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选家选近人之诗,有七病焉;其借此射利通声气者,无论矣。凡人全集,各有精神,必通观之,方可定去取。倘捃摭一二,并非其人应选之诗,管窥蠡测:一病也。《三百篇》中,贞淫正变,无所不包。今就一人见解之小,而欲该群才之大,于各家门户源流,并未探讨,以己履为式,而削他人之足以就之:二病也。分唐界宋,抱杜尊韩,附会大家门面,而不能判别真伪,采撷精华:三病也。动称纲常名教,箴刺褒讥,以为非有关系者不录;不知赠芍采兰,有何关系?而圣人不删。宋儒责蔡文姬不应登《列女传》;然则《十七史》列传,尽皆龙逢、比干乎?学究条规,令人欲呕:四病也。贪选部头之大,以为每省每郡,必选数人,遂至勉强搜寻,从宽滥录:五病也。或其人才力与作者相隔甚远,而妄为改窜,遂至点金成铁:六病也。徇一己之交情,听他人之求请:七病也。末一条,余作《诗话》,亦不能免。
“译文”
选家编选近代人的诗歌作品时,常犯七个毛病,那些想借此赚钱扬名的人不包括在内。大凡诗人的全集,都有各自的神韵特色,必须通读纵览,才可确定取含;倘若从诗人全集中选取的几首诗不是他的代表作,这就好比从竹管中看天、用瓢来量海水,这便是第一个毛病。《诗经》的三百多首诗中,忠于原则、放荡不羁、态度端正、变化多端等多种类型无所不包,如今就凭一个人的短浅见解去审评那众多才子的广博才华,对于各门各派的源流演变,也没有加以探讨,以自己的标准为蓝本,削他人的脚来套它,这就是第二个毛病。将唐诗、宋词截然分开,推崇杜甫或是尊重韩愈,刻意去附会一些诗词大家,而不能判别真假并从中汲取精华,这是第三个毛病。动不动就拿出纲常伦理来,对诗作或劝勉、或褒扬、或讽刺,以为与纲常伦理无关的就不收录。他们不知道,赠送芍药、采摘兰花与此有什么关系?而古代圣人们对这些诗也不加以删除。宋代的儒生指责不应该把蔡文姬列入《列女传》,但在《十七史》的列传中,哪能全都是像关龙逢、比干那样的忠烈之臣呢?这些学究们的条规令人作呕。这就是第四个毛病。贪图编选大部头,认为全国每个省每个郡的诗人都必须选入几个人,以至于勉强搜罗,放宽标准滥录一气。这是第五个毛病。有的编辑,才力与作者相差甚远,却对原诗胡乱修改,以至点金成铁(把一首好诗改成了差诗)。这是第六个毛病。为了自己的交情,听任他人的求情而选录。这是第七个毛病。最后这一条,我作《诗话》时,也未能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