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我这人正义,我也觉得我的名字正好诠释了我的性格——我叫甄直正。
为了我这性格,我的父母没少骂我缺心眼儿,我媳妇现在还叫我二呢,甚至连我儿子都管我喊傻爹。
最近,在我媳妇看来,我又办了一件二的事儿。我老家的侄女在我这个城市的一家超市上班,来电话说,因失恋无心工作辞职了。他的老板还不错,害怕她出事儿,就用车亲自把她送到了我们家。我担心哥嫂知道了闹心,就偷偷留她在我们家多住几天。我媳妇就讽刺我说:“你侄女才十八就这德行,你这当叔的不说管管她,还老护着她。”讽刺归讽刺,我媳妇也是一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对我侄女还是呵护倍至的。
侄女说她想出去买点东西,回家看看父母。我们俩口子见她终于想开了,就陪她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然后送她上了回乡的汽车。
晚上正睡得香呢,一个电话把我吵呆了——我侄女从广场的塔顶上飞逝了。后来得知,她的男朋友就是在那儿工作,她要让他后悔一辈子。结果人家后悔不后悔我无从知道,反正我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我怎么如此大意?我为什么不直接把她送到家呢?正是如花的年龄呀,怎么同我哥嫂交待?
我在电话里和哥嫂哭成了一团。哥嫂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老天一下子掐断了他们的命根子呀!我把侄女从辞职到遇难的过程哭诉了一遍后,就听到电话那头凄厉的惨叫声和绝望的挂电话声。
我和媳妇商量说:“哥嫂老了,孩子却没了,要不,把咱儿子过继给他们吧?”
“什么?”媳妇张大了嘴巴,但很快她就想开了:“也是,不然,哥嫂的后半生还有什么指望呢?”
我们夫妻二人双双流泪到天明。
侄女的尸体还停在太平间呢,我那受了刺激的哥嫂不说先料理后事,倒先弄了两花圈摆在了侄女工作过的超市门前,门上方还挂着一条横幅,横幅上写着:逼死人命,还我公道!
我冲上去扯起我哥的衣领:“哥,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赖上人家了?我不都告诉你了吗?走——”
我嫂一步跨过来道:“我们孩子没了,再不想法弄点养老钱,日子还怎么过呀?”
我的手就那样松开了。我立刻想到我那微薄的工资,光供孩子上学就愁死了,哪还有剩余的钱来帮哥嫂呢?我站在那里,和那些围观的人一起,看我哥嫂大声哭喊表演。只是我的心,一半疼,一半愧。
想不到人家超市根本不吃他们这一套,人家直接就把他们给告了。
最后双方都要求我出庭作证。
审判这天。超市老板是这样陈述的:我是外地人,在这里做个小买卖非常难,所以平时小心了又小心。那天我还生怕这小女孩出事儿,就用车把她送到她叔叔那里,第二天还打电话问候了一声,这才放了心。想不到还是出了事儿,我也很心痛,只是,小女孩的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哥是这样陈述的:我们就这么一根独苗,处于对你们超市的信任,才让孩子到你们那儿上班的。你们见出了事儿,就一推二六五。你说送到孩子叔叔那里去了,怎么孩子的叔叔说没见过俺闺女呢。法官不信,可以去问俺兄弟。
我的脑子一团乱麻,我的心一团浆糊,我孤零零地站在证人席上,我想哭。我说:“我拒绝出庭作证!”
法官很不高兴:“那你还来干什么?”
是啊?我来干什么呢?我瞅瞅超市老板那双无辜又悲伤的眼睛,我再瞅瞅我哥嫂那老来丧子的无望的神情,我真得左右为难。
我最后是这样陈述的:对不起,我来,就是为了亲口告诉大家,我拒绝出庭作证。因为,如果我说侄女没上我那儿去,我对不起我的名字——我叫甄直正。如果我说侄女上我那儿去了,我对不起我年迈的哥嫂,因为他们真得太穷了。
发表于《平原作家》2010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