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砌雕刻素朴的书院前院书屋里,水溶黛玉已领着幻凤幻潋兄妹来见教书先生,旁边围满了手上卷着一卷书来看热闹的小学童。
“蔡先生,这是我们家幻凤和幻潋,以后还请多多关照!”黛玉一手扶着两个孩子,水溶向教书先生一鞠躬,谦和地说道。
那教书先生果然如幻凤描述的,人站在那里,像个山羊胡子的瘦萝卜,常捋着胡子,太嫌故作儒雅,说起话来胡子一抖一抖地,脸无颜色,永远是一对死鱼眼,又呆板又怪异。
“哪里哪里,这只是老朽的分内之事,况且水先生这次给了书院不少的银两筹建新的校舍,只闻水家是时代书香门第之家,知礼明雅,迁居到我杏花村来是杏花村人的福气!老朽更没想到水家老爷和夫人都是这么热心友爱之人,如今送了两位公子来,培养好两位公子是老朽的分内之事,往后两位公子在德和书院学习的事,请老爷夫人放心!”
一边的学童们叽叽喳喳聚拢着看热闹,微听得见窸窸窣窣的孩子明亮的议论声。他们正被教书先生命令在这儿晨读,这会儿书院来了新同学,而且这新学生是由自己父母亲自带领过来。昨儿学童们便听说这水家是书香门第之家出生,今儿要送自己家两个少爷来书院读书,还向先生捐了好多银两建造新书屋,让更多的孩子能上学。看来这绝非一般家族,是有身份有家世不知什么原因来这偏僻的杏花村的。
这是原因之一。
更引起学童们这般好奇与热心的,是前来送小孩读书的这家人,男才女貌,老爷长得清雅逸仙,夫人更是水出芙蓉,莲心仙子,比这里传说中的村里最美的钗娘子还要美上百倍千倍,如果钗娘子是牡丹,那这位夫人,言语行止间自然散发出的气质,不像是贵气,不像是高傲,不像是矫揉,是天然的,说不出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只能说“好美”。两个小少爷更是自己从没见到过的俊美,尤其是那个看起来是弟弟的小少爷,水灵灵的比女孩子还漂亮。这一家人,简直不像是来自人间的!
这是原因之二,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个夫人好美哦!”
“家里又好有钱!”
“这次可给我们书院见捐了足够修一座大书屋的银子呢,听说有一百两!”
“是吗?是吗?好厉害!”
“听说家里以前是大户人家,不知为什么搬迁到我们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嘛,来这里混当然要出点血拉!”
“你别这么大声,小心得罪了有钱人家!”
“什么有钱人家,我们家才是有钱人家呢!你们忘了?我当初入学的时候我娘捐了五百两银子,你们现在脚下踩着的这间新书屋和后边的游戏场都是用我们家的银子修建的!”
一个胖胖的壮壮的大高个子高傲不可一世的小男孩站在围观的人群之中,懒懒遥着手上的王羲之墨宝折扇,出口不逊,好不顾及新来同学正在眼前跟夫子第一次相见。
围观的学童便一大群不敢言,可惹不起书院的大东家,校董朱少爷。
见没有人敢反驳自己,那位朱少爷更肆无忌惮,呼的一声收了扇子抱拳傲慢大言不惭笑道:“我娘才是杏花村最没的第一夫人,那个女人比得上什么!虫子!”
幻凤和母亲妹妹站在里同学们近的一边,机灵的耳朵好像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怎奈人多声杂,没能仔细听清楚,自己是最爱娘亲的了,要是胆敢有人说自己的母亲半句坏话的话,他决不轻饶了他!
“水老爷太客气了!‘师徒如父子’,往后我会把两位少爷当成自己的儿子好好教导,不负老爷夫人重托!”夫子对水溶黛玉和手一揖,山羊胡子热情抖动着道。
“朱天贵,过来,你是这里的班长,上一步来认识认识两位新同学!”对水溶黛玉言毕,夫子转向人群中方才那个被养的肥肥胖胖的高个子同学热心地说。
“是,夫子!”那个又肥又壮又高出其他同学一节的朱天贵没想变脸比翻书还快!方才才衣服高傲不可一世,没想现在被夫子才一点名便变得彬彬有礼,行止有节有礼,不紧不慢走上前几步,收了儒雅折扇和手在胸前,对夫子礼貌一揖,和声回道。
幻凤不禁汗颜,刚才看到这个大个子家伙在人群中还是对自己家一脸不屑的样子,现在夫子一叫,上来就换上了一副敬重廉礼的面皮。直觉告诉幻凤自己很讨厌这个家伙!
幻潋也瞥一眼朱天贵向幻凤使个眼色努了努小嘴。
“来,见过水老爷和夫人!”夫子笑呵呵地把一对眼睛眯成细线,从他脸上泛出的红光可见,他对自己的这个学生很是满意。
说着夫子又转过身来对水溶黛玉说道:“水老爷、谁夫人,这是老朽最得力的大学生,朱天贵。朱天贵为人和善,友爱同学,学习又好,是老朽最深信喜爱的孩子,是我们书院的骄傲。现在他是我们书院的班长,往后他会好好照顾两位少爷的!”
“见过水老爷!见过水夫人!往后两位小少爷就交给天贵吧,天贵会把两位小少爷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好好照顾的。哦,不!天贵个儿是比两位小少爷又高又大,不过天贵的年纪比两位小少爷还要少,应是自称弟弟了!只是天贵比两位小少爷先来书院大半年,天贵会好好照顾两位亲哥哥的!”
水溶看了夫子举荐给自己的朱天贵面不改色,依旧一脸温慈如月,轻轻点头,便了之。心里却疑惑不解,这孩子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如此霸道伪作,小小年纪,便如此笑里藏刀,腹中深水,看来往后若不好好教导,日久必成祸患。
黛玉也向朱天贵微微点了点头,心中亦是一惊!哪家的孩子,怎么这样?
“这样就最好了,天贵说得好,大家往后一块儿,都要像亲兄亲弟一样,相互帮助,相互照顾,这才是君子的美德!”夫子见朱天贵对自己的新同学如此友善,不禁笑得合不拢嘴,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学生,又懂得孝敬尊长,又知道爱护邻友,这样的学生是他在德和书院教出来的模范。
“来,天贵,这就是幻凤同学,这是他的弟弟幻潋同学,新同学刚入学,以后要学习上不懂的地方,你多帮忙一下。”夫子笑盈盈将水家两位“少爷”介绍给现任书院班长。
“凤同学,潋同学,以后大家就是同学了,一起努力读书为夫子争光吧!”朱天贵走到幻凤幻潋面前,伸出手拉了幻凤幻潋便往书桌方向去。
“齐乙昺,常渕,请你们两个各自往后挪一个位置吧,新同学才来,功课可能赶不上,如果坐在我的后面我可以牺牲自己的玩耍时间随时帮助两位新同学补课、学习《诗经》、认识《尔雅》,如果我们大家每个人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我们的新同学就不会落下夫子的功课,我们大家就可以一起跟上夫子的进度了呀!”朱天贵对坐在自己后面的两个早皱起眉的男孩说,他们两个,一个高大,一个瘦小,好像在书院里很窘怕的样子。
默默无语的,两个男孩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然后乖乖收拾东西也不让后面的同学依次往后挪位置,提着自己只有几本书的布包包便超自觉地坐到最后排空出的两个位置上。
“凤同学,潋同学,你们请上坐吧!”朱天贵嘴角得意轻扬,把手中扇子往桌上一点,优越非常。
聪敏的幻凤幻潋感觉怎能感觉不到里面的怪异,第一次出门遇到这种货色,真是穿着人衣服的禽兽!
不过现在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幻凤俊逸纯净的脸上冲朱天贵似笑非笑地示意,心中低沉下来揣度:这个家伙把自己和妹妹安排在他身后,不知他想耍什么花招,怕自己爹娘捐银这件事,自己和妹妹已经被这个霸道虚伪的家伙盯上了。
待新同学就坐定,围观的孩子们毕竟怕夫子罚,赶紧各自脚踩火轮似的一哄儿散开,跑到自己位置上坐好。
咿咿呀呀的朗朗童稚读书声便在书院里响起,颗颗梳着总角的小脑袋便开始有节奏地摆动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夫子看着幻凤幻潋两个被班长妥贴地安排好了不错的座位,也算是对得住水家的钱财,便笑哈哈地满意面对两位小校董,作揖请道:“如今两位小少爷已经安排下了,还请老爷和夫人道寒舍喝杯香茶,稍作休息再回!”
第一次见夫子,又是盛情之待,水溶黛玉自然不能辞,便随夫子离去了。
*
“噢,放学了!放学了!”德和书院门口,一股脑儿一下子涌出十几个六七岁的顽皮天真小男孩。
“哥哥,好累噢!”一堆俊美的兄妹最后从书院门口走出来,肩上的书包很耷拉很任意地挂着,看得出两个孩子已经累得一着地简直就能睡着了的那种。幻潋带着都想闭起来走路的眼睑靠在幻凤肩头边走便说。
“没想到读书会这么累!早知道这样我们当初就抓住娘的衣角打死不来,娘一定会心疼留我们在她身边的!”幻凤也是说话有气无力,半拖拉着步子一副倦困无力的样子。
“哥哥,要好是天天这样下去,会不会你和我都倒下啊!”幻潋微眯着眼睛,说话有气无力,可爱的小脸上充满凄惨和劫数难逃的神态。
“天天”这样下去?
听着幻潋的话幻凤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一张脸:朱天贵!这个在书院里趾高气扬、唯我独尊的家伙!
唔!以后岂不是甜甜要跟这个家伙见面,甜甜看到那张在夫子面前故作姿态的丑恶之脸?
而且今天放学时朱天贵转向后座看自己和幻潋的那个眼神,现在书院里只有两个校董,一个是朱天贵那个高高在上的哪里某出来的儿子,还有一个新的,就是自己爹这个小校董,这样一来,那个眼神,在卯上自己的时候,如火石般雪亮,不屑,莫不是那个眼神是在向自己宣战,要把自己兄妹赶出德和书院?!
幻凤疲倦地越想越生气,这个家伙第一次见面就在夫子面前招摇本是给自己看,看来此人是明摆着不把自己和新来小校董放在眼里,专门挑衅来了。
兀地挺直了腰杆,吓了拖着步子靠在幻凤身上的幻潋一跳!
“哥哥,你干嘛?”幻潋被惊得一跳跳开幻凤身上,等大水灵灵就是有些累得无神了的大眼睛,水银般的瞳孔凝聚着的疑惑如云如雾。
“幻潋,我们不能输,要给爹娘争面子!”忽然冒出的这句。
幻潋莫名其妙,“哥哥你说什么?什么输赢啊,谁这么大胆子敢和爹娘的天才可爱宝贝比输赢?”
“幻潋,这件事情回家晚上我再悄悄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们俩随时准备一个两个十个八个无数个天衣无缝的方法备在身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是那个家伙敢对我们怎样,我们就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还给他!”幻凤紧急地默默自己的小脑门,大人般开始故作深沉。
幻潋见了幻凤说这番话,只盼着晚上整人法子的炮制,这一项,自己和哥哥是最擅长了,她还一直在担心到了书院被夫子管着,没了爹娘那些可爱的好玩的笨笨的朋友,往后就再不能玩那些有趣的游戏,这样多没趣!如此的话,自己聪明的小脑袋想出来的一大堆鬼点子一定会沤烂在里面!
不见耳边幻凤啰嗦抱怨,幻潋一脸的奇怪,猛然转过头去,幻凤正皱眉深沉,“哥哥!”幻潋忽然很是生气,“不要在我面前装得很大人的样子,真是的噢!”
“咦,那是什么?”书院外的灌木丛后,忽然闪过两个人影子,在幻潋眼前一闪而过。
“是什么?”幻潋的惊讶引起了正深沉的幻凤的关注,幻凤也跟着妹妹目光瞄准的方向看去。
在灌木丛后面,才走了几步便听了下来,影子被太阳斜射下来,穿过灌木丛的叶间缝隙细细碎碎地从灌木丛那边透到幻凤幻潋这边。
“好像是两个人,我们过去看看!”幻凤习惯性地踮脚轻步,幻潋也屏气凝神,两个探疑的小家伙便悄悄弓着身子走到人影子投下的灌木丛下面。
“那个卖肉的屠夫的儿子简直是欺人太甚嘛!居然把哥哥的座位不经哥哥同意就调换到没有人愿意坐的最后面,简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哥,我们去找那个姓‘猪’的奏他一顿给你讨回公道!”
一个很冲动的声音,看来很气愤不平!
“弟弟,你别这么鲁莽冲动啊!人家的娘是书院的校董,你我无财无能,怎么找人家讨回公道?算了。”
说话的人赶紧拉住了那只冲动就要冲杀报仇手,语气中满是无奈和人命。赢得出,这个家伙应该受过很多苦,愤懑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韧劲儿,而更多的是无奈和隐忍。
“什么算了吗?那个家伙太过分了,明明知道你眼睛不好还要把你换到最后面去坐!哥,要我怎样我都可以啦,我根本不想读书,可是……可是你想读啊!咱们的爹娘也希望我们能有朝一日有出息,靠上个秀才举人什么的,为家里争光,光耀门楣,你这样怎么能读得好书?爹娘辛辛苦苦送我们上学,岂不是辜负了他们一番苦心吗?不为别的,为了我们爹娘我也要去向那个家伙讨个公道,让你坐到前面的位置上去!”
声音越来越冲动……
听声音和他们口中说的事情,这两个应该就是今天书院里被调换位置到最后排的那两个人,这做弟弟的还真是个急性子,这两人叫什么,兄弟俩到蛮好玩的。幻凤躲在灌木丛下案子想到。
不对啊,他们一个叫齐乙昺,一个叫常渕,两个人姓氏完全不一样啊,怎么会是兄弟?幻凤正觉得这兄弟两有趣,不觉又皱紧了眉。
幻凤才疑思翻起,便听耳边响起了一个温和恬静的声音,“凤儿!潋儿!你们两个蹲在那里做什么呢?读了一天书累了吧?爹娘来接你们回家呢!”
便见灌木丛后那两个鬼鬼祟祟说话被迫换了位置的小男孩见了有人来惊慌地跑得像箭似的消失了。
“爹,娘!凤儿、潋儿好想你们!”幻凤幻潋两个累坏的小家伙见了黛玉水溶,几乎哭着鼻子就冲到了黛玉水溶怀里,靠在温馨的怀抱中都能睡着了。
“你们两个小调皮居然也会有这么累坏了的一天!没关系,玉儿给你们准备了一顿好吃的噢!”水溶将幻凤幻潋一手一个放在肩上,满面清风地银玉的小指勾了勾黛玉的指头,一家人便往回家的香花小径走去。
晚风很凉,茂盛的松柏和桦树,在暮色中都被映成写意的轮廓,虫鸣和婉约多情的画眉和百灵,不倦怠得的,脚步细碎随歌,一切的风景融入春晓淡如眠的暖色调中,如诗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