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踏上台,台上坐着的地灯,随着宋霜路过带去的风,缓缓摇曳着。宋霜坐在檀木雕花的椅子上,似绸缎的长发倾了一地。她低下头调了调琴,随后又微微欠身向众人致意,风中忽而扬起了雪花,落得十分缓慢,宋霜展开手心,接到一朵雪花,她呆呆的望着瞬间融化在手心中的这一滴水珠,半响没有做任何反应。若音看到她这幅神情,秀丽的眉微微皱了起来。自她被宋霜救回至今,她从未见到她如此释怀的模样。她知道那是为何。
宋霜拨动琴弦,良久,她的眼睛望着半空中,开口唱到:“风雨夜,君远上,江水潮还君未还,铜镜蛛网密,奴泪伴秋水,此世君心望不见……”
陈玉白望着宋霜,仿佛时间又回到那日他们重逢的那个夜晚,月色茫茫,他隔着数重纱瞧她。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那时宋霜的琴声便让他感到安心,如今也是。
此时台下一武将忽而来报,说是从前日斩首示众的单元通府中,搜出了同陈玉白合谋的书信。
然而,宋霜的琴声同歌声并未停止一刻,她神情缥缈望着远方,轻声接着唱到:“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皇帝下令封了大殿门口,却并未打断这首曲子。陈玉白手中握着酒杯,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周围已然炸开了锅,纵使宋霜的琴技再好,也无人有心情再欣赏。
可宋霜此番正好唱到这首曲子最精彩的部分,她声音宛若细语般,“墙头远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大门打开,又来报,陈玉白府上也同时搜出了书信及信物。众人喧嚣起来,气氛一转直下,更甚站起身来,有官员起身禀告皇帝不愿再同太傅同坐,这样的逆反之人,实在连同坐也是耻辱。然而皇帝却仍旧不动声色。
便在这时,陈玉帧从殿外进来,半跪于殿下,道:“陛下,这件事微臣已经查清,此事同太傅毫无牵扯,而台上这名女子,她便是当年宋贼之女,此番自是回来报仇,她一直,”陈玉帧抬眼指着台上的宋霜,道:“都是在利用太傅。”
宋霜的琴弦应声断掉,同时这曲子也刚好唱罢,随之她放下琴,缓缓站起身,台下众矢齐齐向她拉开。若音没有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这在一曲之间发生的事变,令她到现在也不能反映过来,宋霜没有同她商量过的事情,到底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她强捂着嘴,泪却从指缝中落下。
陈玉白站起身,神情自然的弯起唇角,拍着手,半响道:“唱的好。”他的眉眼里满是宠溺,似乎并不在意刚刚发生了何事,而此时的他只是欣赏了一首好听的曲子而已。
一名武将气急向出站一步,抱了拳向皇帝禀告:“陛下,这宋贼之女不能留,她此番陷害太傅,若是留下,今日之事便是史鉴啊陛下!”
这个时候宋霜冷笑一声,如今看来她自是早就知晓会有今日这样的下场。她缓缓自袖中取出一样物什,一步步走下台,漫天的雪也渐渐大了起来,落在她的身上,发间,她便像是不与这世间任何一件俗物能触到的仙人一般。台下的箭矢随着她的每一步跟着移动,没有皇上的下令,没有人敢放出。
而陈玉帧心系陈玉白的安危,他今日出门来朝宴的路上忽而得知今日会有这场事变的,陈玉帧当即传了人去通知陈玉白,但传话的随从却一去并未回来。他知晓若不是皇帝深明大义,此时的玉白就已经成为一缕亡魂了。
他纵使冒着死罪也不能再纵容自己的弟弟,为了这个女人而冒险了。就在众人都瞧着宋霜向陈玉白伸出手来,似乎是要递给他一样东西之时,陈玉帧的箭已经搭在弦上,陈将军百步穿杨,如今这样仅仅五丈的距离,箭放出后,当然是不会留下活口。冷箭放出,众人哗然,纷纷躲开。
可谁也未曾想到的是,这中箭之人,却正是陈玉白。他的怀中搂着宋霜,箭从背后直插入心脏,他此时已经并无任何力气再支撑住,宋霜被陈玉白从背后抱住,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陈玉白靠着她的背,声音轻到几乎是气音说话,他道:“此后……我便不欠你什么……”
陈玉白从宋霜身上滑落,皇帝此时喊道传御医。
可好可好,本来好好的一场朝宴,顿时大乱。
宋霜摸了摸手中的物什,那并不是陈玉白当年赠与她的黄玉,而是刚刚自己将黄玉交还他之时,陈玉白为自己挡下这一箭,在这个空当中,又放在自己手中的一样东西,她展开手心仔细瞧了瞧,忽而泪水终于涌上来。
那是自己那年当掉的那枚长命锁。
她将陈玉白搂在怀中,他身上是宋霜做给他的白色缎袍,此时与地上的积雪合成一色,只一会,缎袍同地上的雪都被他的血染红了。大雪落下,触到鲜艳的血液之上立即融了。
此时的陈玉白已经没有丝毫生气,宋霜捧着陈玉白的脸,凑近他的耳边,似乎在向他诉说一般,又似情人间的呢喃低语道:“玉白啊,我同你道歉好不好,我承认,那些话都是说来气你的,可你知道吗?我们的孩子还好好活着呐,”她用陈玉白的手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接着弯着眼睛笑,一滴泪却自她下巴滴落,她接着道:“我又怎会……我又怎会忍心伤害我们的孩子啊,我知晓的,我做的事情你都知道,却还这样放任我,可你,可你不能这样惩罚我啊,我真的真的,很爱你,从很久以前起,一直都未曾变过……”她的声音再也掩饰不住的哽咽将脸埋进他的颈间:“求求你,求你醒来好不好…”
万平四十一年冬,在那一年最大的一场雪中,当朝最年轻,也最有作为的太傅陈玉白就是这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