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怎么说?”
“往事如烟,往事亦如尘。有些事情,时间流过,会忘记,可是,有些事情在心头却越积越沉重。我会记住该记住的,忘却该忘却的!对你的恨,我永世不忘!”
淡淡一笑,祁的眼中升起笑意,似是激赏。“想不到当初的小丫头还真长大了,懂这么深的道理了。”
随即,笑容敛了起来。眼里尽是狂狷,额上的青筋也暴了突兀起来。“如果是烟,我就凝住它,如果是尘,我就拂散它!总之,你的心里只能有我!爱也好,恨也好,你的心里只能有我!”
“哐当!”木门重重地摔伤,祁离去前的狂狷的神情让凌霄心里一冷。
他,已经疯狂……
“阁主!”祁刚跨出小门,走廊上等着的人已经恭敬地跪下,头沉沉地低着,不敢抬头看一眼祁的面容。哪怕是祁的背影,没有允许,他也不敢看。
祁没有理会他,径自大步地沿着走廊走了。那人识趣地跟了上去,和祁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头依然不敢抬起。
“说吧,什么事?”到了大厅,祁停了下来,依桌而坐,神情威严。
再次单膝跪下去,那人恭敬地回禀:“宫里的探子今天去了京郊十里亭。那探子……那探子……”
“说!”
身子一颤,那男子一咕脑儿说了清楚:“那探子轻功太高,当时,我们的弟兄多数受了伤,所以没追上,让他给跑了。”
说完,惨白的脸上已经挂满了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溅在地上。
“嘭!”祁的拳头重重地击在了桌子上。“老不死的!”
“阁主……”地上的男子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祁却没有回答他,一撩衣摆,径自大步出了厅堂。
那汉子悬着的心总算落下,瘫倒在地上。
房间里摆设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装饰性的陈设。偌大的房间里显得空荡荡,有些冷清。
四周的窗都开着,秋风夹杂凉意,袭了进来,扬起白色帐幔,也使烛台上那一尾跳动的火苗几次差点折了腰。
怎么还没来?眼皮子跳动了一下,心里升腾起不安来。
伛偻的身影放下手中的暖炉,起身走到窗边,将窗门颤颤悠悠地拉了进来。
岁月不饶人,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天还未冷,却已经要用暖炉了。
六十多岁啊,不是看在他手中无形的权力,估计这宫里的每个人都会轻蔑地问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或者更加直接的骂他一句“老不死”。可是,现在他却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果当初不是被狠心的父母卖入宫廷做天家的狗,他会怎样?
这个问题,他曾想过无数遍。或许,早已经饿死,又或许,现在他已经含饴弄孙,尽享天伦。可是,这辈子……哪还有这辈子?指不定,今天晚上躺下去,明天就起不来了……
窗子都关好了,烛台上的那一寸火苗安分了下来。手中的暖炉传来阵阵暖意,心中却是寒意丝丝。
三殿下被幽禁,皇后被废,事出蹊跷,事出突然,似乎所有这一切,都是被一个人牢牢地操控着。受益人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昔日的丑小鸭,今日意欲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展翅雄鹰。
腿伤刚好,却能健步如飞,这也不得不让他怀疑。
八岁进宫,至今已经五十六年。也许,在这座宫廷中,他是在这里住的最久的人。一出生就住在皇宫里的皇帝也不过天命之年。
五十六年的宫闱生涯,五十六年的阴谋暗算。很多人害过他,当然,他害过的人更多。宫廷生活是炼丹炉的话,他早已练就火眼金睛。祁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这一点,他可以肯定,只是,他没有证据。
灰白的长眉紧紧拧着,混浊的双眸紧紧地盯着门窗。
这时候,该到了……
忽然,窗纸上黑影一闪,只是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来了。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可是,许久,竟不见有人进来。
“不好!”他暗呼一声,弃了暖炉,小跑过去。还未开门,门外就传来了尖叫声。
“啊……”
还是出事了。吸了一口凉气。
打开门,发现小圆子瘫倒在一旁,满脸惊色,身旁的灯笼已经打翻,着了起来。
顺着小圆子的手指看去,是一个黑色的物体。确切的说,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
枯瘦的手指迅速探到那人鼻下,没有丝毫动静。死了。
身体还是温热的,显然刚死不久。也许就是刚才那黑影一闪的瞬间。
“荣公公!怎么办,有刺客,叫御林军吧!公公!”小圆子爬了过来,瑟瑟发抖地拽着荣福的袖子,满脸惊恐。
“慌什么!”一把推开惊惶失措的小圆子,荣福缓缓地站了起来,混浊的双眼向四周扫了扫。
四周一片寂静。
“把他埋了。”荣福抬头看着天上的月。
中秋已过几天了,月已缺,轻纱似的薄云遮着,月色凉如深秋的河水。如霜的白色月光铺在混浊双眸上,双眸反射着微微的光。
他发现了。这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再轻举妄动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啊!这年未弱冠的小子不简单啊……
“公公,他……他……他……小圆子不敢……”小圆子爬了过来,紧紧拽着荣福的衣摆,指着那人的尸体,瑟瑟发抖,眼里泪光点点。
低头,阴沉的目光,吓的小圆子触电一般拿开了自己的手,头也低了下去,身子抖的更加厉害了。
“你不埋?我找人把你埋了。”荣福弓下身子,在小圆子耳边沉沉地说道。吓得小圆子赶紧磕头,泪水涟涟。“公公,我埋,我埋……”
“荣公公告诉你,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人。听懂了吗?听不懂,在这里你就活不下去,迟早都得死。既然这样,那你荣公公就送你一程。”
“懂了,小圆子听懂了。荣公公,小圆子听懂了,真的听懂了……”小圆子磕头如捣蒜,或许,这一刻,他真的懂了。
迈着缓慢的步子,荣福走到了床边,摸索着,颤颤悠悠地坐了下去。混浊的双眸中冷光四溢……
这小子看着心善,实则毒如蛇蝎,既然自己已经暴露,恐怕他登基之时就是自己亡命之日啊。
或许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命丢了就丢了,只是,手中的权柄是万万丢不得的。这是他牺牲了一个男人的权力,甚至一个人的尊严得到的全部。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夺走……
小子,姜是老的辣,这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这个皇家,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就让老奴教教你什么是阴谋吧……
小子,你无非是有个受宠的娘,才有今天。如果,这棵可以替你遮风挡雨的大树没有了,你还会有这么风光吗?
老奴不才,让殿下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杀人于无形,杀人不见血……
翻身躺下,拉过锦被。毕竟人老了,被窝已经睡不热了。
“小圆子,给我屋里生个暖炉。”门外还有动静,荣福闭着眼,隔着窗喊了一声。
“唉,这就来。”小圆子的声音依旧颤抖。
夜深人静,月亮如水。
一条黑影,鬼魅一般闪进了漆黑的房间,房间里暗香阵阵。窗前盛开的兰,被月光铺了一层乳白,朦胧而高洁。
风吹过,一片落叶落在了兰花上。纤长的手指,轻轻拾起落叶,瞬间,落叶成了粉末,随风而逝。
胸口隐隐地痛着,喉间一片腥咸,眉微微皱了起来。
今日,已经耗了太多体力。玉箫魔音,天竺奇功,欲先伤人,必先伤己。如果不是先前受伤太多,身体已经无法再过多使用莫利的武功,他也不必冒这个险。
荣福的暗探也着实不是简单人物,要暗杀他于无形,快、狠、准地出招,也虚损了他不少的体力。
荣福这个老不死的,老奸巨猾,城府深的像是宫中的明湖一般。这次的敲打,未免太过心急,可能会打草惊蛇。
只是,既然,他已经动手,也就是说明他已经怀疑到自己头上了。探子活着进去禀报,也只会让荣福得到准确的消息。
既然,迟早要动手,提前一点,也无妨……
“咳……咳……咳……”风吹过,凉意勾起喉间的腥咸,整个胸口都震了起来。
“谁在那边?”走廊外,小李子闻声打着灯笼匆匆过来。“是殿下吗?”
“是我。不用过来,我想赏会儿月。”稳住气息,祁的声音清润如常。
“殿下,您需要吃药吗?”站住,小李子不敢再过来,刚才听到祁的咳嗽声心下不安。
“我已经吃过了。下去歇着吧。”
“是,殿下,夜里风凉,您也早些歇了吧。”转身,小李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伸手,掏出怀中的药瓶。倒出来,一丸一丸,细细的,泛着旖旎的香味。不是肺伤的药。
扯开胸前的衣襟,白皙的胸前,竟然也有三朵殷红的凌霄花。朦胧的月色中,在白皙的背景下,更显诱惑性……
肺伤药丸外有了魅,凌霄碰了一碰就中毒,何况他吞下呢?
魅的解药,他也没有。手中的也只是控制毒性的药丸而已,或许魅本就没有解药。
周身寒意袭来。
一把闷入口中,满口馨香。胸口似燃起一团熊熊火焰,刚才的寒意瞬间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