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成一道风景的是卧浪跨波的宏伟江桥,从容阅读江面历史的是岸边的那棵菩提树。
说是菩提其实并不确切,或者说有些牵强。她,既没有虔诚朝拜的人流,也没有满树敬献的七色彩带,只是经年累月地默默伫立在岸边,注视着江面,从容地见证和衔接起龟蛇长江第一桥的历史。所以,更有了发言的权利和让我拥戴的资本。
听老人说,原来的黄鹤楼就在临岸的江边,微耸的山岩是旧日的古楼。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因为要在长江上修建大桥,鉴于高大巍峨的桥面会有碍古黄鹤楼的观景,于是,旧址才迁移到蛇山的更高处。岸边的山岩如今已被削平,但唯一留下的这棵树却被保留下来。她静静地伫立在江边,如玉般轻灵,成为岁月的象征。如今,随着岁月的更迭,她已自然地融入我身边的社会,融入那满江皆是的人造景观。
人们用围栏把她重新装饰,成为一道奇特而又亮丽的绿色空间。至于人们在乎她的存在,也许是想记住那一段流逝的古老情结,或许是在等待和期盼着当年黄鹤一去不复返的身影。
所以,一棵生命之树就这样又坚毅地站成了一道风景。
千百年来,阻断两岸往来的是宽阔而又汹涌的长江,从没有被征服的大江,总是那么傲慢,以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横亘在两岸之间。正因这难以逾越的滔滔江水,才让苟延残喘的南宋王朝继续地生存下来。傲视江北,坐视群雄逐鹿,是宽阔的江水让孙仲谋有了小视曹操的胆量。然而,蒋家王朝划江而治的最后一线生机,正是梦想凭借长江天险的难以飞渡而负隅顽抗。彩虹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多少年来早已成为人们心中的憧憬。
古树作证,见证了第一桥的开工场面。那拔江而起的座座桥墩就像江心盛开的礼花,逐日漫过你的树干,那昼夜不熄的点点焊花,凝聚着桥梁工人的汗水,让有力的钢铁臂膀慢慢跨过你的树尖,延伸到江心,合龙在最后的对接时刻。直到有一天,你终于亲耳聆听悦耳的隆隆声碾过了桥身,让你感受了列车的鸣笛,感受到桥面上人声鼎沸的喧嚣,长江第一桥就这样活生生地走进了你的视野,也走进了我的生活。从此,在你高高的树冠上托起了一座彩虹,成全了京广铁路上的一段美丽佳话,卧波的长虹从此成为你的骄傲。
能引起我的注意,还是五月的一天。在你的身边,我看到一群即将渡江的游泳爱好者云集在你的脚下,我也带着敬佩之情赶来观摩。虽然小时候就喜欢戏水,但是,真正到长江里搏击风浪还从来没有这个勇气。而这些人中,小到十来岁的少年,大到耄耋老人,都能检索出不同的身影。我纳闷,江水的情结怎能聚集起这么多钟情的追随者呢?这种情结是领袖的风采深深地感染和激励了江城的百姓,还是从古至今的一脉延续,让那种舟渡的困苦练就了江城人永不屈服的性格?思量中我无意中看到了你的身影,一棵不知名的树独立在人群当中。龟裂的树皮斑斑驳驳,然而却秉性高贵。那孤傲开放的粉红色花挂满树间,花不是瓣状而生,却是一粒粒满身绒球,绒球表面聚展着浑身的茸刺。这是一种什么花呀!记得在塔里木生活的胡杨,纤细的种子也像你一样浑身长满了茸毛,落在沙漠里,只要有风就会滚动自己的身躯,随风飘移到遥远的地方,然后再生根发芽。然而,你长出这么饱满的绒球,也要模仿蒲公英去飞翔,也要效仿胡杨去奋力张扬吗?可我知道,你就在江边,即使落下,也只能在江水中。哦,原来你的本性也有椰子的坚韧,也能学着椰子一样去逐水漂流。如果那样,到另是一番景致,映衬在江水中,粉红的身躯也许更有一番韵味。我不敢一一定论,但我希望你能这样。
记得没有桥的历史,一条大江,把两岸的你我相隔在遥远缥缈的水岸边上,想要牵手,却要摆过宽阔的大江。那汉水裹挟着秦岭的热血北行而来,远道的汇聚就是为了定格这三镇的格局,而你却始终地跟随着黄鹤,在南岸伫立成一道前沿的风景,拱卫着古老的黄鹤楼。
被水分隔,确实让远处的江汉关钟楼模糊了你的身影。左岸,触手可及;近前,却又难以亲密地接触:这就是水的阻隔,更是渡江踌躇者的苦恼。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匆匆走过的脚步,多少年来,一直就在江水的岸边昭示着路人。看潮起潮落,观日出日落,亲眼目送江城的父老,为了生计,踏着两岸的泥泞,追赶着班轮晨出暮归。一拨拨,一趟趟往返于两岸,从没有间断。
那天在步行街购物,不知不觉中夜阑初上,于是,又想起了当年不知摆渡过多少次的轮渡,便突发奇想,放弃了便捷的公交,携妻一起坐船赶往南岸。
踏上甲板,又一次在江水中巡游,星星点点的街灯洒在江面,被江水搅拌,泻下一池的碎金细银,仿佛是你的果实掉进了含情脉脉的江水里,与远处大桥的霓虹彩灯一起交相辉映。此刻,轮船在夜空中拉响离岸的笛声,清晰而又欢畅,似乎在告诉对岸的那棵菩提树神,欲说我的即将归家,欲说一江的灯影已将你洒落的果实随波带走。
如今,是你在告诉我久违的心应该归宿,在这快节奏的城市,不该丢失那可贵的真情,感受城市的宁静就应该重回这里,尽情地观赏水岸江城,悠闲地倾听琴台古韵,一定会声声呼唤起旧时梦境里的鹤影回归。
站在船甲板,此刻我在遐想,黄鹤是什么,这种吉祥鸟真的还存在吗?骤然间,我似乎有所顿悟!那是两岸的人民,为了一条大江的苦恼,而幻化出的一种舟渡之神吧!这辽阔的水面因为有了她的存在,归家的路才不再遥远,不再被江水所困扰。
渡轮上依然清静,已经不再是旧日的拥挤,我知道,如今的路已经有很多,可以自由选择,而船也不再是当年的唯一。仅是江面就已经有了四座可以通行的大桥凌空出世。而且,暗伏水底穿江而过的长江第一隧道也已贯通,往来如梭的人流可以很从容地选择。这非你所能为,但只有你能有此心计,久久地瞩目江面的变化。我知道,你是来者,更是守护神,默默地伫立,只为护卫我们一路前行,只为虔诚地祈祷。如此,是江城人的荣耀;如此,是你我的福音。
船到码头,中华门旁的那棵树又跃入我的眼帘,过去人群熙攘的中华路,如今已没有了接踵擦肩的人流,只有树影下、江水边三三两两相拥而坐的情侣细语缠绵,浪漫地拥抱。
不与江桥争高低,不与黄鹤争威名,这就是那棵树,一棵让我至今都无法叫出名的极其普通的树。虽然人们的喜好会有不同,注目的视线会常常游离你的树冠,但这又何妨!你在我心中仍是神圣的菩提,仍是我心中的树神。你的伟岸,不会因为人们的脚步匆匆而消失,更不会因为我的辛勤劳作、疏忽大意而停止生长。即使生命的年轮有限,而在这有限的生命里,却会与我同在,与这个水岸的江城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