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更渐长,夏日的脚步悄然临近。
这一日,五月十七。居延已经年满十五。
是夜,月色如水,澄澈通明。刚过了十五的月亮还仍如圆盘那般,只是那偏颇了些边缘的圆,终究已非圆满。。
居延在琉璃的服侍下净身更衣,换上崭新的浅绿色锦袍,用一根湖绿发带束好流泉般的墨发。琉璃望着一身崭新的居延,偷偷笑道:“公子,你这样出去,铁定迷倒万千少女。”
居延笑,勾了琉璃在怀,挑眉道:“那琉璃可有被公子我迷住?”
琉璃咯咯娇笑着跳开:“公子还不快去书房?别让老爷和夫人久等了。”
居延剜了一眼琉璃,撇了撇嘴,笑着往书房走去。
轻叩了两声朱门,推门进去。淡淡的熏香浮动,书案前坐着正在看书的林维域,旁边的方欣然正默默地往茶盏中添茶。
“爹,娘。”居延唤了一声,微笑立定。
方欣然放下添水茶壶,眼中慈爱流动:“居延来了。”
林维域放下手中书册,走到居延跟前,抚了抚居延的额发,柔声道:“居延,虽然你从小扮作男子,可如今你已满十五,这及笄礼爹娘定是要为你办的。只是不能公众,一切从简。爹也知道这是委屈你了。”
居延淡淡一笑:“居延没有委屈,只是娘说居延及笄的时候会告诉我自幼扮作男子的缘由……”
林维域似是轻叹了口气,拍拍居延的肩膀:“这一切等及笄礼行完之后再说吧。”
方欣然走过来,柔声道:“老爷,我们开始吧。”
林维域点了点头,坐回书案之前。
方欣然放下居延的长发,拿着梳子轻柔地为之梳发总髻,然后停下手中动作,朗声唱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在一边的首饰盘中为居延加一普通钗冠,低声道:“居延,谨慎为上,爹娘便省去了为你加大袖长裙的步骤,委屈你了。”居延点点头,拿过方欣然所酌之酒,对书案前的林维域盈盈拜下。林维域接过居延的进酒,示意居延起身。
方欣然将居延头上那普通钗冠脱去,含笑将官将之女的正式钗冠五翚四蝶金钗冠给居延带上,再取过一枝枝冠笄、冠朵,细心地一一插到居延头上。随后再酌一杯酒,林维域亲执,缓缓念道祝酒词:“旨酒嘉荐,有飶其香。咸加尔服,眉寿无疆。”居延依礼谢恩而再拜。
繁琐的仪式完毕后,及笄礼算是完成了。夫妻二人看着居延粉颊含笑,眼波流动,配上女子的发式,虽未完全长成,已经能大致看出那倾国倾城之姿。想着要说的话,两人皆在内心忍不住叹气。
居延抱住方欣然的胳膊,笑道:“娘,作女子真麻烦,头上戴这么些东西,又重又繁琐,还是作男子好。”
方欣然抚着居延脸颊,微微笑着:“傻丫头!”
林维域望着眼前母女,心中沉痛,但终究是开了口:“居延,今日,还有一事要告之与你。事关你的身世。”
居延的身体不禁颤抖一下,抱着方欣然胳膊的手也松开了,勉强扯出一抹笑来问道:“爹,我的身世?……居延,居延不是您的女儿么?”
方欣然看着不忍,搂了居延在怀中,柔声道:“居延,不管你是不是爹娘的女儿,爹娘都一样疼爱你的。”
震惊!居延瞬间脑海一片空白,自己竟然不是爹娘的女儿?那自己是谁?又为何会做了爹娘十五年的女儿?
转头过去望着满脸慈爱愧疚的方欣然,带着丝不确定和惊惶,轻唤道:“娘——居延,不是你们的女儿……”说到最后,声音已若游丝。
林维域看着这样的居延,竭力压住心头的不忍,续道:“居延,你不是南国子民,你本是北国礼部侍郎沐回塘沐大人的独女,你母亲是当年北国丞相之女苏萧萧。居延,你自小贴身佩戴的金锁片,便是最好的证明。”说到这里,林维域的脸上已满是悲戚。居延掏出颈上的锁片,上面刻着“回塘曲水茭芦长”,幼时不知此诗句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原来竟是如此!
“当年,你母亲生下你不久之后,北国皇帝就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沐大人收监,判斩刑。沐府上下一百零三口人全部连诛。而你母亲,不知所踪。我们接到你时,只有一句简短的交待。‘孤女无依,盼善待之,大恩难谢。’我认得,这是你母亲的字迹。于是,我们将你抱回抚养。”
“当时我与你娘在北国,育有一子,但早年感染天花夭折,于是,我们便将你扮作男子,从小这般,也是不想让北国追查到你还活着的事实。如今,北国新帝登基,这事应是尘封在册了。”
居延怔怔地听着林维域的说辞,讷讷开口:“爹的意思是,居延的亲生爹娘都不在人世了?”
“你父亲当年被判斩刑,自是……离去了。可你母亲,并不在斩刑之列,只是离奇失踪了。可是我暗地派人打探了这么些年,却无你母亲的消息,怕是……”林维域说到此处停住,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居延只觉数个打击接踵而至,脑海中的思绪如争夺厮杀般汹涌,从方欣然怀中挣出来,努力稳住身形,问道:“爹娘和居延的亲生父母是什么关系?”
林维域叹了口气,悠悠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作使节被困北国,是你父母出面帮忙,力争言辞,让当年北国皇帝放我与欣然回国。你的父母,是我和欣然的恩人。”
已到此刻,居延不得不接受林维域所说的一切。养育自己的爹娘,生下自己的爹娘,事实竟是这般!仰起脸,眼眶已经不由泛红,声音有些颤颤:“居延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林维域轻拍居延的肩膀,柔声道:“沐大人高风亮节,品行兼修,是林某深感敬佩的。而你母亲,是当年北国桓城有名的才女,其名‘萧萧’还是北国当年的太上皇特以北国国姓赐之,可见其荣耀。至于你母亲的模样,居延,你照一下镜子,便明白了。”
居延不记得是怎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是对着房中的铜镜怔怔出神。朦胧中,似乎看到一个婉约美貌的女子向自己走来,柔声唤着:“居延——居延——”
“娘——”居延喃喃,伸出手去,想要拉住那女子的手,触及的却是一面冰冷的镜面。突如其来的冷意,让居延的思绪沉淀了下来,细细想着林维域的话,只觉其中疑点太多。
父亲这般高风亮节,为何突然被冠之这种罪名?全府被连诛,为何母亲不在此列?又为何不知所踪?居延抱着头,只觉头痛欲裂。
自己不是南国的子民,自己也不是哥哥们的三弟,还有那些自小疼爱自己的人,翼哥哥,晚哥哥,步扬信……还有司祈。我竟是敌国的子民!我的父母竟是以这种残酷的方式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