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旻轩走了三日,京城里的日头也连续三日没有出来,到处阴霾一片,府里因为少了男主人也少了许多欢笑,众妃见着玉旻轩不在了一时间也没了计较的意思,三天下来倒也平静。
凡心朝窗外看去,这样寒冷的冬天,江南湿气重他是否会病着呢?随即她又笑话自己傻,玉旻轩常年征战怎么会被区区天气所伤呢?
巧音取来斗篷为凡心裹上,三日里她都住在回笑轩内,正妃的身份让人不敢质疑她的命令,岁月翻开篇章,凡心在不知不觉中也有了王妃的气势,她不禁摇摇头,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叫她要留下来陪伴在他身旁。
凡心轻轻的研墨,墨与砚此刻的亲密叫她极为羡慕,等他回来一定要让他教自己作画,她在心里偷偷下定着决心。
金纱帐随风微微漂浮,空气中卷起他的气息,不过三日而已,凡心微微叹口气。
“王妃,丞相府有人捎信来。”蓝玉拍落身上的积雪,将信件递给凡心。
凡心唯一蹙眉,心中有了不好的想法,匆匆忙忙撕开,纸上是红拂熟悉的字体:夫人病重,请小姐速回。
“小姐小心。”巧音上前一步扶住她要倒下的身体。
凡心粗粗的喘着气,感受到窒息的味道:“立刻备车,我要回丞相府。”她推开巧音对蓝玉吩咐着。
每回回去心情总是愉悦的,所以也不会觉得路有多长,可如今玉旻轩不在身边不说,乳娘带来的还是这样的消息,她三番两次掀开帘帐探望着路,为何还不到呢?她心中生出焦急。
心里的悔意不由分说,近日里她只顾儿女私情,险些将母亲遗忘在后,十夫人的性格她是明白的,若不是病的下不来床决计不许乳娘写这些来的。
“轻云,再快一些。”玉旻轩匆匆离去,却将从不离身的轻云调守在她身旁,可见他一颗真挚的心。可玉旻轩只身前往她到底是不放心,三番四次的催促他去,他也不肯,只说王爷交代过,只要守着她便是。她暗地里骂他蠢笨也不是一次两次,可到头来,熬不过的漫漫长夜里,她依旧抚着玉佩为他的生死担忧,生怕他出了一丝的差错。
“是,王妃。”轻云领命道。他是死士,终生只听命于玉旻轩一人,连皇帝也不例外,所以玉旻轩吩咐他留下他也应了,虽然挣扎过,虽然他想寸步不离的保护他的主子,玉旻轩待他更像兄长,难些危险些的事全不让他做,时间一长,他慢慢对这位主子动了感恩的心,虽然玉旻轩从不需要他的保护,可他总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
哪怕是保护凡心这样的琐事。
丞相府终于还是到了,凡心捏紧了一颗心匆匆跳下马车,轻云蓝玉寸步不离的紧跟其后,巧音早早的朝倾心院跑去通风报信,丞相府原是不待见凡心的,可音隼的眼眸扫过冰冷的轻云时却立即沉静下来,轻云是玉旻轩得意的左右手,是他这个丞相都动弹不得的人物!
“娘。”来不及和红拂寒暄,她径直朝内室的床榻奔去,十夫人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丝,面上却依旧染着笑意。
“心儿回来了。”她此刻珠光宝气,十夫人抬眼看了看她身后的轻云感激的一笑,这是母亲最得意的时刻,看见女儿真心的被人护着。
轻云提剑守在门外,不放任何人入内,连对丞相说话也带上三分不敬,他只管完成主子留下的任务——照顾好凡心,不叫她受半丝委屈。
“娘,心儿不孝。”凡心牢牢握紧她的手,母女连心的片刻,她悔恨的落泪,不该由着十夫人住在丞相府里的,她早早的就该接她出去。
十夫人恋爱的轻轻握着她的手:“傻孩子,娘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心里高兴极了,你哭什么呢?”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她已经渐渐老去,曾经那颗为爱情真诚热切过的心已然冷去,她不怕冷宫一般的生活,只恨自己的女儿得不到该有的宠爱。如今她时日无多终于瞧见了她身为人妻的模样,心中自是安慰。
“娘,心儿什么都应你,咱们搬回王府住好吗?”她能感觉的到十夫人的生命即将在她指尖一点点的消逝过去,任她如何使力都拉不回头的绝望。
十夫人只是温顺的点了点头,阖眼休息去了。人之将死,心爱女儿的愿望怎么也要实现的,何况玉旻轩几次派人来探望他,她看得出来这个优秀的男人将她的女儿护进了心田,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她安详的阖上眼。
凡心守在她床边直到她呼吸平顺过后才拉着红拂出了内室。
“乳娘,娘的病怎么会一下子严重起来?”
红拂叹了叹气朝内室的方向遥望一眼:“你嫁人之后带回的药材她都用了,心结也慢慢的打开,瞧见你如今出人头地的模样我原想所有过不去的坎儿都过去了,谁知有一日丞相忽然来了,他和夫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日后夫人的脸色又渐渐憔悴下来,你是知道的,夫人的病多半是因为心病...”
凡心捏紧了拳头:“他没事又来做什么?嫌欠我们母女的不够多吗?”
红拂拉她坐下,乳娘等于半个娘,她膝下无子,凡心是她和夫人的心头肉,她当女儿一般的疼着:“心儿,夫人吃了大半辈子的苦,或许此番去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凡心瞪大眸子:“乳娘,你怎么能这么说?”
“哎,你还年轻,人世间的情爱你才体会到了一丁点儿而已。我不提你兴许不记得了,你幼时她曾有一次自缢要死,是我从房梁上将她放了下来,巴巴的说通了她她搂着你大哭,从那日起她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母性的力量给了她极大的勇气,如今眼见你一天天好起来夫人在世上再无挂念,她不过是想做许多年前就想做的事而已。”
凡心沉默下来,心情跌落下来:“乳娘的意思是说死亡对她而言,此刻只是解脱而已,对吗?”
红拂点了点头怜爱的望着她,半响将欲哭出的人儿搂紧怀里,苦命的孩子。
“夫人无非是想你幸福,无非是想你身边有个人疼你而已,她盼望着你坚强的活着,替她一道活下去。”
“乳娘别说了。”凡心哽咽道。对于母亲重病的事情仍然无法释怀,“轻云。”她抹去眼泪朝门口望了望,轻声喊了一句。
轻云大步走进:“王妃,什么事?”
“去找最好的大夫进王府,我要把我娘接进王府里住,这事等王爷回来了我自会同他说的。”
“是。”轻云领命站到了一旁。
“嗯?”凡心见他不去,心中疑惑的瞧着。
轻云开口解释着:“待轻云送王妃和夫人回府。”
凡心点点头,他是怕丞相府里的人为难她们吧:“乳娘,我们这就走。”她转身吩咐蓝玉和巧音收拾了几件重要的东西带着十夫人和红拂匆匆离府。
丞相府的大门外,音隼独自站着,岁月终究还是在他面上留下了痕迹,他黑密的头发里已经多出了一两缕白发,曾经英俊的脸庞上生出几丝皱纹,似乎就是这些日子才老去的。凡心惊讶于自己心中的细密,如同那夜里对玉旻轩说的一眼,她内心的深处其实盼望着有个爹能给她带来些温暖的。
“丞相请回吧。”她从他身边走过,骄傲,疏远,没有正眼的一瞥。
音隼看着她的马车离去,久久的站在门口,冬天刺骨的寒风刮来,他咳了两声,终于进了府邸。
凡心将十夫人接进了寄风阁悉心照料,着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瞧了也只是摇摇头,不知是何病因,凡心心酸的日夜守在十夫人的床边,看着她日益苍白眼里却闪烁着光芒的笑意,她深深的看见了自己的无助,早早的看穿了她时日无多却什么也办不了。
她安静的陪伴着她走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有时盼望奇迹的到来,所有的大夫都说没问题那是否真的就没问题了呢?或许只要调养些许日子。十夫人难得的温顺,燕窝补品一一的有凡心亲手喂下,母女俩整日腻在一处。凡心让轻云带人将望月楼牢牢的围住任何人都不让进来,她陪伴着十夫人花前月下的品尝世间的温馨,生怕被人打扰。
“心儿,夜深了,去睡吧。”十夫人慈爱的揉了揉她的发。
凡心摇摇头,依旧躺在她的怀里:“娘,心儿还想陪陪你。”
“傻孩子,你已将我接进了府里,往后的日子还长,娘的病调理一番自然会好好康复,这些日子你累着了,快去睡吧,咱们不是约好了明天请城里最好的戏班子来唱戏吗?”
凡心不说话,只是拉着她的袖子不肯松手。
小女儿的娇态叫十夫人一阵心酸,她不动声色的搂了她入怀:“明日我们都睡的迟一些,近来日子又冷多了,太阳总是很晚才出来,等起来了咱们就一同听戏去,昨日那份燕窝炖的特别好吃,下午的时候娘教你绣你最喜欢的花儿可好?到了晚上咱们再一块儿的说些悄悄话。”
凡心展露笑颜,纯洁的没有一丝俗气,她如同孩子一般天真的笑着,答应了离开。
十夫人仔细的瞧了瞧她远去的背影,生生的将她的模样刻进了心里。
眼角落下一颗泪珠,沾湿了罗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