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安平司祈作了一揖,“这段日子托您照顾居延,司祈感激不尽。”
居延立在安平司祈身侧,低垂着眼帘,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
萧烬澜凝视着居延面容,缓缓问道:“居延……你,要跟着他走么?”
居延抬头望向眼前男子,那双黑色的眸中闪过无数情绪,翻滚浮沉着的涛浪,生生被刻意地压制回去。居延咬住下唇,这样的阿澜,让她心疼也让她为难。向前一步,伸出双手握住那人冰冷的右手,深深望进那双幽沉的黑眸之中,低声道:“阿澜,我……永远是你的姐姐。”
萧烬澜的身子震了一下,这样的结果不是明知故问的么?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过,觉得跳动的心仿佛在这一刻如同那个落在地上的汤匙,碎成千片,再也恢复不到原样。嘴角漫上一丝苦笑,右手从那双温暖柔软的手掌中轻轻挣脱出来,视线却是落在了一旁的安平司祈身上。
“居延在南国是男子的身份,不知国师回国将如何处理?”此时的萧烬澜,已经回复到庙堂上理智肃穆的模样。
安平司祈淡淡一笑:“男子,我等;女子,我娶。”
闻言,萧烬澜怔在当然,随即醒悟般地大笑:“是朕枉为小人了,国师这般气度,朕是万万比不上了。也难怪……”说到这里,却是收了声,脸上的笑意蕴含着无尽的苦楚。
居延在一旁听着却是红了脸,退在安平司祈身后,低着头,娇羞无限,明若朝霞。
望着居延粉蒸蒸的模样,萧烬澜强迫自己转了视线,对着安平司祈笑道:“今日天色已不早,国师可要歇息一番,明日再走?”
安平司祈淡然道:“谢皇上美意,司祈在外面有住处,并不太远,就不打扰皇上了。”
见安平司祈这样说,萧烬澜也不好多做挽留,只是笑道:“如此,朕也不强留国师了。”
居延望了萧烬澜一眼,低声道:“阿澜,保重。”
声音散在了风中,水绿色的裙摆摇曳而过,留下一个浅浅的背影。那紧紧相握的手,在夕阳下,定格成了永恒。萧烬澜缓缓转身,颀长的背影在夕阳的投光下拉成细长的阴影,一步一步,缓缓离去。
出了宫门,安平司祈一直握着居延的手,气氛宁谧而恬和。
居延侧过脸来,望着安平司祈黑色的锦袍,眸中闪过疑惑:“司祈,你不是从来都穿白色的衣服么?”
安平司祈淡淡一笑:“只是衣服而已。居延不习惯?”
居延浅浅笑道:“觉得白色最适合你罢了。”
安平司祈嘴角勾起,淡笑不语。居延见安平司祈如此,也便没有再问什么。两人叫了一辆马车,坐上去行往安平司祈所在的客栈。两人坐在车上,居延坐在安平司祈对面,嘴角带着笑意,认真打量着好久未见的男子。然而片刻后,秀丽的双眉却渐渐蹙起。
“司祈,你的眼睛……”
安平司祈垂着眼帘,淡笑道:“没什么,怕是几日没睡好,有些红了。”
“司祈,你抬起眼,让我看一下,可以么?”居延轻声问着,心中却又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担忧越来越重。
依言抬起眼眸,安平司祈朝着居延淡然浅笑:“只是累了,过几日便会好了。”
居延凝视着安平司祈的双眸,右边原本如琉璃般剔透的眸子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粉色,不仔细看都不大会注意。与左边清明的眼眸相比,右边的眸子没有焦距,没有光亮,没有神采。仿佛是冻结了的深潭,死寂沉沉。
抬手抚上那右边的眼眸,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然而含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却在车厢内响起:“为了找我,司祈一定累坏了吧?今晚可以好好休息,明天希望这个就能消失哦。”说着,对着眼前男子扯出一抹灿烂的笑意。
“恩。”安平司祈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一路沉默,只有居延微笑的嘴角和两个各自怀着的不同心事的人。
到了客栈,居延让店小二打了热水送来,笑着招呼道:“司祈,过来。”
安平司祈眸底是淡淡的笑意:“居延想做什么?”
居延拉着安平司祈坐下,将毛巾在热水里拧了拧,笑道:“给司祈洗脸啊。司祈这些天,一定很辛苦。”
“我自己来就好。居延早些去休息吧。”安平司祈说着,就要接过居延手中的毛巾。
居延缩了下手,笑道:“司祈不要动,闭上眼。”安平司祈望着居延浅笑吟吟的模样,嘴角勾起,乖乖地闭上了双眼。居延拿着毛巾细致地擦过安平司祈的额头,眉梢,眼角,然而当手停在右眼旁,脸上的笑意却是再也坚持不住。咬住下唇,眸底的水色渐渐蒸腾,氤氲了原本清明的目光。
感受到居延停下的动作,安平司祈抖动了两下睫毛,缓缓睁开双眼,却见身前的女子满眼泪光地望着自己,心中一紧,轻唤道:“居延——”
刹那间,堆积的泪水汹涌而下,居延双手抱住安平司祈,伏在他的肩上抽泣,哽咽道:“你的眼睛……是不是坏了?……不要骗我……”
安平司祈轻拍居延后背,柔声道:“就算只剩下一只眼睛,一样可以看到居延的。”
“为什么?”居延抽着鼻子,“为什么会这样?”
“不小心罢了,没有大碍的。”安平司祈的语气轻柔,居延渐渐止住了哭泣。
居延抬起头,凝视着安平司祈的双眸,在望进那沉寂的右眼时,眼泪又禁不住落下。安平司祈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替居延擦去泪水:“不要哭了,已经没事了。”
居延咬住了下唇,默默放开了抱着安平司祈的双臂,将毛巾放到热水中重新拧干。然而目光落到白色的毛巾上,却是禁不住一愣。因为那白色上,分明地印出了墨色的痕迹。不动声色地将毛巾在热水中拧干,重新转过身来继续方才未完成的擦脸工作,目光却是落在了刚刚毛巾碰到的地方。
黑如墨檀的发丝,在肩后的一小块上,却泛着银色的光泽。居延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跳动的心猛然如沉深渊。默默地替安平司祈擦完脸,居延笑道:“司祈,我想给你梳头发。”
安平司祈淡笑道:“这么晚了,梳头做什么,睡了不还乱了。”
“我想梳,行不行?”居延执拗道。
安平司祈拗不过居延,轻轻点头算是答应。只是他不知道,居延的右手在热水中拿出来的时候,并未擦干。一缕黑发静静躺在手中,掌心残留的水迹渐渐染黑,然后顺着手掌的脉络垂落下来。居延望着水中渲染开来的墨迹,再看着一点点漂白的发丝,拼命地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拿着梳子一下一下地细细梳着,黑色的发丝柔滑而乌亮,只是肩后的那一小块淡出的银白刺人眼眸。
“好了,梳好了。”居延拍了一下安平司祈肩膀,轻笑说道。
安平司祈转过身来,目光却是落到了居延握着梳子,已被染黑的掌心之上。缓缓地抬眸望着眼前强颜欢笑的女子:“居延……发现了?”
居延凝视着安平司祈双眸,低声道:“司祈……我想知道,告诉我。”
“只是前些日子测运的时候念错了几句,可能有反噬的作用,所以变成了这样。”安平司祈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多少波澜。
居延眨了眨眼,想在眼前的这张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然而除了清寡,什么也没有:“真的……是这样么?”
“我怎么会骗居延?”安平司祈微微笑道。
虽然心里总有些怀疑,然而居延也找不出确切的说辞来,只好作罢。于是轻轻抚着安平司祈的发丝淡淡笑道:“在我们那里,有很多人为了追赶潮流,故意将头发染成司祈你这样呢。”
“是么?”安平司祈脸上是清淡的笑。
“恩。”居延肯定地点头。
安平司祈站起身来,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居延也早些去歇息吧。有事的话,直接喊我,我能听得见。”
“恩,那司祈也早些歇息。”居延对着安平司祈粲然一笑,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