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司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藏不住话的酋长自己说出来了:“这个臭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一个半人半鱼的姑娘,他整天听那姑娘唱歌,唱歌能当饭吃吗?”
酋长说到这里倏然一惊:这姑娘的随从都是半人半鱼的怪物,不会和那小妖精有什么瓜葛吧?
少蛇女一听此言,心底里打翻五味瓶:甜的是阿禹平安无事;酸的是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苦的是自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一点衷心无人识;辣的是阿禹说不定见到她就会心有所感,明白她一番心意。这些思绪一直持续到她亲眼见到了少年。
少年家旁边挖出来一个小水池,美人鱼暂时栖身在那里,虽然少蛇女已经换了皮囊,但是美人鱼还是认出了昔日的主人,吓得瑟瑟发抖,少年感觉到了她的恐惧,牵着她的手柔声安慰,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少蛇女。
少蛇女暗地里和酋长交谈时,有意无意提出沿海的部落已经被鱼人军队消灭的七七八八了。酋长知道沿海部族已经被征服的消息,纵然是部族里最强壮的战士也难以抵挡鲨鱼半人,脸色苍白地点点头,等着少蛇女提出条件。少蛇女图穷匕见:“如果不想部族遭受灭顶之灾,就让你儿子跟我走!”
她又提出一句:“你儿子跟了我,你的部族即在我们保护之下,鱼人军队也是你们的利器!”
酋长大吃一惊——唯一的独子怎么能不明不白跟着陌生人离开?但是对方实力太过强大,单凭侍卫在侧的一百名鲸鱼半人和鲨鱼半人就能在部族里横冲直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从。
少蛇女骄横无忌惯了,满心都是“我极是喜欢你,你须得喜欢我”,何曾想到男女之爱需要百转千回、慢慢来。她的威胁起到了反作用,阿禹的反应十分剧烈:“如果让我们分开,除非洪水滔天!”
美人鱼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阿禹一样决绝。
“除非洪水滔天,吗?”少蛇女心中一片恻然,我为了你忍受手术的痛苦换了皮囊,我为了你降尊纡贵亲自来到这里,你毫不留情将我回绝、将我踩到泥土里!更可气的是,这贱婢竟然不像以往一般低声下气,我就让你和这贱婢付出代价!
怒极而静的少蛇女没有让鲸、鲨侍卫暴起发难,罕见地转身离去,酋长这才长长地舒一口气。少蛇女没有回到鱼人部落,而是直接回到海底飞船,她向十二位同伴表示——要用大洪水将阿禹的部族从地图上抹去。
同伴们分成两派,一派有三人,反对少蛇女意气用事、动用飞船珍贵的资源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要知道作为鱼人原料的人类还是比较稀少的,不能轻易毁灭,其中以一个名叫“莎乐美”的反对尤其激烈;另一派有九人(包括现任的女祭司),支持少蛇女的计划,她们认为杀鸡儆猴,杀一个部族可以威震其他部族,对于以后的扩张事半功倍!
少蛇女最终拍板:发动洪水淹没那个三面环山、地处洼地的部族。
但是分歧在其他十二位半蛇人之间潜滋暗长,有那么三个人不愿意再唯少蛇女马首是瞻。
深海飞船的天气控制装置启动,一团团浓密的积雨云在阿禹的部族上空积聚,刚刚摆脱蒙昧状态的先民们惊讶地望着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黑云压城城欲摧。
老酋长不顾儿子举族迁徙的建议,派人向少蛇女示好、要献出美人鱼,可惜已经晚了。
倾盆大雨一直下了七天七夜,部族的民房皆是泥巴墙、芦苇顶子,经不起暴雨折腾。大雨盈门,女人和小孩惊恐地看着污水倒灌进屋里,男人们很久没有出去打猎了,积攒的粮食开始发霉。部族所在的洼地成了水乡泽国,先民们修筑的简易堤坝根本挡不住升高的水位,溃坝一触即发……少蛇女看到怒气冲冲的民众要杀了美人鱼献祭,阿禹艰难地阻挡他们,突然,一块石头向阿禹砸过来。
头破血流的阿禹昏倒在地,少蛇女心里簌地一紧,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眼红的先民们将美人鱼从水池里抓出来,正要将她宰了,突然之间,先民们仅仅比河狸好一点的堤坝四分五裂,山洪暴发,洪水裹挟着沙石像一头头发疯的野象从山壁上奔涌而下,脆弱的村庄成了水乡泽国。
少蛇女将影响天气的仪器关闭在海底飞船里坐立不安,她知道暴雨还要持续七天,大自然的惯性无法阻挡。在无尽的暴雨中,阿禹的生命信号如同风中之烛越来越弱,最终消失不见。
万念俱灰的少蛇女关闭了显示屏,像铁铸的雕像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她倏然意识到:从她将美人鱼向阿禹竹排上推过去之时,悲剧的种子就已种下,经过妒忌、仇恨、自怨自怜种种情绪的浇灌,无数剧毒的根须在心底潜滋暗长,直到现在结出名为“灾难”的果实……
情绪失控之下,这副躯体的排异反应也在潜滋暗长,少蛇女感到眼前一片模糊、不知不觉昏了过去。当她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满是“羊水”的培养皿中,身体好像缩小了几十倍,在用龙虾一样的脚爪划水。那副少女的躯体像被衣架撑起的大衣,挂在冷冻舱里;而她那副半人半蛇的躯体也挂在一旁,好像在嘲笑她“转生”为人的荒谬。少蛇女意识到人类的皮囊产生排异反应已经不敷使用,自己的本体已经被同伴从脑壳里挖出来、倒退到幼虫状态。
她低“头”看看自己小龙虾一样的躯体,想笑却没有器官可以笑出来。
经此一事,少蛇女不再愿意以人类的皮囊游走于世间,隔着培养皿的水晶壁,她看到“莎乐美”站在外面,于是要求同伴给她换回往昔的蛇身。
没想到换来的只是静默,“莎乐美”一声冷笑,少蛇女意识到在她昏迷之时莎乐美一定是发动了政变、想自己做旧世界的神祗,而她在幼虫状态下基本是任人宰割,不如婴儿。
幸亏“莎乐美”要她作人质要挟其他不肯就范的八个同伴(还有一位留在地上当女祭司),后者表示早就对少蛇女心怀不满,何不把她弄出来处死,明刑正典,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