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江鹏
“斯世流弊丛生,暗流涌动;聒噪之音,不绝于耳。举凡正直担当之士,莫不深以为虑。树超不才,每思圣人之言,三省吾身。是故,每有闲暇,笔耕不辍。累积数年,渐有所获。此稿为余数年笔耕所得,自400首诗歌中遴选汇辑,今已结集,行将付梓。夫子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然言而无文,行而不远。树超虽殚精竭虑,终见识浅陋,难登大雅,恳请先生不吝赐教,敬请斧正,若能为余序言,树超定当感激万分……”
上面这段话是树超小友写给我的,随信还附上了一沓厚厚的书稿,我在惊讶之余也不免心生疑窦。树超我是熟悉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从南京师范大学体育专业毕业后分配至我校工作。他给人的印象是工作踏实,性格直爽,能豪饮从不藏量,就是这样一位苏北汉子,几年不见,居然整出这么一大本诗稿,让人刮目相看?
满怀惊讶,带着疑惑,我走进了他的世界。很快,我读到了质朴、灵性、澄明的诗行;读到了一颗挚爱生活,细腻敏感,充满忧患意识的心。
对于他的请求,我欣然应允。
中国之白话诗(相较于古体诗)发轫于五四,已近百年。自胡适先生所作《两只蝴蝶》始,开创了一代文风,影响深远。此后,闻一多、郑敏、郑愁予、徐志摩、戴望舒、冰心等诗人也渐渐为大众所熟悉。三四十年代,外忧内患,山河破碎,一大批诗人奔走呼号,踉跄前行,用嘶哑的喉咙唱响了一曲曲抗争的战歌。这其中伴随我们记忆成长的还有艾青、臧克家……
由于受意识形态影响较多,解放后的很长一段时期内,我们的诗人走到了政治的前列,很多现在看来有点像笑话的诗歌也就此诞生。文革之后,被压抑已久的人性得以爆发,而诗歌以其短小精炼、直抒胸臆、易于传诵等特点,成为思想解放,精神觉醒的冲锋号,从《地下》算起,北岛、芒克、多多、舒婷、王小妮为代表的朦胧诗群的崛起,诗歌取得了前所未有之影响,及至后来的海子、西川、于坚、大解、蓝蓝、刘春等诗人,他们共同构筑起诗歌的高地。
经过了八十年代激情燃烧的岁月,以及九十年代的沉寂,诗歌才真正回归她的本位。本世纪始,由于诗歌论坛及博客的日渐盛行,很多人也开始拿起久违的笔,重新叩响了诗歌的门环。跟大多数人所认为的网络写作肤浅、快速、缺少沉淀等悲观论点不同,我始终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正如捷克诗人塞弗尔特所说:“但是,对此我不想道歉/我坚信,寻找美丽的诗句/比伤害和谋杀/总要好些。”
我坚持认为:诗是一种情绪。诗是一切艺术(也许是万物)存在的最高形态。从绘画、音乐、雕刻、书法、舞蹈到建筑,我们所享受到的种种愉悦就是诗。如此,诗应该有无数种语言,拂晓的清风,蜿蜒的河岸,大漠长河,一支如橼之笔书写着你的灵与肉。文字只是、仅仅是其中的一种表达载体。
诗者,在寺之言,唯真唯实,滋养性灵。诗是一个人与客观世界碰撞所产生的最高情绪体验,在这一点上与哲学、禅宗颇为相像。诗是寻求内心安宁的一剂良方,读诗写诗,完善自我,澄明自我,让自我走向真善美的境界。一首诗能达到怎样的高度,取决于诗人的心胸、境界、视野。越干净越美好越宽广的心灵,越能飞得起来,能否飞起来是决定诗和非诗的最基本判断。
白族人以茶待客素有“一苦、二甜、三回味”之说,其实,品茶和品诗的真谛是一样的,三等诗人写“感动诗”,多以“悲苦”博取读者同情心,为赋新词强说愁;二等诗人写“甜诗”,以优美附庸风雅,最终沦为中产阶级饱嗝;只有一等诗人写“回味诗”,让读者沉浸于真善美的陶冶中渐行渐远。读诗就是读作者的“沉淀”功夫,那些为俗世所蒙蔽的部分。树超的诗,灵动干脆,文字干净,结构整齐,又诗意盎然,触动心灵,给人以无尽的回味。从他的一首首饱含体温的作品中,我们能清晰看出树超努力的轨迹,从开始的生涩稚嫩,到现在的自在圆融,这中间的挣扎与砥砺,相信可以写出另外一本书。
对于树超的诗歌,我有以下几点感受:
一,题材多样化。诗人写节令、乡思、雪月、随笔、祭同仁、影评、答诗友、游记,关注民生,关注时事……他的创作,已不单单是怡情遣怀,唱和应答。他已从小我走向大我,以人类与人类的视角抒发自己独特的感受与爱。对自身的苦苦追求,让我们在这些诗句里读到了明丽、温暖和力量。诗人不总是讴歌阳光和美好,对于生活的苦难和不公,同样给予了极大地关怀,所不同的是,诗人陪我们一起流泪之后,他第一个站了起来,告诉我们太阳正将乌云撕碎,黎明就要来了。
二,意象清晰。在诗人的创作中,除了明月、鸟鸣、落日、故乡等带着古韵的意象外,他还努力创作属于自己的独特意象,这也使他的诗歌有了更高层次的标签意义。比如那首《桃花》:“一双藏在春风里的素手/弹拨/黑色琴键上泼溅的音符。”这不禁让人想起庞德那首非常著名的《在一个地铁车站》。
三,创作手法多样化。诗人多多说,诗不可学。但我的理解是,诗艺可学而诗意不可学。诗歌说到底是一种比喻的艺术,通过明喻、暗喻、讽喻、假借、通感等一系列手法,写出具有诗意的东西,树超显然深谙此道。以《樱花》为例:
一定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在春风运来绿叶之前
那么娇嫩
鸟儿跺跺脚就将她震落
留下稀疏的背影
教会了女孩沉默
一位女孩,披着晚霞
微微仰起脸
携带着光的强度,以及
静物画般的美
作为另外一束樱花
将长久开放在我的窗口
树超无疑是勤奋的。自2009年开博以来,已创作了诗歌随笔五百余首(篇),尤为难得的是,他的这一业余爱好并没有阻碍本职工作,2009年他评上了中教高级,2010年赴阳山中学轮岗,2011年又被评为教学能手。有句话说,如何使用业余时间决定着一个人的成就,显然,树超很经济地过着他的业余生活。
树超对自己的创作无疑的是苛求的,苛求到近乎残忍的程度。他无法容忍创作的平庸化、脸谱化、自我矮化。他在诗艺上孜孜以求,在诗的高度、宽度和厚度上奋力开拓,我们从他诗歌中隐约能窥见卡佛、休斯、惠特曼等众多大师的身影,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可预见的未来,他必将形成自己的风格,无可替代的风格。
树超无疑是具有远大抱负的。心灵的事业最苦,创新的事业最难,而诗歌恰恰具备了这两点。毋庸讳言,这是一个浮躁的时代,实用的时代,诗歌换不来荣誉,更换不来舒适的生活,那么是什么促使他平心静气,潜心创作的呢?显然是他远大的抱负,对美好生活的热烈追求,对脚下这片土地无尽的爱。从这一点上讲,他远远超过了一般诗歌爱好者的书写。
诗歌本身是一门心学,于己修身养性,于世给与渡化和传导。一个不读诗,不注重自我净化,不定期清扫心灵的人,无疑是粗鄙的、低俗的。一个人如此,一个国家亦然。从这一点上讲,树超无疑是幸运的,我很欣赏他的观点:是诗人需要诗,而不是诗需要诗人。这份淡定与从容也造就了他诗歌中的神性品质和澄明境界。
与诗为伴,何其快哉!
伟大的诗歌需要伟大的读者,伟大的读者造就伟大的诗人。我们期待他走得更远。藉此共勉。
是为序。
2012年4月28日
于江苏省锡山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