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见他许久不曾说话,便又道:“喂!你怎么不说话呀?我叫咪咪,你叫什么呀?告诉我好不好?”
辛捷脑海中极快地转了几转,对这少女的身世,他不但起了极大的好奇心,也起了一种怜悯和同情的感觉。此刻,他竟有了一种揭穿此真相的欲望,希望能将这少女从这凄惨的生活中挽救出来,何况这少女还是他救命的恩人呢!
于是他也在石床上坐了下来,缓缓说道:“我叫辛捷,我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那里有许多许多人,长得都和你我一样……”
那少女咪咪突然叫了起来,抢着道:“真的吗?别的人都和我们长得一样吗?”
她突又黛眉一皱,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那么为什么大哥、二哥说别的男人都和他们长得一样呢?哦!我知道了,他们在骗我。”
辛捷心中一动,问道:“姑娘,你叫作什么名字呀?你的大哥、二哥又叫作什么名字呀?”
那少女瞪着大眼睛,道:“我叫咪咪,我大哥就叫大哥,二哥就叫二哥,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辛捷微喟一下,知道这少女的身世必定是极为辛酸而凄凉的,一瞬间,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怅然四顾,却见这房子全为石板所建,里面还有一间暗间,房中一尘不染,收拾得干净已极。
咪咪笑着站了起来,朝里面那间暗间走去,一面道:“你进来,我弄些东西给你吃好不好?你肚子饿不饿?”
她轻轻一笑,又道:“真奇怪?这里四面都是水,你怎么会跑来的?”
辛捷望着她的背影兀自出着神。
半晌,咪咪从里面拿了一盘蒸好了的腊味出来,还有些米饭,放在桌上,一面娇笑着说道:“这些肉真是难吃死了,可是大哥每年都只带这些东西来,我也没有办法。”
辛捷暗叹一声,心想:“这少女吃这种腊肉,竟吃了一生,这其中包含的意义又是多么的值得悲哀呀!”
但是,此刻他又不禁为自己的处境思索一下,到此刻为止,一些事还只隐隐约约地有个影子,真相仍然隐藏在后面。
于是他耐心地向这少女咪咪问着许多问题,最后,他将她口中的回答整理成一个大约的故事。
这咪咪是个孤女,从小就在这孤岛上,有个奇丑的老太婆陪着她,还有她的大哥、二哥每年来看她一次,只是她这大哥、二哥也都是奇丑的怪物,甚至究竟是不是她的“哥哥”都不一定,只是他们叫她这样称呼罢了。
到了咪咪十一岁那年,雷婆婆竟也死了,从此咪咪就一个人住在这孤岛上,孤独而寂寞,直到现在。
这就是辛捷所能知道的全部事实,至于这事实后面神秘的真相,大约普天之下,除了那大哥、二哥两人之外,谁也无法知道。
于是辛捷就在这神秘的孤岛上留了下来,因为他即使急于离去,但这里四面环海,丝毫不懂水性的辛捷,即使有船,也无法越过这辽阔万里的海面,何况他此刻不但没有船,连支桨都没有哩。
他深切地希望这咪咪口中的大哥、二哥能够快些来,那时候,他就要凭着自身的武功来揭穿这个神秘的谜。
他也希望自己能将咪咪带回人世,让她享受一些人类的温暖。
至于咪咪呢?她完全沉醉于辛捷口中有关人类的一些事了。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人类是这么可爱,和她大哥口中所说的完全不同。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在他们终日相对中流了过去,而少年的男女终日相对,能不互生情愫吗?
尤其是咪咪,她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人”,而且是一个和她年龄相若的男人,在这以前,她少女的心完全是一片纯白,丝毫没有任何杂色,此刻却让辛捷抹上一片浅红了。
虽然她还不能十分清楚地了解自己这份情感的意义,但这种纯真情感却最是动人,因为这是丝毫没有夹杂着别的因素的。
而辛捷呢?这曾经历过许多情感波折的少年,对咪咪的情感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因“怜悯”而转变成“怜爱”了。
辛捷来的时候尚是有星无月,此刻却已月满中天了。
自从他来到这孤岛之后,生命的意义,在咪咪的感觉上像是已经完全改观,以往的寂寞、空虚,此刻已变为充实、幸福。
她轻轻地倚在辛捷身侧,那些她前些日子还认为是那么冷酷凄凉的黑夜,此刻在她眼中却充满着幸福的温馨。
同样一个月明之夜,却往往会使幸福的人益觉美妙,不幸的人倍感凄凉。
他们静静坐在两个距离极近的石墩上,繁星满天,月明如洗,面对着那苍翠青葱的小山,晚风从林木中和煦地吹到他们的背上,咪咪心中固是满怀温馨,就连辛捷也不禁为她这份纯情所动,一缕情思冉冉而起。
夜静得很,谁也不愿意说话,因为世间永无任何一句话能比得上这种静穆的情意,偶尔交换的匆匆一瞥,便是世间最美的言语了。
突的,随着晚风传来一声阴森入骨的冷笑。
这笑声像是一缕尖风,顿时使得辛捷的骨髓都像已凝结住了!
大惊之下,他双手一按石墩的边沿,唰地冲天而起。
他久经忧患,对于应付这种突生之变,已比先前镇定得多,他也知道对于背后而生之变,最好的应付之法便是腾身而起。
此刻他身躯凌空,蜂腰在空中一扭,瘦削的身躯便倏然转变了一个方向。双掌交错,后腿微蹬,目光机警地朝下面望去,却见两个灰绰绰的人影冷然并肩站着,距离他先前所坐的石墩不过仅只丈余。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人来到自己身后这样近的距离之内,自己却连影子都不知道,孤岛之上何来此轻功如此高绝的人物?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这情况虽然令他惊吓,但他可也不能永远停留在空中不下来,他双腿再次后蹬,身躯便曼妙地朝后面飘落下去。
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的下坠之势放得极慢,以便自己能够有充分的准备来应付这突生之变;因为虽然这两人的来意尚不可知,但是就冲那笑声中的寒意,也就可忖度出一些了。
就在他身躯拔起再下落的这一刹那,咪咪也站了起来,转头去望,脱口呼道:“大哥!原来你来了。”
这句话使得辛捷下坠之势倏然加快,脚跟一落地,目光前望,一接触到那两人的身形,他不禁惊得往后退了两步,若不是他生性镇静,任何人都会吓得叫出声来。
此时虽已入夜,但月华甚明,辛捷的目力又倍敏于常人,只见幽清的月色里,冷然站着两个灰惨惨的人影,一个虽然身躯与常人无异,但脸上却像是平整的一块,无鼻无耳,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只有眼睛像是两粒孤星,发出彻骨的寒光。
另一个却只齐到他的胸部,头如巴斗,身躯也颇粗大,但两手两腿却像幼儿似的又细又短;在这幽清的孤岛月夜里骤眼望去,这两人简直比鬼魅还要可怖,哪里像是人类?
辛捷目光一落到这两人身上,便再也收不回来,全身也起了一种难言的悚栗,一缕寒意沿着骨髓直透入心里。
这两人四只饿狼般的眼睛也正在打量着他,对于他方才施展出的那一身轻功也像是无动于衷。
咪咪走前一步,道:“大哥!这次你带了什么东西给我……”
语声未落,已被一声冷哼切断,一个像是发自坟墓的声音冷冷道:“这个汉子是谁?从哪里来的?难道他没有看到岸边那块擅入者死的石碑吗?”
辛捷虽然惊悸,此刻仍然一抱拳,朗声说道:“在下海上偶遇风暴,飘流此间,多承这位姑娘仗义相救,却不知此处是两位的禁地,只是……”他剑眉一轩,接着道:“小可却有一事请教两位,这座海上孤岛,难道是两位买下来的吗?”
自从咪咪诉说了自己的身世之后,辛捷就对她口中那毫无人道的大哥、二哥起了极大的厌恶感,此刻见了这两人的形状,就知道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来的人物,外表也无人味,他虽然也有些惊悸,但与生俱来的傲骨侠心却未因此而磨灭,是以朗然说出这番话来。
哪知这两人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似的,四道森冷的目光凛然在他身上滑动着,等他说完,才阴笑一声,缓缓道:“盏茶之内,阁下还是想个最舒服的死法吧,若是阁下凭着一些身手想和我兄弟为敌,那么阁下恐怕就死得没有那么舒服了。”
他一字一字地说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寒冰似的,生像是他叫一个人马上就死,是极其公道而自然的事似的。
辛捷面色微变!
咪咪却又抢上了两步,惶恐地说道:“大哥,他……他没有做坏事,你为什么要他死呀?”
那四肢如废的怪人目光一转,冷然移到她脸上,尖锐地微笑一下,道:“你记不记得你说过要永远听我的话?再过两年,我就带你离开这里,让你过神仙一样的生活,你要记得,天下除了你大哥、二哥之外,都是想害你的,你千万不要上他们的当。”
在对咪咪说话的时候,这怪人显然已将声调尽量放得和缓,甚至他有生以来,再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这么和缓的话。
咪咪“嗯”了一声,低下头去,从她有知之日开始,她就不断地听着这种相同的话,对她大哥、二哥的命令,也从来没有违抗过,因为她一生中所受的全部教训,就是她的身心都是被她的大哥、二哥所拥有的,她是应该属于他们的,这种观念似乎已在她心里生了根,任何人若处在她的环境之下,怕也都是如此的。
但此刻她心中却有着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已要突破多年来锢禁她心灵的枷锁,像是已要使她来反抗她身心的主人——这两个形如鬼魅的怪人。
辛捷此刻心中却在捕捉着一个回忆,他甚至没有去留意她的神情。
突的,他凄厉地大叫一声,双睛火赤,向那两个怪人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