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善寺后园在长安人民心目中,是仅次于曲江池的人间胜景。然而,曲江池之美,胜在天然雕饰、野趣盎然,而大兴善寺后园之美,胜在一花一草无不精心琢磨的细致与巧思。换而言之,大兴善寺园子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当年前朝工匠们费尽心思布置而成的。西园中的牡丹、芍药、海棠、玉兰、桃花、杏花,群花各居一隅,互不夺色。然而,每一株亦是独一无二,盛开之时往往吸引了无数游园观赏者。东园中那一汪碧波粼粼的水池,洁白无瑕的芙蕖,垂落湖面随风摇动的柳枝,在水中自在游动的鱼儿,既静且动。有佛门之纯净,也有放生之慈悲,更令人不由得静坐冥思、心平静气。
王玫带着王旼从西园中走过。此时已经过了诸花的花期,但园子中丛丛葱翠,观之仍然甚为可喜。三三两两的香客在园中漫步,既有结伴上香的女眷,也有布衣长袍的男子,各自缓步而行。姑侄二人并未停留太久,便接着朝东园走去。
此时正值芙蕖盛开之季,偌大的湖泊边自是围了不少游人。大兴善寺的芙蕖皆是白莲,如雪般清净,不染一丝杂色。看在香客信徒眼中,自是佛门之净;看在文人士子眼中,则又别有另一番感念了。
“姑姑。”王旼站在水池边看了半晌,扬起小脸认真地道,“我不该折了家里的芙蕖。它们还是长在水里好看,折下来没两天就枯了。”
在家中最喜欢攀折花木、屡教不改的小家伙竟然主动反省了自己的行为,令王玫颇有些惊喜。而她也不自禁地想到了如今大家爱簪时令花朵的喜好。不论贵女民女,仿佛不在鬓边簪朵盛放的花,便衬托不出自己的颜色似的。甚至连男子也有在喜庆之时簪花的习俗,似乎不簪便显不出自己的喜气洋洋一般。尊重花草树木也有佛门不杀生的慈悲之意,但与眼下的习俗确实有些矛盾。因而,她这做姑姑的仔细想了想,才回道:“折之有用,便不算对不住它;若是折之无用,胡乱丢了它,才是对它的不敬。”
王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折下来送给祖父祖母、阿爷阿娘、姑姑和阿兄阿姊。”
“乖。”王玫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牵着他继续沿着湖边慢慢走。丹娘、青娘及乳媪静静地随在他们后头。
时已近午,日光炙烈,走在柳荫下却甚是舒畅,时而便有阵阵带着芙蕖香气的轻风拂过,万千柳枝翩然飞起。虽然旁人的说笑声始终不绝,但王玫却有种异常宁静祥和的感觉。仿佛她牵着小侄儿,走在与别人不同的时空之中。那些经过她身侧的人们,与他们似是隔着一层膜,极近,却又极远。
恍然间,她像是回到了刚到达这个时空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不真实,唯独她的死亡才是最真实的。然而,死亡与孤独,却又让她心中油然生出了恐惧与不安。不过,而今,手中传来的温暖、父母兄嫂的疼爱,已经令她渐渐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归属感。
“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