你。”
周末的早上,林志刚起床,门铃声就响起,他在卫生间,可门铃不屈不饶,他猜测是物业的人。结果开门的瞬间,就看见面前站着一个明丽的女子,眼里盛着泪水,嘴角轻扬。
象征着爱情与忠贞的迷迭花,在窗台上开得安静又美好。
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然而,要多少的坚定,要多少的不肯忘却,不愿妥协,才有这样的刻骨铭心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春有百花夏有月,秋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不是每个人的每一个时段、每一年、每一天都能活得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人生有太多的无奈和不可得。在人生的艰难旅途中,当偶遇到这样的痛苦和伤心时,何不敞开心扉,看破、放下、自在,体味人生真正的滋味?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获得转圜的机会,收获转角的爱情。
每个女人,都应该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