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抱了个措手不及,安嘉宁的身体明显僵硬着,半晌低低问了一句:“为什么?”
“……怎么说呢。”我绞尽脑汁琢磨,“大概是我这个人特别相信直觉吧,之前的生气是因为你欺骗我,倒也不是觉得你是什么坏人。如今解释清楚了,还是这样的感觉。听刚才你说的这意思,也不能全怪你,也许其中另有隐情呢?”我如是解释道,顺势拍了拍他的后背,“别太有压力。”
他抬了抬手,犹豫地回手抱我,头靠在我的脖颈间,房中静寂得只剩下我们俩的呼吸。
就这样安静地抱了一会儿,大约是因为春雨太凉,拥抱太暖的关系,我竟然迷迷糊糊地在他怀里睡着了。
睡了一会儿被他的肩膀硌醒,皱着眉头抬手去推,便感觉到他挪了个位置,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把我整个放平,轻轻拥着我,让我靠在他怀里,在我耳边低喃了句“睡吧。”
我便又睡了,在沙发上总归睡得不沉,隐约听到有轻微的打字声响。
睡醒的时候,安嘉宁不在旁边,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我揉了揉眼睛,以为刚才那场相拥而眠只是一场梦境。一起身,发现他的外套从我身上掉到了地上,嘴角才溢出丝丝微笑。
刚想下地,发现茶几上突然幽幽发出了光。
我以为是自己的手机放在那儿,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拿,握到了手里才发现不是我的而是安嘉宁的。
屏幕上正好显示着一条新消息,我不经意看了一眼,发件人是亚美,内容写着“没事,让她知道了也好。”
让她知道什么?我眉头一紧,隐约觉得好像这里的她是说我。
要不要打开看看呢?强烈的好奇心犹如小恶魔拿的痒痒挠在心口上不断抓着,怂恿我趁安嘉宁不在一探究竟。
我往浴室瞟了一眼,浴室的门紧紧关着,水声哗哗不断。
既然还没洗完,擦干还得一会儿呢,我只要在水声停的时候关掉就行了……
“林纾雅,情侣之间最忌讳的就是猜忌”一面是杨洁的警告。
“看看吧,只是看一眼而已,又不犯法”一面是我内心的魔鬼。
我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伸出颤抖的手指,用开启潘多拉魔盒一样的小心胆怯,拉出了聊天记录。
最新一条消息是亚美说的这句,再往上是安嘉宁说的“我现在觉得很后悔,算了,不早了,先去洗个澡,回聊”,时间大约在5分钟以前。
这个时候能后悔的是什么,无非最可能指的就是刚才跟我的谈话了。
我皱着眉头继续往前看,越看越感到吃惊。
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亚美和安嘉宁聊了很多。一开始是她问安嘉宁在干什么,还附带了一个调皮的笑脸。安嘉宁回说在想事情,这么一来二去地聊着,安嘉宁就说了今天晚上我们的谈话,竟然连细节都一丝不差,包括我拥抱他安慰他的内容。间接穿插着几句亚美的开导,类似“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独自一个了,还有我”云云。
一种被陌生人窥探到了自己全身****的感觉让我全身战栗,他怎么会把我们之间这么私密的事情都告诉别人?
我又羞又气,飞速往前看,更多的内容,让我心寒了个彻底。
他不用睡觉,经常会跟亚美一聊就聊上大半夜,内容细微到生活的各个细枝末节,也深入到广博的各个领域。我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他的世界里,对事物的理解并不仅仅是一个个单纯的定义,他也有着自己的思考和偏好。我从不知道他的知识如此渊博,思维如此璨若星河。
他也曾对亚美询问过爱情是什么,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亚美彼时如是说:“科学认为本能的爱情是男女之间在适当的青春年龄里本能地互相吸引,这是一种纯粹的自然规律。从这个层面来说,当人们谈论爱的时候,其实是在谈论****与繁殖,缺乏深层次的精神领域里的和谐和心灵共鸣。这让我对人们将它定义为一种高尚的情感产生质疑。在这里我更愿意引用中国古代哲学流派道教的观点,认为真正的爱应该是完全在精神领域上的融合,双方超越肉体关系,在精神上形成统一的大境界。”
安嘉宁回了一句:“嗯,如柏拉图所言,当心灵摒绝肉体而向往着真理的时候,才是最好的。可惜人类提出了这种观念,做到的却寥寥,让爱情这个字眼落了俗套。”
我气得哭笑不得,什么叫“摒绝肉体”“精神上的融合”,类似她和安嘉宁这种吗?有道理个屁,纯粹的精神爱恋都是扯淡,爱情本来就是灵肉合一的东西,你以为人人都是电脑啊!
空气中的文字繁乱地堆砌在眼前,我看到的是无数琐碎冗杂的对话。
“晚上吃饭了吗?”
“嗯,小雅做了排骨汤。”
“哈哈,那不错呀,我只有面包(可怜的表情)”
“下次过来一起吃吧。”
……
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什么暧昧不明的内容,如果非说有的话,大概就是经常性的互道晚安吧。
可那每一字每一句,都叫人如此难过。
真正造成了会心一击,让我绝望的,不是他曾经隐瞒过我杀了安叔叔这么大的事,不是他未经我的允许擅做主张地欺骗我,不是他不懂爱情误读了我的表白,而是我明明才是在他身边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他却将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脑海中的每一个念头,都第一时间与另一个人分享。
我在他的生活中,到底处于一个什么位置?
第一次,我觉得不管是在外形上,还是在思想层次上,我都彻彻底底地输了,跟亚美没有一丁点可比性,这简直是无法逾越的物种差异。
无论过去的安嘉宁,还是现在的,都不会是我的,我站错了地方。
浴室里水声渐息,我收起了聊天记录,将他的手机拿在手里,静静地垂眸在黑暗里坐着。
没多大会儿,安嘉宁披着浴巾出来,开了灯,问我,“睡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惊涛骇浪过后,我心中竟然一片平静,宛如死水,挪了个位置,空出一大片沙发来,对他说:“你过来坐。”
安嘉宁擦着头发,略微迟疑后,还是坐了过来。
如若往常我是很爱看美男出浴的,这会儿却全然没有心情。
“怎么了?”他话音刚落,视线落在我的手上,长眉蹙了起来。
我把玩着手机,轻声道:“我都看见了。”
他不说话。没批评我,没生气,没慌乱,没害怕,什么情绪也没有。
于是半晌后我又把这句话问回他:“怎么办?”
他甩了甩半干的头发站了起来,语气平稳地道了句:“我住在这里好像不太合适了,还是搬出去吧。”
搬出去跟亚美一起住吗?我攥着他手机的力道紧了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起身把手机丢给他,语速极快道:“不用,你就在这儿,我走。”
“林纾雅……这是你的家。”他有心提醒我。
“反正也是租的,没什么,我说我走就我走,你在这儿呆着吧。”我甩下这一句,不由分说地大步走进了房间,一把扯出行李箱,胡乱往里塞了几件衣服,又到浴室一把抄起洗漱用品扔进去,盖上盖子就准备走。
房间管理系统二白白的权限他有,我什么东西缺了都可以买,其他的物品回头再来拿吧,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倒腾了十几分钟,我便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大门口。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才恍惚觉得,就这样急匆匆地走掉,显得多么狼狈。奇怪啊,又不是吵架,也不是分手,我也没被甩,干嘛把自己弄得好像落荒而逃一样呢?
于是我稳了稳心神,转过头来看他,勾起嘴角,挥了挥手,“再见。”
安嘉宁站在离我两三米远的位置,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句话消耗了多么巨量的勇气,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头也不回,开门就走。
和七年前一样,又一次,我不争气地逃跑了。
上车后取消了车上的智能操作系统和家里的关联,叫二白白随便开出去乱转一会儿后,我思索着走的这么突然该何去何从,翻了半天通讯录,打了璐璐的电话,张嘴就笑,“璐璐,我从家里跑出来了,求救命。”
璐璐到的比救火队员还快,二话不说把我的东西抱到她车上,带我回了家。
她单身,一直跟父母住在一起,二位长辈见我大半夜突然造访颇感意外,却很热情地帮我拿东西,端吃的倒水。
璐璐解释说,我被无良的房东赶出来了。
二老还很配合地唏嘘了一会儿,安慰我找到房子之前可以尽管安心在这儿住下,反正陆薇结婚后她的房间也一直空着。
好温暖,人和人之间,真真切切,发自内心的温暖,体温一般真实。
我捧着茶杯,感激地笑了笑,却吃不下什么东西,喝了点水便回屋收拾东西了。
璐璐倚在门框上,抱肩看着我直摇头,“你这到底是作的什么哟?”
我耐着性子把乱成一团的衣服扯出来一一挂好,故作深沉叹道:“你不懂。”
“是不懂。”璐璐哼着,“白天走的时候不是还你侬我侬的么,怎么这么快就闹分居了。”
“人家不喜欢我,我干嘛要死乞白赖地蹭上去?”我白了她一眼,紧紧拳道:“本小姐也是有尊严的。”
“放屁,林纾雅你就死硬着吧,不爱跟你说话。”她唾了我一嘴,把门关上走人了。
真是的,还说人家,我郁结地在床边坐了下来,朋友都太不够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