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暮,梨花落尽,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南国边疆加急信报送至烨都天子手中,北国边境驻扎军队骚乱,扰至南国境内,且有愈演愈烈之形势。恐骚乱为虚,攻掠为实。
金銮殿上,龙颜震怒,派骠勇将军步秦带一万精兵奔赴边境,清除乱党,务必将北国乱军赶出南国境内。
居延从林维域口中得知此事,面上欢欣:“爹,此次除乱,居延想去。”
林维域皱眉:“居延,军队骚乱,此行甚险,非同儿戏。”
“爹,居延已经十四岁了,自知此行意味着什么。男儿热血,或供于庙堂,或战于沙场,方不枉此生。”居延仰脸,认真说道。
林维域凝视着面前幼子的面容,倔强而坚定。柔声道:“居延,爹不求你功名战绩,只望你平安。”
居延垂了眼帘,圈住林维域的腰,将头埋进,低声道:“居延明白。”
林维域轻拍居延脊背,轻声笑道:“只怕这次,居端真要气急败坏了。”
“爹,你不生二哥的气了?”居延小心问道。
林维域轻叹了口气,缓缓道:“居端的用心,我又怎会不知?只是,他这次,实在有些荒唐,娶哪家小姐不好,偏偏……”
居延试探开口:“爹,二哥是真心喜欢绿萝姑娘的,而且,居延也觉得绿萝姑娘是个好女子。”
林维域深望居延一眼,清丽的容颜,随着年龄的愈长,越来越像当年的那个女子,甚至……内心忧喜交缠,复杂难言。居端从小对居延宠爱到溺爱,不是没有看到其中隐隐的端倪,可是面对这样两个相亲相爱的孩子,那些话又要怎么出口?何况,或许居端自己也并不知晓。现在的状况,对两个孩子应是最好的选择。
得到林维域的许可后,居延便跑去找此次平乱最高的领导人——步秦。看到居延这般坚持,步秦自是高兴地答应了,何况居延的能力如何,平日里他与步扬信在一起打闹的时候,步秦都看在眼中。这个孩子,若是能够经历一番锻炼,定然能有一番成就。
平乱定疆的精兵名单已经出来,居端刚一知晓,便不乐意了。
“居延,你瞒二哥瞒得好苦!”居端的神情有些哀怨。
居延“扑哧”一声笑了:“二哥,知道你会说,所以到现在才让你知道。”
居端的脸色凝重起来,语重心长:“居延,你可知那是战场,战场是什么地方?战场是埋人骨血的坟冢!”
居延的神情也变得认真,凝望着居端的双眼,缓缓道:“战场,也是保护家园的臂弯。”
居端蓦地噤了声,定定地看着眼前认真的少年,清华而端凝,伸长了双臂将其搂进怀中,低声道:“居延,长大了。”
居延反手搂住居端,淡淡笑道:“二哥,居延早就长大了。”
居端全身轻微一颤,随即释然笑了,只是将双臂收得更紧,更紧。
边疆平乱,选出的一万精兵皆在校场接受国师授福,以增军心,添勇赐安。
黄土背景的校场高台,安平灵继一身绛紫色锦袍,独立其上,高华而尊贵。高台之侧,站着一白衣少年,神色清寡,目光澄澈,与整个苍茫粗犷的格调形成鲜明对比。好像崖壁青竹,沙漠绿洲,浸润心头。
居延站在台下,神色凝重,肃然地看着安平灵继的授福仪式。一柱香的时间之后,授福结束,居延转身,就看见四道秀挺颀长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大哥二哥,晚哥哥翼哥哥,你们怎么来了?”居延一连串地喊着四人,脸上带着惊喜的笑意。
洛靖晚极静静地笑着:“此次不来,居延可就要上战场了。”
“三哥说得不错。”洛玄翼妖娆笑着,“这下可要一阵子不见居延了。”
居延微微仰脸,笃定道:“烨都派出精兵,骚乱定能迅速平定。应该不会去很长时间的。”
居朗淡笑着轻拍了一下居延的头顶:“战场险恶,万事谨慎。这还没去,居延就轻敌了?”
居延缩了缩脑袋,对着居朗吐舌头。
居端轻拍居延左肩:“居延要谨记大哥的话,万不可轻敌。”
“连二哥都这么语重心长了——”居延拖长了尾音,一脸无奈。
四人看着居延有趣的表情,皆忍不住笑了。居端揽了居延的肩:“走,去拜访一下步大将军。”
居延看着居端关切的侧脸,知道自己定然是要被“特殊照顾”了。撇了撇嘴,有些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经过高台旁边,看到白衣一角,翻飞在漫天的黄土之中,如素蝶展翅,迎风飞舞。
心中一动,扯了扯居端的衣袖:“二哥,我忽地想到有件事,你们先去找步伯伯,我稍后就来。”
洛靖晚侧过脸,神情疑惑。居延对着他展颜一笑:“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不待四人反应,便跑开了。
洛靖晚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居朗,居朗摇摇头,表示不知。三人皆是疑惑,唯有洛玄翼不经意地一个回眸,看到瞬间隐没在校场后面的一片白色衣角。眉头微蹙,然而忽地又笑了,眼底流淌着魅惑的星点,嘴角弧度愈甚。
“安平司祈!”居延微笑喊道。
身前人缓缓转身,一双清明的眸子波平如水,极静极静地望着居延。猎风撩起乌丝,衬着飘飏的衣裾,宛若要乘风归去。
“国师呢?”居延好奇,方才好像看到国师已经走了的,那为何安平司祈还在这里?
安平司祈淡淡道:“父亲先回去了。”
“呃?”居延眨了眨眼,“那你呢?你留在这里……”
安平司祈抬眸扫了居延一眼:“我不必随着父亲。”
“哦”。居延点点头,又道,“我要去边疆了,就算是你给我送行吧。”说完笑眯眯地看着风轻云淡的安平司祈。
“恩。”安平司祈轻应,低垂了眼眸。
风过林间,簌叶轻颤;西天云烧,红彤苍穹。
两人一时沉默,只听得枝叶摩挲的声响。半晌,听得安平司祈清淡的声音散在空中:“朝野纷争,明暗难测;沙场对敌,又岂是全无勾心?”
居延全身一颤,陡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少年。
安平司祈清明的目光对上居延惊讶的表情,淡然道:“竭力去避,未必能逃。何况,你是女子……”安平司祈还未说完,便觉一只柔软馨香的手覆在了自己唇上,抬眼望去,是居延四处张望、微微慌乱的表情。
“你……你怎么说出来了?”居延脸上满是紧张。
安平司祈看着居延慌乱的模样,嘴角极浅极淡地勾起。感觉到手下的变化,居延蓦地惊觉,连忙收回了手,脸颊浮上浅粉。
居延垂了头,低低道:“战场刀剑无眼,总好过官场暗箭难防。”说到此处,脸上已带上凄然,“就像璟贵妃表面荣宠,可谁又知她背后寂寞难过。”
安平司祈看着这样的居延,只觉一种针入柔棉的触感,微痛的,又柔软不定的情绪,丝丝缕缕,萦绕心头。
似是觉得气氛沉闷,居延抿了抿唇,扯出一个笑脸:“不说这个了。我猜,你是特地留下来等我,和我说这些话的,是不是?”
安平司祈清淡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在居延凝视的目光下,白玉般的脸颊抹上一层浅晕。居延看着安平司祈难得一见的赧意,眼中闪过笑意,望着他仍旧空灵的面容,认真道:“安平司祈,谢谢你!”
安平司祈侧了脸,目光投掷远处,宁静悠远,轻声道:“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