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宗司翰暴怒的情况下,又陆陆续续换了几个医生,最后请来的这位是刚从美国回来的戴博士。一个很温和斯文的中年男人,含蓄的微笑能博得大部分人的好感,让人不知不觉降低戒心,配合他的话题。
“宗先生,你这种情况很正常,并不存在所谓的人格分裂。”
一开始,戴博士就指出病患所担心的症结,恐怕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是精神病患者。
“我本来就很正常。”
刚刚还想赶人的宗司翰,不由自主地回应道,在不知不觉间顺应了医生的话题,并且打消了拒绝配合的念头。
“你不能走路,最主要的原因是潜意识作祟——等于是内心隐藏的另一个自我,这也非常的普遍,就像有些人本来很胆小,但在某种个突发刺激下,会变成和原来截然不同的个性。相反的,也可能因为某种压力,重新变的胆小,无论如何变化,都属于自我保护的一种。”
似懂非懂,宗司翰不耐地爬爬头发,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讲明白,他的腿到底还能不能治好?正好发问,却见戴博士了然地微笑道:“放心吧,只要通过适当的药物和心理治疗,你的双腿没有问题。”
狐疑地打量着一身白袍的戴博士,试图从他的表情或话语中寻找一丝漏洞,可最后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不是他隐藏的太好,就是刚才的话是事实,宗司翰慎重地考虑着,不由自主想要相信后者。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最后,还是不放心地威胁一句,虽然没有什么作用,心里的不安却稍稍减缓了一些。
“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
唤来护士给病人打了一针,戴博士确定床上的人完全睡着后,示意一旁的家属跟着出来。
“戴博士,你刚刚说的话……”
席若素向病床看了一眼,把门虚掩上,小声地询问,如果真有他刚才说的那么容易,为什么他的表情现在变得这么严肃?
“我刚刚说的话,有一半是真的。宗先生不能下床行动,确实是因为他潜意识里的不安全感。只是具体的治疗,还要看他自己,如果他的潜意识一直处于一种不稳定甚至恐惧的状态,后果就不止是放弃双腿这种程度了……”
“你的意思是,他的病情还有可能继续恶化?”
心口猛然一滞,她几乎有些站不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过是来医院复健,怎么引出这么多事情来?
“问题严重的话,就有可能封闭整个内心,精神世界一片黑暗,对外界毫无反应,也就是类植物人。”
戴博士收敛笑容,他并不是在危言耸听,之前已经有许多这样的例子,轻者造成自闭,但也有些病人十分坚强,把不良情绪全部埋藏在身体最深处,看似和平常人一样。只是一旦爆发,却会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到底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把他从可怕的黑暗中拉出来?”
大力地扯着那洁白的袍袖,席若素丝毫不察自己已经严重失态了。直到一只手轻轻地在她的后背持续拍抚,才让她清醒过来。
“最基本的方法,就是要增加病人的安全感,让他重新对这个世界或者某些事情抱有希望。”
打开房门,悄然走到病床前,凝视着那张透着疲惫的脸孔,就连睡着的时候,眉头也蹙的死紧,嘴巴紧抿着,席若素又是一阵的恍惚——漠漠,以前睡着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么?记忆回到从前,那一个月,多少次看着他的睡脸……那时候,他是微笑着的?
食指轻轻在那熟悉深刻的五官描摹,她喃喃地道:“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安呢?居然到了舍弃双腿的地步……”
“若若——不要离开我!”
一只大手突然抓住那纤细的长指,牢牢地放在胸前,宗司翰眉头渐渐舒展,比之前睡得安稳了一些。
想要抽出手来,却发现那握着的力道死紧,像是生怕手里的宝贝会跑掉一样。席若素脸色倏地发白,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入脑海——难道,造成他深深不安的主因,居然是自己?
印象中的宗司翰,从来都是完美而坚强的存在,即便是他失忆的时候,也只是在最初表现出一丝彷徨,便很快地适应了陌生的环境。而且,适应良好——不管自己丢给他什么样的家务,那双像魔术师一样的双手总是能轻松地解决。
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不安,“不要离开”,在自己害怕受到伤害的同时,漠漠的心里也是如此的不确定么?心酸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之前一味保护自己,躲避他的行为,是自私的吧!
抹一把泪,她掀开被子,环抱着那温热的躯体,暗暗下了决定,不论他的心打算躲藏在哪里,自己都要把他拉到幸福的世界里。
安心地闭上眼睛,靠着那坚实的胸膛,她渐渐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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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头有些痒,嘴唇有什么湿软的物体滑过,她悠悠地张开双眼,正好抓到正在偷香的某人。
“醒了?”
看宗司翰像只偷腥的猫笑得满足,唇上还沾染着他独有的气息,席若素眨眨眼,再眨眨眼,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现在的样子,和五年前的情境几乎一模一样。脑袋清醒了,想起两人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也想起了戴博士的那一番话,她轻柔地启口:“我爱你!”
宗司翰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复在她唇上重重地亲了一下,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自然地道:“我知道啊!”
那如流星滑过的忧愁,却直接落入席若素眼中,她再接再励地问道:“那你相信我么?”
“相信……”
比上次的回答迟疑了0.1秒,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笑着在席若素脖颈种草莓。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席若素双手托着那张即便是生病还是英俊无比的面孔,严肃地一字一句说道。
“额,我相信你。”
有些奇怪,若素今天怎么老是纠缠在这种问题上?却仍是好声好气地配合,宗司翰有些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迟疑了一下,他又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我的腿永远治不好了?”
以前的席若素,从来不会说这些话,突然的表白,只能让他想到这一个原因。想到她的保证可能是因为同情,心就像是被撕扯成千千万万片。
“你不相信我——”
席若素又气又急,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哭得毫无形象,狼狈至极,一点儿美感也没有……然而,却让一旁的男人慌了神儿。
“若若,不要哭,我真的相信你,相信你——”
宗司翰一边把人揽到自己怀里安抚,一边指天指地发誓,只求她不要再这么哭下去。那眼泪就像是带着火,让他心口烫热一片。
猛然把人推开,席若素大吼道:“你骗我,每次你说谎的时候眼角总是不自觉上挑——”
宗司翰也有些火了,脑袋嗡嗡一片,嘴巴下意识地道:“你爱的是漠漠,你不会离开漠漠,却不是现在这个宗司翰,我对于那一个月根本没有任何记忆……”
说完,看着呆愣的席若素,他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说出来做什么?维持这样的表象就好了了,只要若若不离开就好……为什么就是这么贪心?他在嫉妒,嫉妒那个让若若全心爱着的家伙……虽然,明知那个人也是他,心却始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