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凯殉职和台湾府陷落的消息不胫而走。台湾各地的逃官、溃兵、难民人等此时全都一下子拥进了澎湖,使得澎湖一时是人满为患,食物淡水几是殆尽,百姓人人惊惶。
林亮接到欧阳凯的死讯简直似五雷轰顶,僵木的脸上欲哭无泪,宛若冷酷失性。这不是林亮故作坚强,而是他身为战时澎湖的最高长官,事无巨细都要亲问亲管,确无片刻时间让他能倾心凭吊和大哭一场。在战败李勇的前后他已是几日几夜没有合眼,啃着地瓜、喝着凉水整日里忙碌于城头和海滨。这日他将台岛的最新战况急报发出后,便一刻不停地召来了澎湖的军政官员研究府城陷落后的对策。会议中,有些官员以孤岛终将难守,提议暂放弃澎湖,将所有军民撤归厦门。
林亮不听则已,一听火冒三丈,按剑厉声道:“朝廷疆土,尺寸不可弃!我等享升平、食君禄,捐躯报国正在此时。焉有锋刃才血而相率苟去耶?大丈夫死忠义耳,誓请整兵配船,守御要害,再待与贼决一死战,战不捷则亮死,公等归亦未迟!”林亮话锋犀利,语芒凌酷,使得这些官员均惭色难掩,不敢再言。
大部分官员在林亮的感召下都一一表态要坚守澎湖到最后一刻。林亮说道:“好,国士理应如此!我等都到海边去吧,那里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们现场办差。”说罢即与官员们一道向东海边急去。
东海边的牛心湾是通往台岛的码头,此时码头上和海滩上挤满了散兵、难民人等,林亮遂亲至人群中施之以饮食,并严令地方官员安之以住寝。之后,林亮跃马在海滩上跑了一圈,见海边太乱,有难民互为争食争宿相殴的,也有官民纷纷登船争渡内逃的等等。林亮立马传令:“派兵巡海,不准内渡,不准扰乱,违者格杀勿论!”
回城后,林亮又令将所有的溃兵和难民中那些青壮年人等进行编伍拨入军中,得兵数千人,使澎湖的防卫力量得以大增,由此澎湖人心稍稍镇定。
台岛府城内,朱一贵一伙正在额手相庆,他们从预谋起事到进陷台湾府只用了短短的七天,却也是个奇迹。
进城后,朱一贵下令大掠官方仓库和豪绅宅邸,获得了无数金银财宝和粮物,还揽得了清军和郑氏旧储的无数炮械硝磺铅铁等,一伙人喜得是手足无措。此时的朱一贵是大不同了,他见自己功成名定、羽翼丰满,胆气都大了起来,连虚风和黄殿他也开始敢怠慢以对了。
李勇败回后怕黄殿责罚他,遂跑到朱一贵处请罪。
朱一贵哈哈大笑道:“你有何罪?不就是澎湖没有打下来吗?不打下来也罢,那鬼地方太闭太穷,我还不想要呢,我在台湾自立王国多好。你不必自罪了,本王还说你有功呢,你全歼了清军的水师,提回了游崇功的人头,本王还要封赏你!”
“不过黄二哥太一本正经了,还须大王美言。”李勇虚怯地说道。
“莫管他,终日阴沉沉的,本王说了算。哦,对了,你和吴外二人带众去弄些女人来,我渴了呢。”李勇听说要掠女人便浑身来劲,兴高采烈地飞去了。
这日朱一贵请来了虚风和黄殿,大剌剌地坐在正中说道:“台湾业已攻下,朕可登基告布天下?”
虚风慢然抬眼细察,见朱一贵已是不知何时仿明朝皇帝装饰给自己定制了一套皇袍金冠,此时正裹身上,始觉厌恼,也始觉懊悔。虚风心语道:此人劣根,现又劣性,实不可久矣!便抬足说道:“贫僧世外之人,无心红尘喧闹,贫僧该回山中了。”竟头也不回地自去了。
“法师怎么了?”朱一贵大眼瞪着小眼愕然问道。
黄殿进来后,对朱一贵的行为举止也是恼怒。此刻,他见虚风含愠而去,显是对朱一贵甚至包括自己产生了失望。虚风可以走,他黄殿不能走,可以说,这如今的局面是他黄殿一手创下的,朱一贵只不过是自己操控着的台前木偶而已,我想让他唱多久就唱多久,我一扯线他便散架完蛋。可笑,眼前这朱一贵真是给他个棒槌他就当针,全不知天高地厚。恼得黄殿是极想立时就动手扯线,废掉这个笨瓜!可是他一细思,认为眼下还不到火候,还应让这只木偶继续在台前唱一阵子。
想到这里,黄殿冷冷地笑道:“法师是高人,高人自有高人的怪癖,你不明,我也不知,且不管他了,到时我们给他封个国师,来与不来就悉听尊便了。大哥,你明日便可登基,国不可一日无主。关于登基大典的事宜,我都已安排妥当,连告示天下的文书和施政的律条等我也都草拟完毕了。明天你和大嫂穿着停当坐在那皇位上就行了,一切我来主持。但现在有两件大事我二人须先商定好,一是国号和帝号;二是赐封百官。”
“这些也都由你定吧。我是个老粗,玩不了这个。”
“那好。我看,我们的国号就曰‘永和’,寓永远和安之意。你的帝号嘛,就曰‘中兴王’,寓中兴汉明之意。你看可否?”
“哈!好好好,我就叫‘中兴王’,中兴我朱姓天下!”朱一贵得意忘形,抚掌跳跃。
“那百官如何封赏?”朱一贵显得十分兴奋。
黄殿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张字条,递向朱一贵。朱一贵见字条上写满了姓名和官职,有很多字均不认识,便胡乱地扫了一眼,说道:“我全不懂这事,二弟只管代我封赏就是。”
“遵旨!”黄殿阴挚地笑了笑。
次日一大早,原知府衙门内外被布置得有声有色,黄殿打头率领着一大帮人鱼贯而入。这帮人都挂着喜庆的面容,一个个是挺胸凸肚、方步款款。再看那衣帽着装,竟是千姿百态、色彩斑斓,赤橙黄绿青蓝紫均有,有明袍清冠的,有清袍明冠的,使人仿若突然进入到了明末清初,实是滑稽透顶,令人捧腹。
那朱一贵端坐于大堂正中,头戴金冠,袍锈爪龙,在那里咧嘴微笑。他的右侧,仍旧坐的是那“黄脸婆”吴氏,也是凤冠蟒袍。
待众人站立停当,黄殿扯了扯他那鸭嗓,领着众人口呼“万岁!”,向朱一贵夫妇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礼罢黄殿喊着:“中兴王登基大典启仪!”府外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那站满街头巷尾的朱众也齐呼“万岁!”。
之后,黄殿领着众人,拥着朱一贵夫妇来到了府内花园,这里早已用木板搭筑了一座祭祀坛。朱一贵夫妇先是立坛受贺,接着,在黄殿的指引下,行了拜天地祭列祖之礼,又祭了一回故明延平郡王。黄殿站至朱一贵的左侧,装模作样地扯着喉咙代为中兴王朱一贵布告中外:“昔胡元猾夏,窃号神州,秽德彰闻,毒逋四海,我太祖高皇帝提剑而起,群士景从,以恢复区宇,日月重光,传之万稷。那逆闯不道,弄兵潢池,震动京师,帝后殉国。地拆天崩,椎心泣血。东南忠义,再造邦基,秣马厉兵,方欲谋讨贼。何图建虏,遂乘隙而入,籍言仗义,肆其穷凶。窃据我都邑,奴役我人民,颠覆我邦家,毁灭我制度。一时锦绣河山,沦于左衽,乌呼痛哉!延平郡王精忠大义,应运而生,开府思明,经略闽粤。旌旗所指,喋血关河,使彼建虏,疲于奔命。南京之役,大勋未集,移师金厦,用启台湾,率我先民,以造新邑,遥奉正朔,永戴本朝。壮哉!古人有言,炎炎之火,可焚昆冈,楚人三户,足以亡秦。况中国之大,人民之众,忠义之士眷怀本朝,而谓不足以诛建虏乎?天怨于上,地怒于下。我本前朝帝室后裔,痛哉建虏侵我中原,虽流居海外,尚时念先帝。仗义兴师,光复失土,诛奸讨佞,安民复汉。今缔造永和,万年绵长!”黄殿拉大旗作虎皮,冠冕堂皇地宣读完布告,朱一贵侧耳瞠目却只听懂个大致,底下又是一阵“万岁!”呼声。
折腾一番后众人回到堂内,黄殿随即又拿出一纸手谕,仍立在朱一贵身侧,向下横扫了一眼大声宣道:“各位听旨!赐封虚风法师为永和国师;黄殿为永和太师,辅国公;朱二贵为贤国公;杜君英为开国公;赖池为定国公;李勇为勇信候;吴外为忠信候;杨泰为义信候;陈阿枝为仁信候;付春花为智信候……”以下还封了许多将军和总兵。
一时只见那堂中:被封的人是欢天喜地、雀跃当庭;没被封的人是指天骂地、暴跳如雷;被封低的人是眼露不平、怨声载道。总之,是林林总总,表情各异。
那只剩下了半边耳朵的吴外,掐了掐另外那只耳朵对付春花说道:“这是真的吗?我变成候了!你也变成候了?”
“是呀,你祖坟头上冒青烟,变成独耳猴了!”付春花瞪了吴外一眼,惹得周围一阵耻笑。
杨泰也乐极。他仅凭着献门斩上级,便与这些“元老”们同列公侯,心忖:那太阳也终照着我了,那把总的官与公侯差之远矣!
“肃静,听令!”黄殿俨然一副太师和辅国公的面孔,第一次要“派工”了:“令勇信候李勇与仁信候陈阿枝带兵一万驻守安平;忠信候吴外与智信候付春花带兵一万驻守鹿耳门;四人须即日出发,不得有误。义信候杨泰负责都城戍卫,掌管城内外兵马调度。”黄殿宣到这里,悄然重重地盯了表弟杨泰一眼,这杨泰倒也心领神会,忙点头示意,旁人并未察觉。
“开国公杜君英、定国公赖池、贤国公朱二贵与我共禀朝政。”
最后,中兴王朱一贵只说了一句话:“明日起,犒宴三日!”这一通登基大典虽说搞得是不伦不类,但也煞有其事、热闹非凡。
黄殿忙完,阴沉而得意地抬眼扫了扫也正处在得意忘形状态中的朱一贵。心语道:这个鸭头猪脑,我再让你玩一玩,你不就一心想吞“食”吗?好,我要让你知道,待吞到后面时这“食”究竟是谁的呢!人都有脑袋,有的会用,有的不会用。黄殿今天就利用人家的脑袋不会用,为自己的下一步将过渡到台前称帝在人事上、在权力上夯实了基础。他把与朱一贵相对亲近的李勇和吴外等人派到了边远,而将相对与自己亲近的杜君英和赖池等人留在了城内。更关键的是他完成了让表弟杨泰控制城中兵马的计划。通过这一安排,黄殿已然是处在万人之上了,而一人之下的那个上面的人又竟是如此愚昧和无知。这样,黄殿已经看到,永和的实际政治中心就是自己。
这回吴外是乐滋滋的了。他掉了一只耳朵却换来了拜候封疆,且又是与付春花成双而行,可谓物有所值。李勇和陈阿枝也极心满意足,双双在庆幸着澎湖之败没有受到追究,反而仍旧封了候。李勇还尽在想:安平是块富庶之地,美妞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