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越来越浓,秋风一天凉过一天。枝头的树叶也是一天黄过一天,将自己最后的生命力都燃烧殆尽,使它们的美丽在瞬间绽放,这也是一种疯狂。
人总是觉得秋是萧索的,其实,秋又何尝不是疯狂的。
人在疯狂的季节,或许也更容易疯狂起来。
潇潇秋雨落了下来,打在后窗的芭蕉上,芭蕉叶缘也已经有了斑斑黄意。伸手,轻轻压了压大幅的芭蕉叶,上面积着的雨水都落了下去,重重打在下面的杂草上,手上雨水过处都有着微微的凉意。
何当共剪西窗烛,共话巴山夜雨时。
他在京城,可是他在哪里?重逢在何时?
“小姐,危险!”一个丫头端了些饭食进来,见凌霄将身子探在窗外,很是惊恐,想上前拉住却又不敢,伸着双手不知所措。
缩回身子,凌霄的衣服已经惹了一层湿意,发丝上也沾了晶莹的水珠。转身,凌霄有些不悦:“我已婚,叫夫人。”
见凌霄探回身子,侍女的心放了下来。赶紧去拿干毛巾让凌霄擦头发。
“可是……”侍女手里握着毛巾想过来给凌霄擦,没有得到允许却也不敢妄动。
“可是什么?”直觉告诉凌霄,这件事的背后不简单,绝对不是口误。
难道,祁又有什么阴谋?原以为很了解他,现在才发现,他的心机深沉的如夜间无边的黑暗。
楞了一下,侍女缩回了伸出的双手,干毛巾紧紧地在手里拧着:“回小姐,是老爷让我这么叫的。老爷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沈家大小姐,沈玲珑。”
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来。
“老爷?哪个老爷?这里的主人到底是谁?”难道这里的主人不是祁吗?
“回小姐,老爷就是朝廷上赫赫有名的兵马大将军沈耀庭将军啊。”
沈耀庭?怎么会扯上他?和他基本上不认识。
“我要见他,带我去。”
侍女一副为难的样子,为难了半天,索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您就不要为难鱼儿了。老爷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这些都是老爷飞鸽传书带过来的。老爷说小姐是老爷遗失多年的女儿,如今认祖归宗。鱼儿只负责照顾小姐,其他一概不知,还请小姐恕罪。也请小姐不要为难鱼儿。”
越过那叫鱼儿的侍女,凌霄大步出了房门。穿过迂回的走廊,下人见了不少,竟都点头向她称呼小姐。
“小姐早。”
“小姐早。”
“小姐早。”
……
仆人脸上挂着微笑的问好让凌霄更加恐惧。何以一天之内他就成了沈家小姐?沈耀庭,一个陌生人,竟然就这样成了她的父亲?到底有什么阴谋!
脚步越来越慌乱,最后凌霄脚步不稳,跌坐在了栏杆上。
眼前一双黑色的靴子,抬头,竟是那灿若晨星的双眸,明媚如春光的笑容。
“天凉,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就出来了?”声音如少女裙上叮当作响的环佩,清脆动听。
错觉瞬间而过,理智占据了凌霄的大脑:“你有什么阴谋?我怎么成了沈家小姐?”
笑而不答,祁也埃着凌霄坐了下来,下人看见了都远远地绕开了,连本想跟上来的鱼儿都退了回去。
触电般,凌霄站了起来。
“回答我。”
“从现在开始,你姓沈,沈玲珑。不久的将来,你就会是我端王的端王妃,再不久的将来,你会是南朝高贵的太子妃,最后,你会登上南朝女人权力巅峰的宝座,母仪天下。怎么样?这个回答可以吗?”
“放屁!”
无稽之谈!什么端王妃,太子妃,皇后!全都是痴人说梦!
笑笑,祁起身。伸手想要攀上凌霄的肩。凌霄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告诉他,试试看!
伸出的手悻悻地收了回来,祁照旧但单地笑着。“放屁这样的字眼出自沈耀庭女儿之口倒也合乎情理。毕竟父亲是个将军,出身草莽,女儿不拘小节也是正常的。”
“别扯东扯西!我不会嫁给你!”
“凌霄,做人的道理,我比你懂。做人,要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嫁给我这个事实,你不能改变,还是接受吧,这样,对大家都好一些。”
“哼!”冷哼一声,凌霄不再盯着他的笑容,别开眼去,“做人的道理,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我想我懂的比你多!起码我知道什么叫坦坦荡荡,什么叫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很好,人活着就是要问心无愧。我活着,就是要得到我心中所想,对的起自己的心。至于坦坦荡荡吗,凌霄,坦坦荡荡的人都是失败者,而且输的可怜。坦坦荡荡的是英雄,可是英雄的下场通常都是悲剧。蒙哥汗是英雄吗?他坦荡吗?权力巅峰,没有人坦荡。不要以为他就是好人。说到底,他也是帝王。”
收回视线,凌霄的双眼坚定而有神。“我从来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个帝王,死在他手下的人成千上万。他的权力之路,也从来都不平坦。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从来都没有欺骗过我!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怔了一下,祁眼中的笑意渐渐敛起,正经了起来。“以后,我也不会再骗你。”
再次冷哼一下,凌霄的眼底升起讽刺的笑意:“我该相信你吗?”
拔下头上的发簪,如黑锦般的秀发散了下来。凌霄定定地看着祁。
突然,发簪划过祁的胸口,帛裂的声音在潇潇落雨声中有些突兀。
明明躲的过,祁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眉微微蹙了蹙。胸口,温热的液体缓缓滑过。
拔出发簪,上面沾着些许殷红的血迹,冷笑一声,凌霄将发簪恨恨地扔了出去。“信任也像你身上的衣服一样,补好了,也不可能像原先一样,破了就是破了。”
转身,凌霄意欲离去。
手腕却被祁一把抓住。
“衣服破了,就再换一件一摸一样的!信任没有了,就重新来过!”
回头,凌霄眼里的讽刺不减。“重来?你能回到三年前吗?”
“我能!”紧紧一拽,凌霄被拉了过去。
盯着祁眼睛里的急切与痛苦,凌霄的眼睛更加冰冷。“你能?你放屁!”
“松…手!”
如果,刚才的对视是一场战争,无疑,凌霄赢了,可是,情势往往在成功在即时戏剧性地逆转。
阵阵呕意纠结于胸口,凌霄一阵头晕目眩。
“你怎么了?”眉紧紧皱起,祁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久病成良医,祁的医术倒是比一些江湖郎中强上许多。
拽过凌霄的手腕,祁搭了上去。果真,她有了蒙哥汗的孩子!
“你有了他的孩子!”
胸口的呕意让凌霄浑身无力,眼前混混一片,可是勾起嘴角,凌霄笑的很有炫耀性。“是,我和蒙哥的孩子。以后,他会叫我娘,会叫蒙哥汗爹。以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他们也会有孩子,成天绕在我们的膝下,嬉戏玩耍!”
嫉妒很愤恨燃烧了祁的双眸,连青白的脸上也因为怒火燃烧而有了些许红润。
一把拽过凌霄,祁紧紧搂住了她,强迫她正视着自己。“我不可能让你生下别人的孩子!既然你怀上了,就堕掉他!你的孩子只能是我的!”
震惊一闪而过,凌霄的眸中升起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决绝。“那你准备一尸两命吧!我会拼了性命保护自己的孩子,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不会让他有任何危险,你想害他,除非我死了!”
臂中圈着的纤细腰身挺直坚韧,像是山间的青竹一般。眼前的双眸也是清冷而决绝。眼前的凌霄就像是一块坚冰,冰冷而坚硬。
凌霄的个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很清楚。
腰间的手指紧紧地抓在了一起,凌霄后背的衣服紧紧地皱了起来,就像祁的心一样。
“怎样?我说到做到!别妄想你能伤到我的孩子!除非我死!”
腰间一紧,凌霄几乎整个胸膛贴上了祁,身体极力向后顷着,想要远离那张邪恶的脸。
“回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能再出房门半步!”一字一顿,祁铁青的脸像是地狱使者一般,“鱼儿!带小姐回房!”
高喝一声,鱼儿战战兢兢地跑了过来。发现祁紧紧地搂着凌霄,气氛不对,大气不敢出,愣愣地站在一旁。
腰间的手突然松开,凌霄赶紧后退了几步,和眼前的人保持距离。
“鱼儿,带小姐回房。让她按时吃药。如果有什么闪失,唯你是问!”恨恨地盯着凌霄,话却是对鱼儿说的。
冷笑一下,凌霄默然转身,由鱼儿扶着回了房间。
眼前的清秀身影越来越远,可是她留在空气中的苦涩与窒息感却仍然没有没有消散。
眉紧紧地皱着,双手成拳,关节隐隐发白。
五指伸开,一道金光迅疾而来,落入园中的发簪迅猛地回到了祁手上。发簪在白皙纤长的手指见灵活地游动着。
信任?我就不信补不了!
孽种……
秋雨潇潇,似是不知疲惫一般,下个不停。屋子的砖头都似被雨水浸淫一般,让人很有潮湿的压抑感。
“小姐,您先坐下。”扶着凌霄,鱼儿战战兢兢,束手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呕意已经退去,脸却依旧苍白。
“你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鱼儿惶恐起来,赶紧跪下。“小姐,请饶了鱼儿吧。老爷说小姐迟早都会嫁给端王殿下,老爷吩咐府上所有的人都要听端王殿下的话。鱼儿不敢离开小姐半步。”
抬抬手臂,凌霄理了理批在身上的披帛。“起来,就呆在这里吧。”
一个丫头而已,和她置什么气?
鱼儿一听脸色缓和下来赶紧起身。束手立在一旁,头低着,眼睛悄悄地盯着凌霄的一举一动。
知道鱼儿的眼光一直粘在自己身上,凌霄当作没有看见,起身,重新走到窗前。身子微微探了出去,鱼儿刚想惊叫,凌霄就转过头去,凌厉地扫了她一眼,鱼儿立即以手掩口,噤声。
伸手,冰凉的雨水打在手上,想握住掌中的水,冰冷的雨水却从指缝中溜了出去。
突然,刺骨的寒意从手指传向周身。这种寒意,她很熟悉,是魅……
她身上的魅没有解?那这几天她为什么没有毒发?
“小姐!”看着凌霄瘫软在地上,鱼儿惊惶失措赶紧上前将凌霄扶起,“小姐,您该吃药了。”
刚才被这么一吓,她都忘了还要喂凌霄吃药。
凌霄早已瑟瑟发抖,身不由己。
拧开小瓶子,旖旎的香味溢满整个房间,倒出来是细细的小丸。
“小姐,吃药吧。”鱼儿的手掌伸了过来,馨香的药丸就在凌霄的眼前。
“不吃!”刚才还说要让她堕胎,谁知道这是什么药!死也不会吃!
“不吃!我不吃!”用尽权力,凌霄将眼前的药丸挡了开去,顿时细小的药丸撒了一地。
眼前,一双黑色的靴子。
“鱼儿,下去。”淡淡地开口,鱼儿闻声默默地下去了。
眼前的人蹲了下来,亦正亦邪的脸出现在凌霄的眼前。“吃吧,是魅的解药。”
“我不信!就算毒发身亡,我也不吃!”往窗里缩了缩,凌霄满脸抗拒。
手指一弹,凌霄定住了,不能再动。
起身,捏开凌霄的嘴,细细的药丸闷了进去。
无助绝望,凌霄眼里的水雾闪着屈辱与绝望的光……
“我没有骗你,真的是魅的解药。这个解药叫清。清与魅,绝配。”越来越近的脸让凌霄恐惧,眼神闪烁不已。
横抱起凌霄,祁走向了梳妆台。
“你的头发,很漂亮,黑的像是黑夜无边的黑暗,顺的像是南朝最光滑的丝绸。”拿起象牙梳,细细地梳起了凌霄的发,时不时,看看镜中的凌霄。“还是南朝装束和发型适合你。北番的,完全不能体现你的光华。”
纤长的手指灵巧地撩起两束头发,娴熟地绾起,取出刚才的发簪,轻轻地别了进去。“现在,你应该梳姑娘家的发型,等和我大婚之后,才能梳夫人的发式。”
看着镜中的凌霄,祁淡淡地笑笑,显然对他的杰作很满意。”我梳的不错吧,我曾无数次地练习,为的就是有这么一天,可以亲手为你梳理三千青丝。”
身体僵硬着不能动弹,凌霄的眼神却不断闪烁着惊恐。
“蛾眉参意画,绣被共笼薰。凌霄,丈夫替自己的妻子画眉,很温馨不是吗?曾经有多少次,我幻想过自己可以替你画眉。现在,我终于有机会了。等我们成亲后,我只愿每天替你画眉。”
眉黛轻轻划过,蛾眉细长有形,在欺霜赛雪的肌肤映衬下清丽异常。
“啊……”祁手指一弹,凌霄只觉胸口仿佛受到冲力,轻轻哼了一声,身子也能动弹了。
“我没骗你吧?给你吃的,是魅的解药。不过,清也不能算是魅真正的解药。只能暂时控制魅的毒性。所以,两日一次,不可偏废。”
胸口似燃着一团熊熊的大火,将周身的寒意驱赶殆尽。看来,这所谓的清,真是魅的解药。
可是,他就不会在清里下毒吗?
“如果我的孩子有什么事,我会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终究,你还是不信任我的。”祁的语气有少许落寞,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笑意,“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磨合信任。”
余光瞥了一眼凌霄的小腹。只要你真的喜欢上我,到时候,蒙哥汗的野种又怎么会在你心里?
“怀孕了,不喜油腻,我会让下人准备一些清淡的东西,记得吃。”
“不吃?”凌霄正欲反驳,却被祁抢先打断,“不吃,你们母子还是会饿死。还有,怀孕了,脾气别再像以前一样火爆,对胎儿不好,容易动胎气。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脾气也该改改了。”双眸灿若晨星,声音清脆动听,仿佛是以前那个对凌霄关怀的无微不至的祁。
可是,给凌霄的感觉却是虚伪,彻头彻尾的虚伪。
当美好的外表显露出其丑陋的内在之后,只能让人更加厌恶那外表的美丽。
“闭嘴!不用你假惺惺!该怎么做人,轮不到你来说教!”
淡淡一笑,祁并不恼火。“刚说脾气要改,怎么就当耳旁风呢?”
“滚!我不想再见到你!”双臂一扫,桌上的器物都滑了下来,满地杂乱污秽。
“好,我走。你好好休息。”
时间,有的是,何必急在一时?
打开门,远远看见鱼儿在走廊的那一头候着,祁招招手,让她过来。“小姐心情不好,别惹她生气。这是小姐的别院,没有事情,别让其他人进来。还有,小姐的饮食清淡一些,别见荤腥。”
“是。”鱼儿福了福,刚才的紧张神情不见了。
现在这个才是端王吗,春风和煦,温文尔雅。刚才那个人真是吓死她了。
已经是傍晚时分,雨还是没有停,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色有些灰暗。
高大的男子背靠着窗,负手立着,分明的轮廓在蒙昧的光影交替下更显深邃立体。
该死的南朝,雨下个没完,就像是软弱的女人掉不完的泪水!还有这里的风,吹过来总是带着些粘滞的暖意或者寒意,一点都不痛快!还有这里的房子,总是充斥着一种潮湿的压抑感!
转身,大掌一拍,‘呲……嘎……’一阵。窗台裂了。
深呼吸,蒙哥汗稳了稳自己的情绪。
他本不是注意这些细节的人,只是最近心情太过烦躁了,心头的火气总是被莫名地勾起。
门外传来脚步声,蒙哥汗转身。
“主子,用膳了。”
不是也和。燃起的希望灭了下去。
“放着吧。”话说着,人却转过身去,继续对着窗户。桌上烤羊肉的味道非但没有激起他的食欲,反而让他更加焦躁。
“把东西撤走!“沉沉喝了一声,让已经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怔怔地转身,回来收拾东西。
动作轻慢,不敢弄出很大的声响。
走廊上又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些急促。希望的火种又重新燃了起来。
“主子。”果真是也和。
收拾东西的侍卫赶紧端着烤肉,悄悄退了出去。
“有消息了?”
转身,却并未见也和脸上有什么喜色,希望之火瞬间消了下去。
突然,他恨死了这种等待。每次都是希望燃起,然后失望接踵而来。轮番地受着希望和失望的折磨,他却无能为力!
他是呼风唤雨的王者,杀伐决断!如今却对自己的妻子儿女无能为力!真的很讽刺……
他的脸阴沉下来……
也和一见不对劲,低下头去。“霄后并无消息,只是宫里的消息说,下月初八,兰贵妃会出宫去佛光寺礼佛。二殿下已经过继给这个兰贵妃做儿子。听说这个兰贵妃年纪大约三十多岁,听宫里探子的描述,很像是当初我们劫走的那个女人。”
眼睛微微眯了眯,眸中闪过几丝光亮。
皇帝曾经出现在那个女人的家中,那个女人又很显然是祁的母亲。看来,她进宫的可能性很大。这个兰贵妃也许就真的是那个女人。
“还有,听宫里消息说,二殿下要大婚了。娶的是兵马大将军沈耀庭的女儿,沈玲珑。婚礼会在兰贵妃礼佛归来之后举行,按太子规格办。”
按太子规格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