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在史家姊妹史姬史娥的屋里,支香腮在花窗下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这些日子来听着史姬史娥两个的酸话就有些受不了。
“云妹妹怎么一个人跑到窗子滴下干什么,过来这边说说话解解闷也好。”史姬见湘云脸上无聊的样子,笑了想湘云招手。
湘云无语,一张嘴巴子里面不是大户大家的公子哥儿就是皇亲国戚的风光体面,这些事情有什么可以聊得没完美了的,自己也真算是服了眼前这两个人,恨不能马上出了这个门找个是说话的人去。
“云姐姐若是闷,尽可找你那个林姐姐聊天去,她这阵子在悦来客栈可是出了名的红人呢!”史娥鱼眼一翻,冲湘云得意笑道。
史娥随时想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如今她一提醒,湘云倒是真怪自己差点忘了这没趣的悦来还有个能说会儿话的人。自己自黛玉出嫁后,就只当初贾府上玩过一些日子,后面再没见着,自己虽是个直肠子,曾得罪过黛玉,可是和黛玉两个人的感情在贾府上比别个又深一层,都是外边去的贾府外头的生人,虽情谊比不得那贾府里面亲近着的几个姊妹她们自己亲近,一个没了母亲,一个没了双亲,倒也算是彼此说句实心话的人。
湘云便觉得也是该问候问候的。黛玉素来气性儿敏锐些,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些事也不知她承受得如何了。
湘云便收了支着香腮的一弯雪白膀子,从椅子上坐起来,她素不跟自己叔叔家两个女儿亲和,便也不客气的说道:“你们聊,我倒还真是要去林姐姐屋里看看她去呢!”说罢便径自出门,往黛玉客房而去。
湘云一边走一边有些担心,这阵子贾母王夫人几个都去要看望黛玉,接过一应被雪雁紫鹃两个挡了回去,也不知是不是黛玉太伤心,自己也没见道黛玉的人就被雪雁紫鹃两个挡回去。
惴惴不安,湘云蛾眉轻锁,怎奈这丫头脚步轻快,一时间自己心头还在担心,身子已来到黛玉客房门口。
犹豫了一下,“咚咚!”湘云还是轻轻敲响了黛玉的门。
“是谁?”只听见里面雪雁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湘云便轻轻应了声:“是我,云妹妹来看林姐姐来了。”
才意欲未毕,湘云本没打算自己指望能见到黛玉,却听到屋里黛玉的声音此时已是响起:“紫鹃,你去给云丫头开个门去。”
湘云便心里一块担心的大石头落了地,我的儿,这个一律闭门不见客的林妹妹是几时吃了神佛采来的蜜了,今儿居然自己第一次来,就见着了主!湘云自是心里高兴,看来自己来的正是时候,倒不知这个采蜜的神仙是那个主?自己也搭着拣了个便宜。
才一会儿,便见门被大开,紫鹃轻笑着迎湘云进屋。
“林姐姐,有一句话叫做‘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往时别个来一百遭见不着你,今儿我来一次就见着了你,你说是不是应了这句话?”一进屋,见了黛玉湘云便俏笑道。
黛玉见湘云素是这样的,口快心直,心里的话总藏不得过夜,好似过夜就会霉了似的,便戏谑湘云笑道:“云丫头是神仙拖了八卦算了来的,谁能不给你遇着这个‘巧’字?”
雪雁和紫鹃两个在一边悄悄的笑,哪有什么神仙,分明就是一个系铃人来了,定了心思,今儿才算了展眉言笑,那有昨儿几日就那么愁眉不展心事难舒的样子。也真是一双分不开离不得的冤家!
湘云便笑,依了黛玉今日的气色,眉展云舒,才微扑粉还没上妆的小脸蛋上一脸天然,硬是心中的块垒尽消了,与那这个唯一能引起自己这个林姐姐心生块垒的人水溶,该是两个重修了琴瑟之好了,湘云便道:“你们可大好了!我心中尽生烦闷,林姐姐也不去理我一理!”
却原来是来想自己理苦肠子了来了,这个人潇潇洒洒的,像只无忧无虑的猴子,到哪里都能自娱自乐活得成,却有什么烦恼,难不是女儿家家的大了,不由人了?黛玉笑道:“你心中又灌的哪一灌愁水?说了林姐姐帮你倒一倒!”
“你也怕是倒不掉!”湘云便才笑了,又紧了眉。
黛玉便不理,这丫头你不问她自己忍不住片刻便会自己都说了。
果不其然,湘云见黛玉说道一半不理自己,自己倒先急起来,“林姐姐怎么不理我?连你也坏到家了!”
黛玉听了湘云这撒泼话,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何时不记得你这个脾气?你若还闷着慌呢把那些东西沤到明天去,我就要出门了,哪有这么多闲工夫跟你这里耗着。”
原来黛玉有事是要出门的,却真赶巧给自己先杀了出来拦住了,好难得一次,这会子又不得多与黛玉聊,湘云便要赶着把肚子里的苦水统统一下子倒干!
湘云便忙皱眉急道:“林姐姐倒要出门却不早说,我还当今儿跟林姐姐一起出去闲走走逛逛,买点儿地方上好玩好吃的,乐上一乐。我这几天都快被烦死了,无聊死了,闷死了!”
黛玉又是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丫头说话就是逗趣,哪有一脸痛几个“死了”的,趣道:“我还见你好端端的我眼前一个大活人或者,你倒是死了几次又重新活过来了!”
雪雁紫鹃也是给湘云逗得忍俊不禁。
湘云便皱眉,“我是真真无聊死了!我来绍兴的这些日子人生地不熟,就整日只跟叔叔的两个女儿一处,林姐姐不知道,她们两个简直是聒噪神下凡来的!这几日专门就是为了攀高枝来的,神女有意,却见不着襄王的面,整日在屋子里把盘古开天辟地来的毛毛虫家族史都要说尽去了!”
“你跟她们两个不和?”黛玉听了湘云无奈之极的话,笑问道。
“林姐姐有不是不知,她们是一路的,我是另一路的,叔叔一直向往着皇家亲戚,也是要把我嫁入皇家之意的,可是我倒愿找一个知心的,嫁了去,我跟她过一辈子。”湘云撅嘴,自己怎么能跟那两个相和?没办法自己爹娘死得早,三个人同一个屋檐下而已,又不是同胞的,算得上什么亲情骨血的姊妹,那些人又是极近利的,有点什么得益的事很不把自己挤得远远的沾不上点滴的利才好。
黛玉便笑:“云妹妹如今真的是长大了,你既出来了,见着一个中意的人,你便也说了你叔叔去,留下了不回去,也是可以的。又还是你愿你叔叔帮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来,媒妁之言叔婶之意的嫁过去?”
湘云听了这话便脸红,黛玉知贾府时湘云和宝玉两个也是很相和的,宝玉虽驽钝茅舍不开,却不是个坏人,只是贾家高墙深院,里面的事情自己也知道有多脏,却不知湘云的意思,便笑道:“若你‘爱’哥哥是你叔叔第一个中意的人,你倒是肯不肯了?”
“‘爱’哥哥是比我还要可怜的一个可怜人!我虽没了父母,除了叔叔在头上压着些事情我但凡能比‘爱’哥哥做得些主,交什么朋友做什么事,我一个人一家子都是有一定自主权的,北静太奶奶也疼我,我打小儿有人常接去府里过日子,熟络的人也多。‘爱’哥哥就是个金丝笼子里面的金丝雀,养着金光闪闪的外人看了好看,他里面不受用自己最是清楚!我却和他玩得好,是他有几分待人的真情,若说是婚娶,我第一个绝不能找他!”湘云脸上倒说的有些愁,是替宝玉发愁。
这个金陵屈指可数的富家子地的公子哥儿,自衔玉诞下来就被家里视作了唯一血脉仕途经济出路的至尊宝贝,从一应饮食起居到一言一行都受着贾府中层层的眼里管制,同时又是最宝贝的疼爱,如此变形扭曲的生活环境,怎么能产生出一个健康的宝玉?
黛玉听了湘云的话脸上也不禁愁闷,当日大观园里,能稍微理解自己的贾府上的人也就是宝玉一个了,想想他确是半拙不拙的,脑袋里是装着些对家里种种的厌恶,又生性的懦弱不堪,对付他自己母亲父亲是第一个没有主的人,怕他走不出了那个桎梏的金笼子。却也不知他终将如何。
湘云果然是女子中别致的,一个贾宝玉怎么安得住她的心,黛玉便笑了,这在意料之中,“云妹妹这样不俗倒不怕找不到好的男儿,只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这样的福气?娶了个猴儿的媳妇去!”
“你真坏!看我不饶你!”湘云怎不知黛玉来打趣自己了,抓了拳头花拳绣腿的就冲了黛玉去闹。
“云姑娘可别闹,不如和我们家少夫人一起去外面走一趟?”雪雁知道黛玉今儿是私自打算要出去找一个人的,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如今正好湘云来,湘云是个极活泼脾性儿的,凡事有她在一处能照顾上好几分去。雪雁想这样也不与黛玉商议,知先过问了黛玉黛玉必不肯允了自己叫上湘云。
“去哪里?我都快闷死了,自是奉陪!倒好不好玩?”湘云见雪雁说得几分神秘,一下子提起了自己的兴趣。
黛玉却不言,沉静想了想,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