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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军事(3)

“我看,这件事我俚只能暗中出主意,出头闹是要靠政屏和二娘子的娘家的。还是等蒋家村来了人再说吧!不过这苦肉计,我是不大赞成,如果二娘子有个什么,就是裕丰倾了家,政屏有什么了不得的乐趣!你……”四爷镇静的低声的说,责备牛七,眼睛防备着政屏,怕他听见。

牛七皱眉无语。不久,到了下仓坡的竹山,走进了政屏的后门,在蒋家村没来人以前,一切都照牛七原来的计划。

“二娘子不见啦,寻人啊!”“啊呀,二娘子好好的,为什么不见啦!”“如果有什么不吉利,和原拔家脱不了枷绊,事情是由他家里起的。”政屏家人来来往往将这套成语送到原拔家人的耳边,原拔家人喷出口里的饭,丢下筷子,纷做一团去寻人。盛大汉是顶关心的,走到卧室取围腰布,预备去寻找;忽然他狂奔出来,“不得了,吓死人,吊在我的床架上啦。”

“快点,快点,把她解下来摊在床上。”原拔镇静的发号令,于是大家拥进去,七手八脚把二娘子抬到盛大汉的床上。二娘子的身段颇柔软,脸上依然有几分美丽的桃花色。原拔用手指在她的鼻孔前探探,点了一点头,“嗯,不碍事,不过暂时晕去了。”他想,即刻派人到裕丰取高丽参,西洋参,闻鼻散,顺便要老弟郁益着人找堂侄日年来。原拔娘子用湿手巾将二娘子脸上的凝血揩去,又摸摸她的身体。“身上还有热气,救总有救的。高丽参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呢?这真是天大的祸,唉!二娘子,你平常对我俚雅蛮好的啊!为什么心一横,命都不要啊?”她几乎掉下泪来。擦凝血,是受了原拔的指使,因为那凝血很可助牛七、政屏的威,虽则是二娘子自己流的。

政屏过来瞧了一瞧,冲进冲出的很气愤,口里嚷着:

“遭人命,还了得!”他的带着胜利的威武,很使原拔家的孩子们有些恐惧,因为孩子们雅有看过“遭人命”的。

裕丰在溪镇可算是众望所归的人家,四环姐为人很慈蔼,最爱周济穷苦人,治家又严肃,儿子原拔、郁益又能安分守己,满崽中过举,在外面很挣气,雪河又爱急公好义;家里无论什么事,有的是帮忙的,虽则说人们爱钻狗洞,雅不能说绝无感恩图报的。乱干一百几的小通州得了信,雅赶到下仓坡。他在二娘子的身上摸了一摸,说好救,不过要赶快。他没进过乡立的小学,当然不知道科学的人工呼吸法,但他主张通通气,那通气的方法是:一面吹屁眼,一面吮嘴唇,这是他发明的。淹得半死的螃蟹坳的毛牙子就照他这法子治好的。原拔虽明知不必通气,但他是最谨慎的,又不便辜负小通州的热心,就让他去包治。

这办法决定了后,原拔的家眷躲开了,二娘子的阴魂回来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堆了变幻的彩云。不久小通州拿了吹火筒来,关了房门。

“死在你的床上啦,你不能只在旁边看。我在这头吹,你在那头吮,这算便宜了你,何如?”小通州笑对盛大汉说。

盛大汉只是笑,小通州找不到帮手,迟疑着,对于手里的吹火筒没法办交代,对于吹女人的屁眼免不了有点含羞;一直等盛大汉口里唱出一声“好的”,这才回复了高兴。本来二娘子虽是乡村的姑子,然而白胖带嫩的小胚子,很有点曲线美,礼教森严的溪镇谁敢对她问什么鼎,虽然这是严重的时候,他俚仍是观望着。最后是小通州先告奋勇,吹火筒在地上一蹬的说:“老盛,这是要救命,管不了那些,动手吧,来!”

盛大汉走拢来,他俩颤着手去解二娘子的裤子,窗外面的孩子们鬼鬼祟祟的徘徊着,发出嗤嗤的笑声。那援着窗户想偷看的,冷不防挨了甫森的“耳巴子”,哇哇的哭。

真个,二娘子死了,不知道羞耻,即令没死,想顾羞耻,要奋勇的爬起来,但是这人命案可就功亏一篑了。恐怕这两个莽汉有进一步的举动,为着要贯彻牛七和她丈夫的主张,她雅只有忍着点吧。小通州素来是帮裕丰的,平常雅遭过牛七的铁蹄,二娘子并不在乎通气,他非不知道,但这是借题发挥的好机会,对于桀傲不驯的家伙,只有用通气的方法去治疗。他的吹火筒已经瞄准了,嘻嘻哈哈的送着气,吹了几口又喷了几口唾沫。盛大汉却是甜津津的在二娘子的樱桃口上用尽平生的气力来吸吮。如果吸不转气来,他愿意自己也断了气的。那时二娘子的全身震战得很厉害,痉挛般在抽引,那种味况,恐是她前生所梦想不到的,在牛七、政屏心里,怕雅是梦想不到的。通气,通了十多分钟,盛大汉还想通着,又通了几分钟,盛大汉开起玩笑来:“小通州,我吹着,你吸着,不一样吗?”小通州骂了一声“放屁”,即刻他找了一皮鸡毛在二娘子的鼻前试了一试,鸡毛前后摇动着,这可证明大功已告成,无须再通了,于是他俚才收手,一切恢复了原状。原拔家人得了这喜信,视若无事的笑着,又聚在二娘子身边。

“原拔爹,人是很稳当的,没事着急得,你府上每年闹鬼,以后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我还有更好的办法来包治,我预定了这笔买卖。哈哈哈!”小通州当众表功,原拔又笑又气。

牛七在政屏家干着急。二娘子虽是上了吊,而政屏一个人闹不起劲,所听到的只有“二娘子脸上通红的,鼻孔里有气流出入”的噩耗,“二娘子被通了气”的消息,也微有所闻,不过不曾证实,他真气得热血倒流,在室内彳亍个不住,直到两点钟后,才见到四五个穿长衫马褂的和两个戴大眼镜杖着旱烟袋的白胡子老倌,带着五六十短衣赤足的大汉浩浩荡荡的拥进下仓坡的大门。牛七的精神奋发起来,春风满面的接待那些蒋家村的绅士,并且请他俚号令带来的那些汉子,四散在原拔家。他跟他俚画蛇添足的谈了一阵,把担负这次事变的重任,堆在他俚的肩上:

“二娘子自从上了政屏的门,两年啦,周围邻舍,没一个不讲她贤慧。政屏对她,重话都没讲过。本来喽,她自己这样在行,谁敢讲她半个‘坏’字。这回为啦受了裕丰的欺侮,不明不白的死在隔壁,谁不瞧得气愤,寒家就是死截人毛种,雅要跟他俚拚一下子的。只是讲到来龙去脉,人总是蒋府上的人。”牛七眼睛周围巡视探形势,“诸位老爷是平常接都不到的,今天既是看得起政屏,都发了大驾,那末,政屏吃了亏,雅就不是蒋府上各位老爷的光彩。诸位老爷看对不对。”牛七眼睁着仍在巡视,他效了秦庭之哭,自然得到那些绅士的“是,是,是”,于是他胆壮了,即刻吩咐着政屏:

“政屏,你关照蒋府上的人一声,只管放威武些,这是人命案,不要太便宜了裕丰。硬要在这回把他家里洗成流水坑,想什么就要什么,不好生办出来,就把原拔家毁啦!再讲,这是人命案。”牛七越说越声音大,“闹出了祸,诸位老爹跟我七爷担当就是。我七爷不信邪,就是碰得恶老虫雅要咬它一口。”他一手斫空气的喊,捏着拳头拍胸脯,头向侧面一摆,大有“不可一世”之概。政屏应着,带啦白胡子老倌们到原拔家去查看个实在。

预备来大显身手的这群莽汉,本闷得发晕,忽然得了政屏的暗示,于是原拔家的桌椅跳舞起来,杯盘碗筷,响声杂作,同时还有许多人叫嚣着助兴:“把谷仓打开。”

“把大门取下来当柴烧。”“把家里的祖坟掘了,妈的。”

“……”真是天都闹转了。

但天崩地裂的声音,骤给一位来客镇住了。那来客在人丛里挤进去,这群纠纠的汉子竟先让出一条路来,痴痴的站着看。那来客的魁梧,红脸盘,服装的完美,到处显出“了不得”。他虽是戴着眼镜,但似乎不大看见下仓坡有这许多英雄在耀武,只低着头,谁都不理,一直冲到原拔的卧室。原拔家人互相传语,脸上浮出喜色,好象得了救星,吓散了的灵魂又归回了。“这不是裕丰的豹子,就是举人,总而言之,至少是裕丰请来的大好老。”蒋家村的人这样猜着,没得从前那样放肆了。

牛七听说原拔家来了一位红脸汉,知道是日年,他当着许多人臭骂:

“哼,他来了怎么样,日年,我还不清楚,裕丰隔房的穷孙子。他伯伯打流,偷人家的家伙,当众丢过丑。全屋都是跛脚瞎眼的,娘偷和尚还说不定,读了这些年载的书,还是个桐油罐,破夜壶,猫屁不通的红漆臭马桶!这没出息的杂种,我料他跳起脚雅屙不出三尺高的尿。政屏,你去看看,他如果不安分,叫些人结结实实的排他一顿。”牛七跳起来咒,口里的唾沫飞上了政屏的脸。他骂,是会骂,能不能“排”,却没有他的责任。

政屏跑到原拔家,日年正跟蒋家村的绅士开谈判,其余的挤在后面,集中视线,注意日年的议论。政屏知道形势不对,日年果然有些不安分,可是牛七要他排日年一顿的话,竟无从入手。

日年起首对蒋家村的绅士们道歉,借他俚的力量镇住可怕的暴动,随又质问他俚带那么多人来的用意,语意中带有“趁火打劫”的讽刺,又请禧宝、政屏等当事人将事实辩明,那时旁大进省去了,由禧宝、政屏据实报告,辩正。日年再逐项简洁中肯的解释:什么“买卖手续不清的责任”喽,“禧宝、原拔、裕丰界限很分明,陷害原拔近于可笑”喽,“二娘子自杀嫁祸的无聊”喽,这许多富于理性的事实,竟封住了那些绅士们的嘴。他俚无从抗辩,悄然的先后散去了。然而坐镇东边的牛七却坚持着,大概裕丰不洗成流水坑,他不便就收场。

二娘子躺在床上有呼吸,有热度,脸上红艳艳的,只是口眼紧关着。原拔家人寸步不离的谨防着。胆小的原拔娘子那时雅安闲的说她那老鸡婆孵鸡蛋的要事,孩子们聚在一块抛石子,小通州时时“可怜啦,我的二娘子死得真惨啦!”假哭着凑趣,有时也来几句“死得够了吧?”的俏皮话。真个,他俚看二娘子死到几时,大有任其自然之势。二娘子脸上硬露出死得不耐烦的神情,大概她死了这么大半天,不免有些肚饿和尿胀!

这样的情景,谁敢闹人命案,掀天的波浪,竟平静下去,这是牛七意料不到的,半夜三更,不很相干的,谁肯陪着他丧气,蒋家村的不消说,牛七的四爷,雅只顾他自己干净,走了,只剩得牛七在东边屋里对政屏发脾气:

“你们真无用,以后看还找得到这样的好岔子不?蒋家村的人雅真是些饭桶,来了这么好几十条,没得一条中用的,半天啦,没闹出一眼子印象,唉,真气死人,气死人!”牛七拍着腿唱埋怨,埋怨了一阵,仍是不甘心,“政屏,我的话你是不肯听的,事情闹到收不了场,你雅不能怪我,时候不早啦,我是要少陪!”牛七前行了几步又站住。“但是原拔伢子不肯多出钱,人不要抬回来,听见吗?

我走了,有什么事你跟五婶婶商量商量就是。”政屏知道他的臭脾气,送他出了门。

政屏的五婶婶跟牛七有意见,因为她怜惜二娘子活受罪,才出头来调和。她向原拔商量,要他出百把串钱,放鞭爆赔礼,原拔不答应。五婶婶是专走五湖四海的女光棍,刁横的牛七雅蛮怕她的。她对原拔说:

“原拔爹,你想想,二娘子尽留在你这里,于你有什么好处。可以抹糊就抹糊点吧!这件事就是政屏没道理,你是读书明理的大量人。家里又富足,就可怜他这一趟辛苦,雅可怜二娘子这趟糟蹋吧!我是不相干的,只愿邻居的和好。实在和不了,雅不关我的事。”

原拔生怕二娘子会饿死,承认出五十串钱,和放爆竹,政屏自然不敢再坚持,于是猪钱和赔款点交清楚,爆竹一响,二娘子依然笔直的死着被抬回了家。

第二天晚边,原拔在屋后的竹山散闷忽然发觉四五丈远的政屏家的后门口走出个穿长衫的蛮汉来。

“这件事,真吵了七哥的心!”政屏送他出门,很难为情的忙鞠着躬说。

“这有什么讲头,都是自家人。”那蛮汉头都不点的仍带责备的神气答,他忽然瞧见了原拔,急忙的直往前冲,即刻,他那伟大的肉胚,在暮色朦胧的竹山黯处消逝了。

二娘子呢,可怜,她自从死过这一次,没得谁见过她一次。真个,她是被活埋了。但是,雅奇怪,空几天,玩青苗龙的玩到下仓坡,谁都出来瞧热闹,政屏也出来了,只是他的房门虚掩着,门湾里有一堆黑影,迎龙的鞭爆就从那儿放出来,惹起许多人打哈哈。

热闹的端节过了,在省垣勾留了一晌的旁大回了家,到裕丰闲坐,那时郁益、禧宝都在店。

“哙,我说,宝先生,前回下仓坡那对货味儿何如咧!”旁大莫名其妙的问。

禧宝没回话,涨红了脸,眼向郁益一睃,转背朝着旁大,把舌头吐出来两寸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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