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欣然走后,居端就用一种异常哀怨的眼神盯着居延,把居延盯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二哥,你做什么这么看我?”居延小心翼翼问道。
“居延,你骗二哥骗得好苦。”居端继续哀怨。
诶?居延错愕,随即想到早上自己关于昨夜未归的解释,一下子涨红了脸,难道二哥都知道了?
居端看着居延蓦地泛红的脸颊,更加肯定道:“你说昨晚你一人在破庙躲雨,可是为什么我派出去打探的人有人告诉我看到你和安平司祈在一起?”
居延自知理亏,原来这么说就是怕居端追问,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微垂了眼帘道:“只是碰巧遇到的。”
居端凝视着居延有些愧疚的表情,沉默不语。
有些压抑的气氛让居延不知所措,心头浮现出居端关心的眼神,顿时软了下来:“二哥,是居延不好,居延不是有意骗你的。只是……只是怕二哥担心。”
居端望着居延惭愧的眼神和恳切的神情,脸色缓了下来,轻叹口气,一把揽了居延在怀中,低声道:“傻瓜,你不告诉二哥,二哥才是真的担心。”
居延心中热流淌过,对自己这样好的二哥,让自己要怎样回报?反手抱住了居端的腰,轻声笑道:“居延以后一定都告诉二哥的。”
闻言,居端收紧了双臂,凑到居延耳际微笑道:“居延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恩。”居延重重点头。
春渐入夏,草木萋萋,叶绿阴浓,繁花争妍,蜂飞蝶舞。
丞相府后院中,早春的梨花落了一地,雪白的花瓣,好似铺就了一地落雪。而院中的牡丹却是出落得愈发雍容典雅,几乎要将整个庭院的颜色都夺去一般。
一道皇旨突如其来地下达,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不管是身处其中的抑或隔岸观看的。皇帝下令,丞相二公子林居端年满十九,品行兼修,特召为十公主洛雪柔之驸马;骠勇将军三公子步扬信年满十八,守国抗敌,功绩显著,特赐与平远王之女洛欣怡完婚。
听到这个消息时,居延正与步扬信在校场切磋武艺,而居端正在红尘阁喝酒听曲儿。
步扬信朝过来通报的家仆挥了挥手:“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扬信——”居延望着步扬信辨不出喜悦的脸,唤得有些迟疑。
步扬信抬眸,脸上已经换上了笑意,敲了一下居延的脑袋,笑道:“听到哥哥我要有喜事,高兴得傻掉了?”
居延凝视着步扬信的笑脸,唇边也带了笑意。
步扬信摸摸头,笑道:“没想到成亲是这般容易的事,只要皇上一个旨意,这亲就定下了,真是省时省力。反正我自己也懒得去选,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听步扬信这般说,居延不禁笑道:“成亲是大事,扬信怎可如此大意?难道扬信就没有喜欢的姑娘么?”
“喜欢的姑娘?”步扬信喃喃,扫了一眼微笑的居延,悠然地又是肯定地:“没有,还真没喜欢过哪个‘姑娘’。”
居延惊讶:“真的?”
步扬信凝视着居延的脸,点头,坚定道:“真的。”
居延微怔,捶了步扬信左肩一拳,随即笑道:“还不快点回去,步伯伯肯定在等你呢。”
回到府中,正厅里林维域、方欣然、居朗皆在,唯不见居端。
“大哥,二哥还没回来么?”居延疑惑。
居朗淡淡道:“回来了,在后院。”
居延点头,提腿往后院跑去,未来得及听到居朗一声散到空中的叹息。
松鹤亭,绿藤缠绕,清风徐徐。临池莲叶田田,托盘如碧,拥满整片池塘。庭中一人,独自举杯,酒香飘远,袅袅薰薰。
居延走到亭边,居端举杯含笑:“居延来啦。”
“二哥。”居延坐到居端对面,静默不语。
居端笑:“居延是否也知道了?呵,我们丞相府好大的荣耀,竟出了两个驸马,皇上的厚爱真是让我难以承受啊。”
“二哥,你……”居延踌躇,不知如何开口。
居端自斟自饮,挑着眉梢笑道:“听说那十公主姿容不俗,二哥这下可是艳福不浅。就是不知和绿萝比是怎样?”
“二哥,你不是真心喜欢绿萝的么?”居延神色复杂。
“呵呵。”居端唇角勾起:“居延,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二哥,就是这样的人。娶绿萝,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
居延睁大了双眼,随即又有些恼意,可是注视着居端的神情,那股恼意又慢慢地转为了一种悲哀,浓浓地笼罩在心头,驱之不去。
居端瞧着居延的神情,笑着弹了一下居延的额头:“想什么呢,这副表情!反正是美女,二哥又没什么吃亏的。”
居延凝视着居端看似毫不在意的笑眸,垂了眼帘,低声道:“二哥,是寂寞的吧。”
居端握着酒杯的手轻微一颤,勉力笑道:“居延说什么呢。你二哥风流潇洒,美女环绕,怎会寂寞?”
居延抬了头,对上居端漆黑的双眸,缓缓道:“万花环绕,却无一人知心,却无一人值得伫足停留。穿过花丛,回首望去,也只尽是浮华的背影。这样的二哥,又怎会不寂寞?”
居端嘴角的弧度依旧,似乎已经定格成了一个永久的姿态。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笑道:“居延,以后即使看穿了别人,也千万不要说出来。那样的话,就是连伪装都容不下了。”
“二哥——”居延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面对这样的二哥,心头只有无限蔓延的疼痛渐渐扩散。在政治面前,居延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无力。大姐、大哥、二哥,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地被政治束缚,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即使难过得快要死掉,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担心着,抱怨着,无奈着,然后,让铺天盖地的痛淹没自己。
夜,月华清辉氤氲,清风疏影浮动。
“居延,你觉得……”安平司祈侧过脸,却发现身边的人目光茫茫,早就神游去了。
安平司祈原是最近读了好些佛经心有感触,便约了居延到这环境清幽的“宁雅轩”来品茶谈经,却不想才不多时,居延已经好几次发呆了。
“呃……”居延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你说到哪儿了,恩……我刚刚没听清楚。”
“居延可是有心事?”安平司祈静静望着居延实在有些难看的笑容,轻声问道。
“对不起,扫了你的兴了。”居延面有愧色,“我,我保证不发呆了。”
“谈经的事,以后也可继续。但是居延现在能否告诉我,为何今日显得心不在焉?是发生了什么么?”安平司祈的语调依旧清冷,却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柔和。
居延叹了口气,悠悠道:“司祈,你可知皇旨赐婚之事?”
“听说一二。”安平司祈微微颔首,“这事与居延有关?”
“与我二哥还有步扬信有关。皇上赐婚,表面说不尽的荣宠,可是……”说到这里,居延的声音低了下去,有种说不出的寥落,“可是有谁去想过当事人愿不愿意?或许成大事者,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可是,我从未想过让哥哥们去做什么英雄,我希望的,只是他们能够幸福。”
“大家都以为二哥风流多情,流连烟花之地,可是,又有谁看到他背后的寂寞?二哥他总是对着我笑,可是那一日,他脸上的无奈之色那么重,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二哥对我那么好,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他,我……我好没用……”
“难道真的只有位高权重者,才能唯心所欲?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去抢那个位子?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居延脸上是迷茫忧虑又恼怨无力的哀色,月色清辉笼罩四周,显出一种异常孤寂冰寒的痛楚。
“居延——”安平司祈伸出手,触到居延的肩膀,是浓重的冰冷。想要说些什么,却似乎全堵在了喉咙。
居延转过头来,淡然一笑:“司祈,你说,若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参破红尘,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凄然的笑,在清丽的面容之上如夏末残荷绽放,美得动人,美得无力,只待雨打风吹花落去,剩下一湖残叶。心如被蛹缚,一丝一缕,一圈一匝,紧紧缠绕,就要勒出血来,伤痕累累,几近窒息。这,就是叫“痛”吧。
安平司祈紧闭着双唇,默默承受着蛹丝在自己内心的大肆挞伐。望向那无力的少年,安平司祈伸出右手,握住了那冰冷颤抖的左手。
居延怔忪:“司祈——”
唇角扬起,划破宁谧无波的深潭,涟漪荡漾。琉璃剔透的眼眸如万朵烟花同时绽放,璀璨绚烂。惊世艳绝的笑,似抹了胭脂的天山雪莲,清华中透着薰意,点亮那一片无垠雪原,雪溶亮绝,不可逼视。
三千红尘,万丈红软,你是我唯一的劫。
人间地狱,我愿为你坠落。
红尘煎熬,地狱焰烈,而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