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卫国放下打给阮大头的电话,一刻没闲着,立刻把阮大头吐口存款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保险推销员老婆;保险推销员老婆立刻把又喜讯转告了齐美丽,齐美丽没停半刻,就立马把消息告诉了任博雅;任博雅正在办公室里编制存款计划,马上从计算机旁转身,打电话通知了左忠堂。
“真的?”左忠堂一点儿不耽误地赶到任博雅的办公室,却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阮大头这个人我虽然接触不多,但是,一瞧,就感觉此人的话,不是十分靠谱呀!”
任博雅压低声音问:“你在野鸭湖那阵儿,发没发现谭白虎有什么异样?”
这次是左忠堂诧异了:“谭白虎的行踪和拉存款有关系吗?”
任博雅没心思再卖关子了,一针见血地直倒五一支行的致命处:“听说,谭白虎竟然有一把手枪!”
“手枪?谭白虎有一把手枪?”左忠堂惊愕万分,以他在读博士的智商,当然知道私藏枪支的利害得失,“怎么会有这种事儿?不会是假枪吧?谭白虎那个人本来就是个神神道道的主儿!”
“是阮大头亲自报的案!如果是真枪,谭白虎倒了霉,五一支行的龚梅就不攻自破啦!”
左忠堂立刻豁然开朗了,他突然起身,果断地说:“我立马儿带派出所的同志去抓谭白虎,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刚才还在办公室里团团转的任博雅冷不丁儿地踌躇起来,在办公桌前停顿片刻,又坐入椅子,叹了一口气,他才亦真亦假地说:“咋样说,谭白虎也是我的老乡呀!你这一去,我不是等于大义灭亲了吗?”
左忠堂对谭白虎和龚梅,虽然谈不上苦大仇深,但也一直是揣着宁愿看其苦,不愿见其乐之心思的,自然不肯放过这个为至大支行建功立业的机会,于是,他便开始给任博雅做心里疏导工作了:“估计警察同志也只是了解情况。如果不是真枪,不也就没事了嘛!”
任博雅踌躇几秒钟之后,立刻撕掉了自己温情脉脉的面纱,“啪”地一拍桌子,最终下定了决心:“我立马给派出所打电话,我们支行出车,你就带警察同志过去,抓他谭白虎一个措手不及!”
左忠堂刚出门,又转身回来了,对任博雅邀功摆好一般地说:“警察去抓谭白虎,我带手儿把五一支行与阮大头签协议时的调查报告踅摸来!”
见左忠堂一副婆婆妈妈的德行,任博雅不耐烦了,索性把左忠堂推出办公室的门,说:“成成成!赶紧去就是了!你再说一会儿,谭白虎就把枪处理掉啦!”
这边的左忠堂马不停蹄地带上民警陆卫国直扑五一支行,那边的谭白虎却是浑然不觉,依然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此时的他,正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吱啦吱啦”地行进在前往野鸭湖的路上。
自打与阮大头签了存款协议之后,谭白虎一连几天都没听到至大投资公司的动静,至大投资公司既没人来支行开户,更没人来送那两亿美元的支票。在美女行长“小心阮大头毁约”的不断提醒下,谭白虎一连给阮大头打了N次电话,也没听到半点音讯;再找文才子呢,这小子更是莫名其妙,竞把手机设置了呼叫限制!好不容易把文才子办公室的电话打通了,却也只是“嘟嘟嘟”地空响,始终没人接!
这“嘟嘟嘟”的空响,仿佛是一个市井赖皮一次次地说“不”,让谭白虎焦急万分,更感觉出了不妙!
破自行车不圆的轱辘带着谭白虎随风而去,眼瞧着野鸭湖就在眼前了,他的手机却突然响了。龚梅在对面焦急万分地问:“小谭吧?你快回来吧!”
“可……我立马就要到了!”
“派出所一个姓陆的同志刚来电话,说要过来跟你谈一下!”
谭白虎一听说“派出所”三个字,吓得差点儿从自行车上掉下来。虽然美女行长的电话还没挂断,但他的瘦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男人之气,除了无法掩饰的惊恐之外,大汗珠子就像冰水结晶一样挂满了额头。他的舌头又像被啥子东西栓住了,不利索起来,结结巴巴地问:“派出所找我……干啥子?”
龚梅声音焦急而暗哑:“我想……你上次那枪,没问题吧?”
“没……啥子问题?一般的玩……意儿嘛!”
虽然听谭白虎如此说,但是,龚梅心里依然像装着水桶,七上八下的没有底。她以此生从来没有过的心虚,支支吾吾地念叨着:“是玩意儿……好!没问题最好!”
“您就跟他们说,找不到我得了!”谭白虎急中生智。
“据说,左忠堂跟来了!车是至大支行的!任博雅跟你是老乡,可老乡见老乡两眼却要冒阴光啦!恐怕是来者不善,你躲过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谭白虎等美女行长挂断了电话,一颗没经过大是大非折磨的心脏,在他的瘦胸里开始以比平常快一倍的速度狂跳起来。他担心自己的宿舍在自己来不及赶回去之前,已经被警察翻了个底朝天!如果地砖下那把五四式手枪真的被翻出来,难道自己就真的要进监狱了?即便自己就此莫名其妙地进了监狱,其实还不算啥子,难道自己心中的美神龚梅也要就此莫名其妙地身败名裂吗?
冬日里的谭白虎虽然只穿着单薄的运动衣,却由于紧张过度,已经浑身是汗,把内衣都湿透了。他没再迟疑,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向后转,把红旗牌加重型破自行车骑得与红旗轿车一般飞快,风驰电掣般地赶回来。他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去地跨入玻璃门,再急不可耐地蹿上办公楼,在他办公的格子间里,却发现了已经调离的左忠堂!
左忠堂正独自一人吹着口哨,悠闲自得地在他的办公桌前,左瞧一眼,右掀一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翻着什么!
“左经理?你……在找啥子?”谭白虎把自己变成一只飞镖,风一样地射到左忠堂面前,急刹车一样站住了。
左忠堂是一个学过法律的主儿,自然知道自己目前行为的不妥,因为即便谭白虎真是一个犯罪嫌疑人,也轮不到他进行调查取证!左忠堂尴尬地起身,一脸绯红地支吾着撒谎道:“噢,有一份至大投资公司的调查材料,不知道是不是在你这儿?”
谭白虎的瘦脸上,全是难以掩饰的怒不可遏,声音急促而高声地问:“警察呢?你带来的警察呢?”
左忠堂的良心此时此刻似乎有了某种触动,小小的三角眼不敢直视谭白虎已经瞪圆的细眼了,他目光游离着自我解嘲道:“陆同志只是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他恐怕……没别的意思!”
“我问你,警察在啥子地方?”
“警察?警察和龚行在楼下!”
“在搜查我的宿舍?”谭白虎嘴上依然怒不可遏,心中却如雷轰顶一样的大惊。
左忠堂尴尬地疵牙笑了笑,不怀好意地说:“哪能呢!你又没犯罪,谁敢来搜查?陆同志只是到你宿舍里找你,谈谈而已。”
谭白虎感觉自己的双腿没有一点儿力气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双腿的颤栗,故作镇静地学着左忠堂的样子,也疵着牙,做出一丝笑模样,而后慢慢地转身,在左忠堂的目光护送下,再慢慢地走到楼道口。当他的脊背感觉出已经逃离了左忠堂的目光注视时,立刻撩开两条瘦腿,三步并作了两步地从三楼下二楼,瞬间便冲到了位于二楼的集体宿舍门口。立刻,他傻了。因为宿舍门果真开着一条一尺宽的门缝!谭白虎真想把门一脚踹开,径直闯进去,瞧姓陆的警察到底发现了啥子。但是,他没敢,他晓得如果警察已经发现了他的枪,如果他再这样做,这行为无异于是拒捕!
谭白虎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把身体挨门站住,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屋里的动静。
“谭白虎同志平日里的表现很好,没任何反常迹象,更没发现任何违法乱纪行为!”这是龚梅的声音。
“关键是那把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一个陌生人的声音,明摆着就是那姓陆的警察。
“我见过那把枪,根本不可能是真的!我看,报案之人明摆着是别有用心!谭白虎原本是一个农民,又老实巴交的,怎么会有枪?这岂不是天方夜谭?!”
“关键是他喝酒之后竟然用枪顶住了别人的脑袋!举报人虽然说他没有犯罪动机,但据说枪是铁的,又凉又硬!”
龚梅“咯咯”笑出了声:“我说陆同志,举报人不会是大脑有毛病吧?小孩儿的玩具枪也是铁的,只要是铁的东西当然就又凉又硬!怎么仅能从手枪的又凉又硬这一点上,就断定枪是真的呢!?”
“我也只是来了解情况,如果早就断定枪是真的,现在来的,恐怕就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整个刑警队了!”
谭白虎听里面这么一说,心里立马踏实了。看来,不但警察现在没找到自己的手枪,甚至连报案人报的案都似是而非!居然说自己是喝醉了才拿出了枪的!而且,竟然没确认枪的真伪!看来,这报案人非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阮大头本人莫属!
这时,房间里又传来警察的声音:“真枪也好,假枪也罢,关键是枪在哪儿?找出来一瞧,我们就都明白了不是!”
龚梅耐心地敷衍道:“我早就通知了谭白虎同志,他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警察冷笑两声:“他敢回来就好!如果就此消失,事儿可就大了!”
龚梅几句敷衍警察的话,虽然说起来平淡而不经意,但在谭白虎听来,心里却是暖烘烘的,像一只拨动他感情之弦的小手,把他的鼻子拨得酸酸的。他真的没想到,在这么关键、这么危机的节骨眼儿上,作为一行之长的龚梅不但没抛出自己以求自保,反而义无反顾地处处维护自己。这无异于是拿她的前途来给自己做赌注!他的心里热到一定程度之后,鼻子就酸得受不了了,细小的眼睛里几乎落下泪来。
谭白虎把心一横,嗽嗽嗓子,立刻敲了自己宿舍的门。他主动把自己送给警察!
龚梅听见敲门声,先于警察迎出来,一对杏眼惊喜万分又惊恐万状地盯着谭白虎,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还真回来了!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陆卫国不愧是一个老警察了,龚梅刚一往外走,他立刻意识到犯罪嫌疑人的到来。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冲上来,“呼”地站在了谭白虎面前,身体与身体只有半尺的间隔,此时,即便是谭白虎能够从哪里掏出枪来,除了两人肉搏,也没有任何可以施展的空间。此刻,陆卫国早已经把一对眼光化为了两把匕首,直刺谭白虎的双眼,令农民出身的谭白虎不寒而栗。
“你就是谭白虎?”陆卫国厉声问道。
“是……我。”谭白虎的个头本来比陆卫国高,可在陆卫国大义凛然的的逼视下,已经显得比陆卫国矮了整整半个头。
“枪!交出来!”
“枪?啥子枪?”谭白虎在惊恐中还会狡辩。
“少费话!枪!快交出来!”陆卫国把自己匕首一样的双眼直直地逼近谭白虎的一对小小的细眼,四目的间距已经不超过二寸了!
“就是阮大头瞧见的那把枪?”谭白虎口吃起来。
“对!就是顶住阮先生脑袋的枪!”陆卫国的双手早已经攥成了拳头,就等着谭白虎有个风吹草动的动作,自己就可以无情出击了。
在人民警察的震慑下,谭白虎即便有美女龚梅深情助阵,也依然有如一个被押赴刑场就要执行枪决的罪犯,嘴唇情不自禁地剧烈抖动着,脸皮煞白煞白的,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子颗颗有黄豆粒一般大小。
“在……我的怀里……”谭白虎一边结结巴巴地支吾着,一边把自己的一只瘦手往怀里掏。
陆卫国是见过各色歹徒的主儿,好汉哪能吃这眼前的亏?他立刻以比闪电还快的速度,极职业地把谭白虎的整个身体揽在了自己的怀里,左手反擒住谭白虎的左臂,让谭白虎动弹不得,身体失去了重心,被迫倚在他的身体上,也让谭白虎的右手别在怀里,像被捆上一样根本拿不出来了!谭白虎疼得疵牙咧嘴地直叫:“哎呀!哎呀!您这是干啥子吗?”
陆卫国一声断喝:“放老实的!”
龚梅惊愕得岔了音:“怎么就动手了!”
谭白虎还保持着理性,吱吱歪歪地呻吟着:“我可没动手!我可没动手!”
陆卫国一声大喝:“举起手来,脸朝里,贴在墙上!快!”
谭白虎按照陆卫国的指令,把被折腾麻了的双臂举起来,前额乖乖地顶住了墙。
陆卫国眼疾手快,趁谭白虎疵牙咧嘴、举手贴墙的瞬间,立刻从谭白虎的怀里摸出一把乌黑瓦亮的五四式手枪!而后,把枪顶在谭白虎的后脑勺上,厉声喝道:“走!到派出所!”
龚梅见了谭白虎怀里藏着的东西,再听了陆卫国的一声断喝,立刻想到了阮大头那一双逼近自己的色眯眯的大眼珠子;眼前浮现了阮大头的大眼珠子就又立刻想到了谭白虎顶住阮大头大脑袋的那只枪!没有枪,便没有阮大头的存款协议!而这协议分明是阮大头被谭白虎用枪顶着脑袋签定的!
思维进行到这里的时候,龚梅开始后怕了。她是个聪明人,她晓得,如果五一支行被认定是顶住客户脑袋签存款协议的银行,对于她自己来说,甚至对于五一支行,乃至整个合作银行来说,将意味着什么!?
她的腿仿佛突然失去了骨头的支撑,感觉发软;她的眼前好似遮上了一层朦胧的迷雾,开始发黑,就在她几乎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谭白虎的“哈哈”大笑之声。那笑声像在乌云里闪电之后炸响的一声惊雷,惊得她重新睁大了自己的一对杏眼。这时,她看到谭白虎继续大笑着,扶在墙上的手已经放了下来,陆卫国正不甘心地使劲儿拉动着手枪的保险,以期用这把枪对谭白虎进行威慑。
“别搞了!这保险是假的,是和枪身焊在一起的!”
龚梅如梦初醒,使劲儿眨眨自己的杏眼,望一眼怒气冲冲的陆卫国,再看一眼得意洋洋的谭白虎,不解地问:“你们是说,这枪是假的?”
谭白虎瞧一眼面红耳赤的陆卫国,再看一眼气喘吁吁的龚梅,慢慢腾腾地从裤子兜里摸出一张购物小票,举到陆卫国的眼前,装出一副极为谦卑的模样,说:“陆同志,这枪真是仿真玩具!我花三十八块钱买的!你瞧,购物小票还在这儿呢!日期也是几个月以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