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招真力大费,但辛捷却丝毫不感疲累,相反的却觉胸中血流畅顺,舒畅无比。
原来辛捷自经平凡上人不惜以“醍醐灌顶”的功夫硬将自身功力打入辛捷穴道中后,此时他的功力已在一甲子左右,只是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会有这样大的潜力,这一阵激战,真是辛捷平生最费力的一场拼斗,却把他的内在潜力给引了出来,是以几招过后,他不但不累,反觉精神十足。
辛捷想是打起了兴,更不搭话,两掌再度主动劈出,翁正一怒之下,决不退让,鼓足真力,一迎而上——
辛捷内在的潜力被这一阵硬拼硬打激发无遗,平凡上人以本身功力输入辛捷体内,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全部和辛捷的全身血脉相融而发挥出最大威力,辛捷只觉双掌运劲之际,腹内一股热流陡然从丹田处涌了上来,肺腑之间真有说不出的受用,而他那猛挥出的一掌,威力也竟大得出奇。
勾漏一怪翁正数十年前就威震武林,声名之盛不在关中九豪、河洛一剑及南北二君等人之下,三十年来,这是头一次公开重现武林,本待仗自己多年苦修的几样绝技再振声威,哪知竟碰上这样一个青年高手,不但拳法精奇,功力竟也能和自己平分秋色,这时的一掌推出也是施足了十成功力,打算将对方一掌击毙——
只听得轰然一声暴响,两股内家真力相撞激出的旋风竟发出呜呜怪响,神霆塔顶平日无人打扫,这时地上的灰尘更是漫天飞扬——
勾漏一怪发出一声闷哼,马步浮动,“噗”的一声倒退半步,胸头竟感一阵血气翻腾——
辛捷也觉一股极强的力道从自己挥出的劲风中渗透进来,他双肩一摇一晃,终于努力将那力道化去,双足仍然牢钉地面——
辛捷虽觉敌人功力极高,但这时胸中真力溢漫,豪气上冲,长啸一声,左掌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又自劈出。
翁正心中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难过,几十年来奋力创出来的声名眼看即将毁于一旦。这时见辛捷举掌又是一记劈下,不禁须发俱张,双目暴睁,猛然开声吐气,双掌当胸平平推出——
辛捷是不会了解他的心情的,他怎会想到这一掌对于这怪僻的老人是何等的重要?他只知自己每一掌施出威力出乎意料地大增,心神俱快——
轰的又一声,辛捷晃了晃,踏进一步,力贯单臂,又是一掌拍出。
翁正力贯双腿,拼着没有退后,奋力又是一掌封上,只觉辛捷掌上力道一掌强似一掌,这一掌真有开山裂石之威,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一掌如果接实了,自己内腑全有震伤的可能,于是他在双掌尚未碰上的一刹那间,疾如闪电地后退一步。但是“砰”的一声,他还是被震退一步。
辛捷只觉自己胸中力道已到了顶峰,他怏然长啸一声,手起掌落——
突然,他的手悬在半空中,他看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孔——翁正脸上的肌肉抽搐成一种古怪的神色,又像是冷漠,又像是绝望——
辛捷虽不能完全了解这表情所包含的情绪,但是直觉告诉他,那绝不是怕死,也许某种因素对于他比死更可怕多倍。
辛捷的手掌缓缓垂了下来,翁正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现在他脑海充满着的只有一个“怒”字。他冷然一哼,努力调匀了呼吸,双眼充满着杀机,狠狠地盯着辛捷,使辛捷感到一阵心寒而将目光避了开去。
“嚓”的一声,翁正抽出了长剑。
辛捷像是没有听见,他正在想:“为什么勾漏一怪要如此狠狠盯着我?哼,你盯着我,我就怕了你吗?”他不服气地抬头反瞪过去——
其实他是有些心寒的,只是他天生偏激的性格令他如此。
这一抬头,他瞧见了翁正手中的长剑。
他下意识地伸手拔剑,但是拔了一个空,他忽然想起“梅香剑”仍插在塔外壁上。
“接着!”金老二挥动着未伤的手臂,在地上拾起一柄长剑掷了过来。
辛捷一把接过,腕上用劲一震,剑尖发出“嗡”的一声。
翁正剑身平击,“唰”的一招向辛捷左肩点到,剑势如虹,劲风扑面,到了肩前,忽的,“嗡”的一声,剑尖竟化做一片光点分点辛捷腹上三穴——
辛捷见他功力深厚,剑招又诡奇无比,心中不禁一凛,脚下稍退半步,左手剑诀一引,右手长剑一圈而出,正是“虬枝剑法”中的“梅吐奇香”——
辛捷长剑递出,剑尖嘶嘶发响,显然他腕上真力叫足,缕缕剑气直透剑尖。翁正凝目注视辛捷剑式,脸带诧异之色。
“梅吐奇香”迅速无比,更兼辛捷发式轻灵,居然后发而先至,翁正剑尖离辛捷腹上“井市穴”尚有三寸,辛捷长剑已刚刚递至翁正腕上“曲池”不及一寸——
哪知就在此时,突然翁正的剑尖向前暴伸,身体却往后猛退,“呼”的一声辛捷的长剑走了空,而翁正的剑尖已到了辛捷腹上——
辛捷不料他招式诡奇如斯,急切中脚上倒踩迷踪步,在千钧一发中仓促退后。
辛捷低哼一声,剑光一扬,再度揉身而上,“唰唰唰”三剑从三个不同方位刺出,最后剑尖却集中在翁正“气海”要穴上,全是“虬枝剑法”中的妙招。
哪知翁正也是剑子连挥,招式全走偏锋,一连几个怪招将辛捷攻势消于无形。
勾漏一怪剑光连闪,主动而上,辛捷只觉他的剑法诡奇无比,令人一眼看上去就生一种“旁门左道”的感觉,但偏偏诡奇之中暗藏杀招,令人防不胜防。这正是勾漏一怪的平生绝学“令夷剑法”。
七妙神君的“虬枝剑法”虽然精妙远胜,但诡奇却似犹不及“令夷剑法”,而“虬枝剑法”的特点原也在“诡奇”两字,这时既然在这方面不及对方,威力也自大减,辛捷只觉好些妙招发挥不出威力。
说时迟,那时快,一晃之间又过了十余招,翁正的“令夷剑法”已施到了最精华的三招,第一招“厉瘴蜂涌”,长剑化成一片光幕,似虚似真,向辛捷当头盖下——
辛捷不觉精神一凛,心道:“梅叔叔的‘虬枝剑法’奇绝天下,难道要输给这勾漏一怪?”当下一咬牙,侧身欺进,长剑一挽,已自抖出一片剑幕,迎将上去——
“唰”的一声,翁正虚招全收,一剑从偏锋疾如闪电的刺了进来。
“嘶”声陡盛,辛捷剑光暴长,竟然也是疾走偏锋而出,正是七妙神君心血所聚的“冷梅拂面”。
这两招都从偏锋出手,招式竟然大同小异,但是七妙神君梅山民心血所聚的“冷梅拂面”毕竟胜了一招,辛捷的剑子后发而先至,剑尖的剑气逼得翁正收招而退。
辛捷一招扭转局势,豪气上冲挥剑而上。
翁正冷哼一声,紧接着第二个奇招“冷云撼霄”又自施出。
辛捷只觉他剑招大异寻常,似乎带着一种邪毒之气,又似包含一种野蛮未开化的残厉之气,古怪已极。
只听得嘶声刺耳,剑尖暴伸,漫空都是辛捷的剑影,原来辛捷不由自主地使出了“大衍十式”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只见他剑光由左右往中一合,疾刺而出,似缓实疾,似虚实真,宛如目光普照,无所不及。
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乃是从精奇神妙着手,使出之时自然有一种凛然正气之感,翁正的奇招诡式一碰上立刻威势全失,相反的辛捷剑招有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
匆匆数十招已过,只听得“嗯折”一声,两人各自跃开,翁正手中只剩了一支剑柄,敢情他的长剑竟被辛捷以内力震断。
他的脸上一片死灰,眼眶中竟充满着泪水,辛捷以奇异的眼光呆望着他,忘却进攻。
翁正忽然一言不发转身飞纵出塔。
辛捷暗道:“就算打输了也不用伤心到这个样子啊!”
他怎会料到他赢了翁正一招比杀了翁正还令他难堪呢——
三十年前勾漏一怪在黄山祝融峰顶和当时武林第一人七妙神君梅山民赌斗,他那诡奇的“令夷剑法”也令梅山民的“虬枝剑法”感到辣手,但是梅山民究竟凭着功力深厚,在第三百招上震断了他的手中剑,从此翁正一怒隐居边疆,苦练绝技,把“令夷剑法”练得更加怪异难防,当年他是用这套剑法失手的,他准备用这套剑法找回场面来。
梅山民被五大剑派围攻的消息不知使他多么失望,但近来梅山民重现武林的传说终于使他离开勾漏山,重入中原。
当辛捷一亮剑招时,他又惊又喜地发觉辛捷是“虬枝剑法”的嫡传人,他一心要用令夷剑法擒住辛捷,但是,结果竟和三十年前一样,他被震断了长剑,所不同的是三十年前是梅山民本人,而三十年后却是他的传人。
如果他知道辛捷所用以制胜的并非梅山民所授,乃是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的“大衍剑式”,也许他会觉得好过一些。
辛捷可不知道这些,他怔了一怔,转身向被点了穴道的丐帮幼主鹏儿走去。
鹏儿被点了软麻穴,不能转动,辛捷力透双掌,在他脊背上一揉一拍,鹏儿缓缓苏醒。辛捷又转身走向金氏兄弟,只见金老大已昏迷不醒,而金老二仍硬撑着扶着他大哥。
辛捷掏出刀创药递了过去,金老二默默地接过,他没有说感激的话,但他的目光中所表示的比说一百句话还要清楚明白。
辛捷注视他肩上的伤口,这时昏迷的金老大已缓缓醒转过来,金老二又掏出两粒黑色的药丸塞入他口中。
辛捷忽感背后一只小手握住他的衣角,他回头一看,只见鹏俏生生地站在身后,满脸灰垢,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溜溜地转着,辛捷忽然发觉这些日子来,这孩子似乎长大了不少,上次相遇时的那一分稚气已减退许多。
鹏儿轻唤道:“辛——辛叔叔——”这孩子记忆力不坏,还记得辛捷的姓名。他望了望金老二停了下来。
金老二点了点头,似乎认为“辛叔叔”正应该如此称谓。
辛捷应着:“鹏儿,什么事?你还是叫我辛哥哥吧。”
鹏儿道:“你的本事真好,我虽然不能动,却看见你把那坏蛋打跑了,那坏蛋真没羞,打输了就哭,这么大人了还哭——”说到这里,小脸上又透出一丝笑容。
金老二默默从腰中掏出两支火箭,一支红的,一支蓝的,他挑了一支蓝的,走到窗口往天上放了上去,只见一缕蓝光破空而去,到了顶点一爆而开,有如一朵盛开的蓝色花儿。
金老二转身向辛捷解释道:“咱们还有几个兄弟埋伏在外面,若是放红的火花就是咱们闯塔受阻,召他们来相助,若是放蓝的,就是搭救帮主完成,唤他们来料理善后。”
其实金氏兄弟伤成这个样子,却始终不曾放红火箭,只因外面的几个丐帮兄弟本事有限,若是连金氏兄弟都对付不了,唤他们来也是送死,是以金氏兄弟拼着重伤也不放箭求援,这也是金氏昆仲侠义之处。
辛捷向窗外一望,忽见一条人影如飞而去,金老二道:“别管他,这人是勾漏一怪翁正之师弟青眼红魔,敢情他在塔下发觉不对也跑了。”
辛捷忽然想起:“丐帮乃是因一剑鞘才与崆峒交恶,怎么尽是些什么勾漏山的,却不见厉鹗露面?”
辛捷当下把这意思说了出来,金老二也拍腿道:“是呵,咱们也正在奇怪——”
辛捷陡然记起自己“梅香剑”还插在塔外壁上,“啊”了一声,转身从窗口跃出。
金老二忙伸头出窗一看,只见辛捷全身扁平地贴在壁上,足尖紧抵住壁上砖缝,竟然如一只大壁虎般贴在墙上,这等功夫比之一般所谓的“壁虎功”又不知高出多少,因为壁虎功只能在墙上缓缓游动,要这样停住不动地贴在墙上却是万万不能,辛捷这手功夫乃是以上乘轻功配合深厚内功才能办得到。
且说辛捷闭着一口气贴在墙上,却发现墙上的“梅香剑”已不翼而飞!
辛捷心中一阵猛震,宛如从千丈悬崖掉入深渊,但他毕竟禀赋异凡,一阵慌乱后又镇静下来,他暗自盘算:“什么人能够贴在这塔壁上从容拔剑?我这一剑可说插得相当深了,绝不可能是它自己掉落下去的——”
事实上,当今武林中能有像辛捷这样从容贴身光墙上的功力者实是寥寥可数,那么在这寥寥可数的几人中,究竟是谁盗去了宝剑?
辛捷的目光再次落在插剑的孔上,只见坚硬的砖石上一道整齐的口,直深入三尺之多,砖缘整齐光滑,没有丝毫崩落的现象,就如切好的豆腐一般。
突然,辛捷发现这剑口旁三尺处,竟也有一个同样的口子,辛捷仔细一看,只见那口子恰如一柄剑身一般,显然也是被剑子插入的痕迹。奇的是那剑口砖缘也是平整万分,不见丝毫崩落。
辛捷本是聪明绝顶的人,脑筋一转,已猜到了几分,他暗道:“对了,梅香剑被崆峒厉鹗老贼给偷去了,他必是仗着倚虹宝剑插入塔壁,自己借力停在壁上才盗了我的剑……难怪始终不见他露面——”
他想到这里,不禁又惊又怒,真力一懈,身体顿时下落,他待身子落到第十二层的层檐时,才伸手在瓦背一按,借力腾身而起,翻身飘入塔顶,姿势美妙已极。
金老二喝了一声彩,对辛捷的功力真是佩服无比。
金老大也渐渐能扶着站起身来,他见辛捷面色不对,遂开口道:“辛兄若是有什么事用得着咱兄弟的,尽管吩咐下来就是。”
辛捷茫然摇了摇头,又强笑道:“没有什么,我有一柄普通长剑留在壁上,方才去看时却不见了,想是跌落了下去吧……”
辛捷的个性高傲得很,若是朋友求助于他,他自是热忱万分,但若要他求人帮助,他却是大大不愿,是以他对失宝剑之事支吾了过去。
金氏兄弟都是豪杰之士,虽知辛捷言不止此,但也不再多问。
辛捷抱拳对金氏昆仲道:“兄弟现在有一要事,必须立刻去办,日后两位若是有什么事要找兄弟的,兄弟千里之外必然星夜赶到。”
金氏兄弟见他脸色焦急,知他必有要事,只抱拳一礼道:“辛兄是咱们弟兄的大恩人,也是丐帮的大恩人,这个咱们终身不敢忘。”
辛捷对鹏儿道:“鹏儿好生跟着金叔叔,好好练好功夫,将来丐帮全靠你重振声威哩。”
说罢一轻身飞出塔顶,几个起落已在三十多丈之外,鹏儿追到窗口叫道:“辛叔叔什么时候来看鹏儿啊?”
声音传出,辛捷身影已消失在莽莽丛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