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向别人讲述我的十四岁。
宁倾澜常对别人说,我家薄砂是个晚熟的孩子,我家薄砂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迷糊,我家薄砂干净纯洁地像清水渌过的白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我妈宁倾澜口中的“淤泥”,指的是薄云天--我的爸爸,一个三十九岁的局级干部,宁倾澜打心眼里看不起的窝囊男人。
她说,十五年前决定嫁给薄云天的那一天,她一定是被鹰啄瞎了眼。
宁倾澜是个作家,但又据说年轻时做过模特。不过,在M市这个不大也不小的边陲小城,宁倾澜的名字算不上家喻户晓,一个市作协副主席的名头对她而言,还不如社区居委会主任的实际意义大。至少在菜市场买大白菜时,没有人会因为她人长得美,小说写得好,而给她便宜两毛钱。
十三岁之前,我很崇拜母亲。因为她美,因为她会写诗、会画画,唱起歌来婉转清美。而且,在她的辅导下,我的作文每次都能拿满分。
十四岁来临那天,隔壁的小男孩夏尔教我学爬树。我攀上将两家院子隔开的那道院墙,努力去摘伸出墙外的那枝杏花。
我的同桌小暖扎着一头五彩斑斓的小辫子在杏树底下装模作样地温习作。明明手里的书都拿反了,嘴里还只顾着念念有词: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这时,我听见西边的我家院子里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嚎叫。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一手提着衬衣,一手提着裤子仓惶地从我家门口跑出来,后面一个穿着灰背心、大短裤的男人提着菜刀又叫又骂地追出来。
“老子砍了你--”
“薄云天你给我站住!”宁倾澜披头散发地追出来,指着提刀追赶的我的爸爸薄云天开始一通痛骂。
她赤脚,红底白花的吊带丝质睡裙下,曼妙凹凸的身体像一条春天发情的蛇。薄云天羞愤地扔了菜刀,“桄榔榔”的声音从地面弹到我的耳朵里,我的耳膜好像突然被什么咬了一下。
杏树上的一只小虫爬进了我的耳朵,我觉得很疼,大叫一声便从墙头上栽了下去。蹲在树杈上的夏尔惊呼着我的名字,小暖还在背她的书:一枝红杏出墙来,一枝红杏出墙来…
从墙头往下摔的过程我一直睁着眼,眼看着一树杏花被我撞得纷纷飘落如雨,我的手里,还紧紧捏着一枝刚折下杏枝。
宁倾澜的红杏出墙,彻底坍塌了她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一个陡然失去榜样和信仰的少女,从此踏上叛逆桀骜,轻狂乖戾的神经质的道路。
而青春,如约而至。
1997年,我的青春和香港一起盛大开幕。在时光的战火纷飞中,我以为自己,一夜长大。但在遇见那个叫林月河的男人之后,我被人类伟大的爱情狠狠撞了一下腰,结果腰没伤着,心却碎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