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室内,只见林归璟斜卧在美人榻上,美目微闭,姿态怡然,神情慵懒。
“娘娘,居延来看看您。”居延缓趋走近,轻声说道。
“居延啊。”林归璟微睁双目,身子坐正了些,“有事么?”
“娘娘,居延就是觉着祭天宴有些无聊,所以想着到您这儿来看看。”居延笑眯眯地说道。
林归璟美目转动,微一沉吟,随即笑道:“居延看着是成熟了许多。”
居延挠挠头,傻笑:“是吗?可是大哥二哥他们老说我是小孩子,看来还是娘娘人最好了。”
“丛兰,给林公子赐座。”林归璟从美人榻上坐起身来。
“居延,这祭天宴场面热闹,歌舞精致,大人物都在那里,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呢?”林归璟状似随口玩笑,手指扶着脂玉茶杯轻轻摩挲。
“居延年纪小,看不懂那些歌舞。况且,看到娘娘起身出来,想是也觉得无趣,便索性来找娘娘了。”居延抿了一口茶,乖巧笑着,“娘娘也觉着那歌舞没甚看头么?”
林归璟扫了居延一眼,缓缓道:“目之所及,绚烂华美,可惜,心中疲乏,终是难耐。”
“娘娘所言极是。”居延笑,“内心疲乏,美景如斯,也若灰烟,毫无兴致。可是也许天下就有人只是想看华丽景致呢?”
“居延……”林归璟的声调提高了一些,却又如崩断的琴弦迅速衰弱下去。
“娘娘,人的身体,心最为柔弱,一不小心,也许就鲜血横流。铿锵包裹,不留缝隙,才是最佳抗伤之道。歌舞华丽,虽说众口难调,但是既然皇上欣赏,众人皆要鼓掌,娘娘说是也不是?”
林归璟怔怔地看着居延,凤目中的光泽即刻黯淡下去。
看着林归璟如被暴风侵袭的脸庞,居延内心闪过一丝不忍。为什么要让她面对这么残忍的事情?二十多岁的年纪,放在现代,正是大好的青春,敢爱敢恨。可是这里不是21世纪,而是吃人不见骨的深宫。情之一事,只能无缘,否则,遍体鳞伤,绝无生还。
想到这里,居延紧咬了咬下嘴唇:“娘娘,只要一个答案而已。孰轻孰重,娘娘应该比居延更加清楚。”
林归璟闭上了双眼,似是秋风中最后一朵娇艳的玫瑰,虽留颜色,却早已无芳。只待秋风扫起,刮落枝头,尘土碾春泥。
“娘娘,居延出来得有些久了,想来大哥等得着急,这就告退。娘娘万福。”居延行了礼,未再去看榻上闭目的林归璟,转身出门。
“小公子!”居延抬头,正是丛兰。
“丛兰姐姐!”居延巧笑嫣然。
丛兰放低了声音:“娘娘没有为难你吧?”
居延内心一暖:“丛兰姐姐好好哦,这么关心居延。放心吧,娘娘没有为难我。”说着脑袋在丛兰的衣袖上蹭了两蹭。
丛兰舒了口气,笑道:“那公子慢走。”
从邀月宫出来,居延只觉得压抑。皇宫外表的光鲜亮丽,究竟是以多少红颜的泪水白发铸就?那些如花的生命,正是肆意青春、朝气飞扬的年龄,却统统葬送在这红砖琉璃之下。
居延低着头,只觉一腔苦闷与烦躁滞留于胸,却难以纾解。本就不稳的步子走得更加凌乱,体内似乎有什么即将喷薄而出。
因为宫中多数之人都去了祭天宴,居延一路走来,除了一些宫女太监,并未遇到多少人。
信步走着,眼前出现了一泓汪泉,翠盘托莲,青粉相缀,雅致却清冷。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居延蹲下身去,看着碧波中自己小小的倒影。抱着双臂,拧着眉心,眼神落寞,身形单薄。努力地朝着水中倒影扯出一个笑容,却因湖水的微荡而更显扭曲。将小脸完全埋进双膝,闭上双眼,只想一切远去。
轻盈的步履,宛若生莲。雪白的衣角散在青芜的湖畔,染上一池新绿。
星子般的双眸看着缩成一团的小人儿,淡然地立于一旁。
似是感觉到身后陌生的气息,居延缓缓抬头,入眼的是随风微扬的衣袂,洁白胜雪。再微微仰首,对上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光彩四溢却宁谧无波。精致的脸庞,上面是淡漠的神色。
居延稍怔,随即有些微恼。
“你站在我身后一声不吭作什么?”居延心情本就不好,现在看安平司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语气难免有些冲。
安平司祈轻扫了居延一眼,粉唇微启:“新荷浸绿,人却不知。”
居延一愣,随即明白这个家伙的意思是在批评自己不懂的欣赏眼前的美景。可是他现在的心情,有哪有什么情致去注意这些东西。
“你这样出尘飘飘的,不知道别人的烦心之事就不要随口评论。哼,站着说话不腰疼。”居延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双膝,看向湖心。
“爱恨嗔痴、忧愁苦闷,本为世人己欲,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苦。”安平司祈的目光追至远方,平和恬淡。
“人活着,怎会无欲?人就应该要吃得开心,玩得痛快,爱得刻骨,恨得坦荡。无欲无求,所有人都去当和尚尼姑了,这红尘俗世还要不要存在了。”居延撇了撇嘴,一脸不以为然。
“执念太深。”安平司祈的语气有些飘渺,笼着莲的清雅,朦朦胧胧。
“人生观不同,沟通不了。”有些轻嘲的意味。
居延双手撑着下巴,拢在膝上。看着湖心立在莲心之中的蜻蜓,透明的翅膀扑闪扑闪,好似不理人间的忧愁。咬咬嘴唇,正奇怪身后的人怎么不做声了,转头一看,花红柳绿,蝶飞蜂舞,哪还有什么人的踪影。
居延纳闷,这人怎么这样,走也不说一下。哼了一声,拍拍屁股,从草地站起,往庆隆殿的方向跑去。
“居延!”刚到殿门口,便见居朗翘首以望。
“跑去哪里了?宴都散了。”居朗替居延拉了拉衣襟,“衣服怎生弄皱了?”
“大哥——你怎么愈来愈向二哥靠拢了?”居延拉长了声音,嘟着小嘴。
“你呀!”居朗笑着弹了一下居延的额头。
“大哥!”居延凑到居朗的耳畔,飞快地说道,“大姐应该明白了。”
居朗微怔,随即笑了:“居延真是长大了呢。”
“那是,我早就长大了,谁让你们一直把我当小孩儿!”居延扭了头,一脸骄傲。
居朗抚了抚居延的侧脸,笑道:“这不又成了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