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了,刘英开门一看,一个婷婷玉立的姑娘站在门前。未及刘英开口,姑娘就主动发问:“这是刘老师家吧?”
刘英答道:“是的,我就是刘英。你是……?”
姑娘自我介绍说:“哦,我叫屈丽明,是亚洲琴行派来的调律师。”
“你是……调律师?这么年轻?”没有金刚钻也敢揽瓷器活?刘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呀,我就是调律师呀!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长的,只要能调好琴,就是好调律师。年龄不是问题,关键是看你有没有技艺,刘老师,你说是不是?”姑娘像抓住了刘英心理似的,款款地向主人自我推销开了。
刘英被姑娘的乐观和幽默逗乐了:“是是是,你说得对。姑娘,啊,屈调律师,请进吧!”
刘英一想起昨天来的那一位调律师就生气,琴行居然派来了一名盲人来调琴。开什么玩笑,钢琴的构造这么复杂,大大小小有8000多个零件,犹如一台庞大精密的机器,明眼人要调试好都非常困难,一个两眼一抹黑的盲人怎能调好琴?刘英很不礼貌地拒绝了昨天那位盲人。
瞅着姑娘这么年轻,刘英仍有几分担心:“小屈师傅,我这琴,已经好几位调律师调过,都调得不令人满意。你……能行吗?”
姑娘一脸诚恳:“刘老师,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才行。你得给我一个机会。我调试好了,你有什么意见,尽管提!若是调得不令你满意,我一分钱都不收你的!”
看来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刘英冲姑娘点了点头。
姑娘这才打开了钢琴顶盖,取下前面板,熟练地将两只手伸了进去,摸索了一会,侧过头来冲刘英说道:“刘老师,恕我直言,你这钢琴很久都没弹了吧?”
刘英有些吃惊:“哟,神了,确实是三年多没人摸过它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琴还是要经常弹才好,三天不练手生嘛。”
是的,这架钢琴已经三年多没人弹过它了。钢琴是当音乐教授的丈夫置办的,丈夫生前视若珍宝,是丈夫的第二生命。在父亲的影响和培养下,女儿也弹得一手好钢琴,小学四年级时就获得过全市钢琴比赛少儿组的第一名。丈夫身患癌症去世后,睹物思人,这钢琴就具有了一种特殊的纪念意义。父亲去后,女儿也像一下就长大了似的,更加发愤苦练,弹琴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哪谁知在女儿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却突遭车祸,命虽保住了,却永远失去了双腿。女儿坐在轮椅上后,却再也打不起精神来学琴。后来,刘英请来了女儿的老师,要好的同学,以及丈夫生前的好友来开导和鼓励女儿,叶百灵当面答应得很好,可是都维持不了几天,仍然是哀声叹气,看不到一点光明的前景。这一次,是经一位著名的心理学专家的循循善诱导,好不容易才打开了女儿心中的死结,女儿终于答应重新找回自我,再树梦圆艺术之梦的信心。但愿女儿的心境从此后能一直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
只见小屈姑娘俯身在琴架上,一会摸摸那,一会碰碰这,不时取过特制的扳手,谨慎地拧动着螺丝,调试着每一根琴弦,犹如护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小心细致。一会又眯缝着眼,敲击着琴键,与振动的校音棒发出的音响互相比照,凝神屏气聆听和辨别着每一根弦的音准。在整个调试过程中,姑娘的一招一式都是那么和谐有序,不像是在调钢琴,倒是在弹钢琴,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调律工作上了,琴房里听不见一丝杂乱的声音。过了许久许久,姑娘这才直起身来,拍了拍双手,擦了擦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粒,对刘英说:“刘老师,己经调试完毕,你试试吧!”
刘英疑惑地看了姑娘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钢琴前,两只手猛一弹下去。顿时,一段飞越激昂的钢琴曲就从她手中流泻了出来,音色清亮、纯净,犹如一股清澈的山泉。刘英兴奋地朝着卧室喊:“百灵,快来快来,钢琴调好了,你来试试!”
卧室里传来了女儿懒懒的回答声:“我不试了,妈说行就行。”
刘英没理会女儿不冷不热的态度,回过头来称赞姑娘:“小屈师傅,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琴就调得这么好,是在哪个学校学的呀?”
姑娘嫣然一笑:“我是在盲校学的。”
刘英说:“盲校学的?你开玩笑吧?难道你是个盲人?”
姑娘点了点头:“对,我就是盲人。从外表看,我的眼睛晶亮,眼窝也不下陷,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其实我什么也看不见!”
刘英却是怎么也不相信:“不可能不可能,你的动作那么娴熟自如,钢琴调得那么好,怎么可能是盲人呢?”
姑娘只得从她随身带来的工具包里掏出了一本“残疾人证”,上面明确无误地填着“全盲”二字。刘英不由发出了感叹:“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人调出的琴比明眼人还好,真不可思议!”想到昨天她拒绝一位盲人为她调律的一幕,她的脸颊不由红到了耳根。
姑娘见刘英还存有疑虑,进而向女主人作出了解释:“其实我们盲人调律不是用眼,而是用手,用耳,更是用心!我是把钢琴上的每一个零件、每一个部位都摸上了成千上万遍,它们的形状和位置早已烂熟于心。我的手触摸到钢琴的时候,就如同触摸到自己的身体,钢琴上每一个零件有些什么细微的变化,自然是逃不出我灵敏的手和心了!”
刘英不由对小屈姑娘连连点头称许。
小屈姑娘继续说道:“我们盲人,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什么事都是用心去感悟,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你如果不相信,我还可以当面做个试验给你看看!”
应小屈姑娘的要求,刘英为她找来了一颗绣花针和一根丝线。只见她将小小的绣花针捏在左手,反复摸挲和比试了一阵,然后右手将丝线往左手指尖上一穿,只这么一下,丝线就准确无误地穿进了针孔里。做这种穿针引线的细致活,视力正常的刘英尚不能一下子成功,何况什么也看不见的屈丽明哩。刘英被她的这一手绝活惊得“啊”地一下张大了嘴,不由啧啧称奇。
刘英说:“小屈师傅,真难为了你,竟苦练出了这么高超的技艺,我算是服了!但我还是有个问题弄不明白,你是个盲人,又没见人护送你,你是怎么找到雇主家去的?”
小屈姑娘笑了:“去雇主家,还不是小菜一碟?我们盲人,只是眼睛看不见,其它器官却特别好使。无论走在什么地方,脚下都是有数的,耳朵又特别灵,嘴也问得勤,心里还转动着一座永不停息的时钟。把以上各方面的信息一综合,我就能准确地判断我在什么位置……啊,刘老师,时候不早了,已经5点45分了,不能再耽误你了——我该走了。”刘英又是一惊,抬腕一看,可不是:一分不差,正好是5点45分!一个本应是举步维艰的盲人,对生活却是这般的热爱,对她所从事的事业已经熟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刘英的心灵不由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此时,女儿突然转动着轮椅,快速地来到了琴房,两眼噙着晶莹的泪花,激动地拉着刘英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妈妈,我、我、我……哎,我心头跳得好厉害呀!我心头像涌动着一江春水……我、我、我……我怎么说呢?——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我一定要好好练琴,用心去感悟音乐,感悟人生!”
刘英见女儿的态度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十分高兴:“好好好,我一定给你请一位最好的钢琴老师!”
女儿却说:“妈妈,不必了,这位盲人姐姐就是我最好的老师!是她调准了我的心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