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秋末，二夯扛着红缨枪随红军走了。在一次战斗中，二夯负了伤，不能上前线，被分配到军械所修理枪炮。一日复一日，一支又一支缺栓少托的三八式、汉阳造……经他修理后，向敌人射出了一颗又一颗复仇的子弹。此外，二夯还有一个业余爱好：修理钢笔。掉了笔帽的，他用子弹壳配上；折了笔尖的，他锉了磨，磨了锉……再破的钢笔，他都能整旧如新。在他所在的团队，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枪杆子、笔杆子都修得好的二夯的大名。
全国解放后不久，二夯退伍回乡，住在干休所里安度晚年。
二夯不善应酬、拙于言辞，一次次婉言谢绝了附近学校聘请他当校外辅导员之类的社会兼职。在别的老红军去学校作报告、讲传统的掌声中，二夯悄悄到一所中学的大门口摆了一个小摊，挂出了“义务修理钢笔”的牌子。
这个小摊，送走了二夯30多个忙忙碌碌的春夏秋冬。
看着一茬又一茬家乡子弟别着他精心修理好的钢笔走向高等学府，走向祖国的四面八方，他感到很欣慰，很充实。
然而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二夯的修笔摊摆不下去了。尽管这所学校越来越大，教学楼越修越高，学生越来越多，然而前来光顾他的修笔摊的学生却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一个学生对他说：“老爷爷，把你的小摊收起来吧。今年寒假期间，我去南方走亲戚，经过了好几座大小城市，压根儿就见不到一个修笔的摊位。”
二夯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难道如今的读书人不再写字了？难道他们的笔从来都不坏？”
“不是。不修笔的原因十分简单：笔坏了就换新的呗。不就是花几元钱吗？”
总之，不管二夯理解不理解、愿意不愿意，他的修笔摊最终还是撤了。
据校门口传达室的老头说，撤摊的那天，二夯听着上课的铃声，望着与他相伴了数十年的校园，禁不住伤心地哭了……
回到家中的二夯成天无所事事。黄昏时分他常常独自走出干休所，去附近转悠。
一天，他路过一个垃圾场，无意中发现几乎每一堆垃圾里都有被丢弃的各种笔。他像做妈妈的人疼爱自己的孩子似的，立即将其拾起，带回家去。
自此，他常常到附近的几个垃圾场去。
不久，他家中的写字台就成了修笔摊。
经他修好的一支支钢笔、自动铅笔、圆珠笔……都被他投进一个装电视机的纸箱中。他在这些笔上都刻着八个字：艰苦奋斗，强我中华。
三五个年头过去。当这只纸箱即将被他修好的笔装满的时候，风烛残年的二夯病了。他预感到自己已于人世不久了，去医院前夕，就捎信叫他那在县文教局当局长的侄孙儿许佳来见。他把那一大箱修好的笔交给许佳说：“不久前，我到山区去了一趟，见那里的孩子上学还十分困难。有的用竹管装上圆珠笔芯写字，有的把铅笔头绑在筷子头上写字。这一箱笔，他们用得上。你拿回去叫局里尽快分发下去。”
许佳说：“爷爷，您放心。我保证在半月内就把这些笔分发到山区孩子手中。”
在十多个“半月”之后的一天，二夯病危。他说他急于想知道那一箱笔的下落，要家人专程去把许佳叫来。家人驱车四处寻找，好不容易才在丽都舞厅找到许佳。许佳说他今天没空，要明天才能去看望二夯爷。
次日下午，许佳来到二夯爷床前，二夯爷已处于弥留之际。二夯爷握着许佳的手，问道：“笔……分发……下去了？”
许佳回答说：“爷爷请放心，那些笔早就分发下去了。”
二夯爷问：“没有人……不要？”
许佳说：“没有，没有。分到笔的孩子们可高兴了。这里有一所村小的全体同学写给您老人家的感谢信，爷爷您看看吧。”
二夯爷接过信来，看着那一行行稚拙的字迹和字里行间对红军爷爷深深的感激之情，欣慰地笑了。——可惜这笑容只不过是二夯爷告别人世前的回光返照而已。紧紧捏着这封信的二夯爷，终于带着这欣慰的笑容与世长辞了。
这天晚上，许佳回到家中，对上小学的女儿说：“丽丽，你真行。今天下午红军爷爷看了你写的那封信，感动极了。”
许佳的妻子说：“你这不是在夸赞丽丽，而是在夸赞你自己。——要不是你说一句让丽丽照着写一句，那封信能写得那么好吗？”
许佳笑了笑，接着一转话题说道：“我搞不明白，那次我把那个装烂笔的纸箱分明放到了楼梯转角处，后来咋会不见了？”
他妻子说：“你说的是一个包装电视机的破纸箱？我想起来了：上个月垃圾车开到楼下，我以为这纸箱里装的是垃圾，就搬上车运走了。”
许佳耸了耸肩说：“运走了就运走了吧。反正二夯爷已经含笑九泉不再追问了。”
经二夯爷修好的枪炮“向敌人射出了一颗又一颗复仇的子弹”，直到全国获得解放。如今，经二夯爷修好的装满纸箱的笔，却始终未能送到需要它们的山区的孩子们手中。二夯爷能含笑九泉吗？（柏参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