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殿见朱一贵等三人还是傻呆般六眼透着茫然,转而遂故作高深地说道:“当时我抽着这个签也是不甚明白,深思了很久仍旧不解,我便求解于虚风法师,法师摇头不答,我又跪地再求,法师竟拂袖转身而去,然他口中在轻轻念道‘青天白日明月光。青,亦清也;明,即明也。’我听后再细细琢磨了好大一会,后来才豁然恍悟!原来这七字之中正蕴示着‘明复清亡’的玄机和箴言。这岂不是天意和禅愿否?朱大哥,明朝的皇帝姓朱,你恰也姓朱,我想,此签就显然是应在你的身上。我等自现在起就认定你是明朝帝室的后胄,再给你们朱家修撰一本直系安徽凤阳朱家的家谱,来他个假戏真做、真戏真演。有了这个天潢贵胄的特殊身份,打起“反清复明”的旗子来岂不是名正言顺、易笼人心并号召四方?更可师出有名地去驱杀那些狗官清奴,与清朝分庭抗礼,何愁大事不成矣!”
“好!拉大旗,当虎皮。朱大哥,你就‘借尸还魂’吧,贩鸭的虽贱,总比那四处化缘的苦行僧略胜几分。水无斗量,人无貌相,贩鸭的凭什么就不能做皇帝?”吴外手里拿着一只鸭爪边舞边从板凳上蹿起嚷道。
“呸!你这狗戳的秤砣,不会说话便给我把嘴封住。看你这一副人模狗样的丑形才实是‘借尸还魂’出来的呢。”朱一贵冲着吴外似骂非骂、似笑非笑地愠道。
继而朱一贵又假作踌躇和谦卑地说道:“若是虚风法师都如此说,那就一定是真兆。想当年我父母给我取名为一贵时就希望我能一生荣华富贵,不料在今天才始冥冥浮现端倪。只是,只是我行吗?黄二弟,你名黄殿,黄谐皇,殿为殿,你又博古通今、饱学多智,你应比我合适。”
黄殿一阵狞笑,说道:“你姓朱,我非姓朱,你行,你应出头,当仁不让!”
朱一贵此时已被黄殿的一席话煽动的心旌摇荡、如醉如痴了。他做梦也不会梦到这辈子还会有人要拥立自己去当皇帝?他,咧着大嘴,感到浑身飘飘然,仿佛黄袍业已加身,金殿就在足下,亦真亦幻了!什么天高地厚?什么鸭贩命贱?什么天道昭彰?什么性命之忧?一股脑全置于了脑后身外。他手舞足蹈地说道:“我做皇帝,黄二弟等须要鼎力帮我?”
“那是自然。我等本来已是捆绑在一处,现在更是要生死荣辱共同担之、刀山火海一并进退。总教大哥不必惊慌,我几日后就请大哥南面称王!”黄殿极力打气道。
其实黄殿在这之前就已与那朝夕都想复兴汉明的虚风法师策谋好了,由虚风在暗处鼓动,由黄殿则在明处组织,要趁眼下台湾吏治腐败,民众离心、生怨之时,抬出朱一贵的朱姓来以示正统,借机颠覆台湾,复辟明制。
“我若果有一日为帝,纵是千刀万剐亦是甘心!”朱一贵激动得话夹颤音。
“那我们就干了。尔等切记!此事在打响之前一定要绝对保密,不可向外泄露丁点迹象。这那晚参与盟誓起事的骨干人员我都已联络好了,等会李勇和吴外二人便随我去,分头再行落实。朱大哥,你这里的心中人物,也可着手去联络,但一定要靠得住的,要与清人有怨有仇的,千万不能走漏风声。具体如何行动,我那晚自会布置。好了,就这样。”黄殿说罢,拉起还在狼吞虎咽的李勇和吴外,向朱一贵一拱手,转身遂去。
此时的户外,月已挂中,星已偏西,村落死一般寂静,只闻偶尔有一两声狗吠和引来的鸭鸣。
三日后,光兴村的月,已黯然偏西。朱一贵和一屋子的人都在屏声敛气、静静地等待。忽而,户外传来了急促的狗吠与鸭嘶,其中还隐约伴有急促的脚步声。
朱一贵连忙从椅子上翻起,打开木门,就见一伙人从身旁鱼贯而入。进来的人和原来的人一下子就把个朱宅塞满,仍见屋外的坪上还有四、五百人的驱影在夜幕中晃动。
“朱大哥,这位是风山的杜兄弟。”为首的黄殿指着一位长着络腮胡、块头硕大的汉子介绍道。
“哦,是君英兄弟,久仰!久仰!”朱一贵抱拳顿首道。
“对朱大哥我也是如雷贯耳、皓月当空呀,幸会!”杜君英奉承道。
“这位是诸罗的赖兄弟。”黄殿指着一光头蛮汉介绍道。
“赖池兄弟纵横诸罗,名震江湖,兄弟是佩服啊!”朱一贵拱手道。
“在朱大哥面前怎好说‘纵横’二字?你是众望所归啊,我等惟有服帖为是!”赖池谦卑道。
“好了,大家不必太多客套。其他的人朱大哥大都熟悉,这不是,连虾婆、鱼篓都来了。李勇、吴外二位兄弟,拿出大哥的衣冠,请大哥南面而坐!”
李勇和吴外二人立时打开携来的衣箱,抖出一套明时模样的黄袍黄冠,不由分说,上前除去了朱一贵身上的旧衣,便将袍冠裹戴了上去,并扶定朱一贵南面而坐。
朱一贵借光朝身上一看,却是台上的戏装,还冒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汉馊味,不由恶心,但又不好脱去,只好正襟端坐。
随后,虾婆陈阿枝和鱼篓付春花二人竟至内室,须臾扶出一位黄脸婆子吴氏,取出一套蟒袍宫裙也裹了上去,只吓得那吴氏瑟瑟颤抖,面目刷白,只往后挣。
“莫动,穿好!”朱一贵朝吴氏嚷道。
吴氏仍是后挣,问道:“一贵,你们这是唱得哪出戏?”
“富贵戏!你唱不唱?”朱一贵愠色喝道。
吴氏见朱一贵光火了,无奈才任由二人摆布。改装后,二人且扶吴氏于朱一贵左侧坐下。
“换衣!”黄殿叫道。
瞬间,只见以黄、李、吴、杜、赖等人为先,众人齐抖出绿冠红服、蓝巾紫衣等杂色戏服匆匆换上,乍眼一望,好似一幅群丑图。
“跪拜大王!”霎时,只听凳倒碗砸、帽掉衣刮,屋内的人摩肩擦背,跪挤作一团,三呼“万岁!”,齐向朱一贵夫妇叩起头来,场面煞是滑稽。
朱一贵夫妇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答?索性象木偶一般受了众人的三跪九叩之礼。
黄殿掖襟先起,说了声:“各位平身!稍歇。”
众人遂应声而起。黄殿随即唤李、吴、杜、赖一起恭请着朱一贵来到内室。
黄殿首先说道:“各位兄弟,天意已现。我听说台北和澎湖前几日都下了一场大咸雨,大风毁去了许多房屋和船舨,咸雨又使稻粟等庄稼将枯槁不收矣。我想汉、番之民,定是人心益涣,正是我等起事之良机呢。”
“好,好哇!天助,天助!”众人齐声欢道。
“好风凭借力。杜兄弟,赖兄弟,这里的事儿已经完毕,二位可各自速速回程。我们说好了,我们三地明晚子时一同举事,趁清军还蒙在鼓里,各袭清营、县衙。成功后,可及时互报战况,然后我们再聚集一处,最后,齐指府城。待肃清了岛内的狗官、清奴后,遂在府城祭天立国,告示天下。届时也将论功行赏,弟兄们共享荣华。大王,我们这里,今晚就可先去攻占乡治,以为立足的根本。乡所只七八个乡吏,乡汛也只十多个班兵,我们要不留活口,全部斩杀。我和李勇去端乡所,你和吴外去戮兵汛,弹指挥间的事,不足为虑。然后,我们打起‘反清复明’的旗帜号召和联络民众以及吐蕃社寨,即围住安平城和港湾,封闭消息,严防外流,待明晚子时与杜、赖二路一起打响。突袭克定安平后,速转攻鹿儿门,这鹿耳门可是台湾的主要门户,关键之地,我们占据了它就堵死了岛内清军的退路,也同时堵死了岛外清军的来路。眼下嘛,最紧要的有三件事要分头急办:一是建章立制,做到行动有序,这事由我来办;二是壮大队伍,扩大声势,这事由大王带领陈阿枝和付春花二人亲办;三是要大量打造武器利械,充分作好明天之夜的攻城准备,这事由李勇和吴外二人去督办。”黄殿一口气说完己见,眼睛盯着朱一贵,似在征询。
“一切惟黄二弟主持!”朱一贵茫然说道。
杜君英、赖池走后,朱一贵和黄殿拥着五、六百骨干分子举矛握刀悄悄地逼近了内门乡治。夜幕笼罩,鸡犬不鸣。进镇后,朱一贵和黄殿分众为两路,各朝乡汛和乡所扑去。
乡汛外没有看到哨兵,四围寂静无音。朱一贵和吴外率众突然踹门喝入,那十几个清兵都还仍在梦里,受惊后,来不及起身,尚在惶目恐容时,一阵乱矛乱刀骤然而下,便齐奄奄断气了。
乡所里鼾声如雷,吏员们也都在搂着老婆睡觉。黄殿先围后入,令部众们呐喊着:“杀狗官全家!”齐挥刀上前,顿时这七、八户乡吏的全家都倒在了血泊中。
“黄二弟,乡汛的清兵都解决了!”朱一贵初战告捷,不由兴奋之极,大声嚷道。
“好,我这里也是无有活口,他们该死!大王,现在队伍可以分入各家各户暂作歇息,我等几人便可分头去督办我前面所说的三件急事。明天傍晚前,我们去围安平。”黄殿也兴奋说道。
李勇和吴外带领着一帮手下,举着油灯,推着几部独轮车在挨家挨户收讨废旧钢铁。
吴外边走边按着黄殿所写的纸条照本宣科地扯声嚷道:“乡亲们听着!满虏贪暴,凌我汉族。现天地难容,汉明又兴。我王朱一贵,实明裔正统。揭竿怒起,为民倡义。今杀了狗官,诛了走卒。将挥师府城,誓灭清奴。恢复汉制,安乐一统。”
谁知?随着吴外的嚷喊,几是家家开门相迎,户户送子献铁。民众们都争先相邀至乡所大场,须臾,那大场之上便聚满了人群,人们都嚷嚷着,倾诉着心中对清廷的不满和对吏官的愤怒,纷纷要求参加义军,驱杀清人。
朱一贵和黄殿突然见此场面,大是始料不及和喜出望外。黄殿连忙吩咐一些手下分了几个点进行登记造册和编队,不亦乐乎。
朱一贵不解地问道:“怎会迅然而动?”
“很简单,苛政似虎,民心已背。这真可谓是一枝动则万叶不平哪。”黄殿看到自己的杰作已大放异彩,即将就要铸成大势,遂得意忘形地说道。
朱一贵浑身惬意,大志油生。他豪然般地望着场中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似乎看到了那龙椅在向自己招手。于是,他朝黄殿投去了一缕感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