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吴门名医薛雪,自号一瓢,性孤傲,公卿延之不肯往;而予有疾,则不招自至。乙亥春,余在苏州,庖人王小余病疫不起,将掩棺。而君来,天已晚,烧烛照之,笑曰:“死矣!然吾好与疫鬼战,恐得胜亦未可知。”出药一丸,捣石菖蒲汁调和,命舆夫有力者,用铁箸锲其齿灌之。小余目闭气绝,喉汩汩然似咽似吐。薛嘱曰:“好遣人视之,鸡鸣时当有声。”已而果然。再服二剂而病起。乙酉冬,余又往苏州,有厨人张庆者,得狂易之疾,认日光为雪,啖少许,肠痛欲裂,诸医不效。薛至,袖手向张脸上下视曰:“此冷痧也,一刮而愈,不必诊脉。”如其言,身现黑瘢如掌大,亦即霍然。余奇赏之。先生曰:“我之医,即君之诗,纯以神行,所谓人居屋中,我来天外是也。”然先生诗亦正不凡,如《夜别汪山樵》云:“客中怜客去,烧烛送归桡。把手各无语,寒江正落潮。异乡难跋涉,旧业有渔樵。切莫依人惯,家贫子尚娇。”《嘲陶令》云:“又向门前栽五柳,风来依旧折腰枝。”《咏汉高》云:“恰笑手提三尺剑,斩蛇容易割鸡难。”《偶成》云:“窗添墨谱摇新竹,几印连环按覆盂。”
“译文”
吴门名医薛雪,自号一瓢,性情孤僻傲慢,公卿请他都不肯去,而我有病他却不请自来。乙亥年春,我在苏州,厨子王小余因病卧床不起,奄奄一息。然而薛雪来了,天色已晚,他点燃蜡烛探看王小余,笑着说:“人已经死了!然而我喜欢与病鬼斗,恐怕取得胜利也未可知。”他拿出一粒药丸,捣碎后和菖蒲汁调和,叫有劲的车夫,用铁筷子撬开他的牙齿灌进去,小余眼睛合上了,气息断绝了,喉咙里发出汩汩的声音,似乎在吞又似乎在吐。薛嘱咐说:“好好派人看着他,鸡叫的时候应当可以说话了。”后来果然如此。他又吃了两剂药病就痊愈了。乙酉年冬天,我又去了苏州,有一个叫张庆的厨子得了疯癫病,把太阳光看成了雪,吃一点点东西就肠痛欲裂,请了许多医生都治不好。薛雪来了,背着手向张的脸上下打量后说:“这是冷痧,一刮就好了,不需要诊脉。”如他所言,张的身上有一个像手掌大的黑瘢,病也迅速好了。薛先生说:“我行医,就像你作诗,纯粹靠心神来操作,所谓他人住在屋中,我却来到了天外。”然而薛先生的诗也不同凡响。如《夜别汪山樵》说:“旅途中惋惜你离去,点燃蜡烛送你回去。握手相视默默无语,寒冷的江水正在落潮。他乡路途难走,旧业有打鱼砍柴。切莫习惯于依靠他人,家里贫穷却仍娇惯子女。”《嘲陶令》说:“又在门前栽下五棵柳树,大风吹来仍然吹弯了它们的腰肢。”《咏汉高》说:“可笑手持三尺之剑,斩断毒蛇容易杀鸡却难。”《偶成》说:“窗外有新长的竹子摇动,好像作画似的,在窗纸上印画出许多花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