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无论怎么想,我都不知道孙菲菲自杀的理由。
在之后漫长的时光里,我不停地回忆,试图去拾起关于我们关于那段岁月哪怕不值一提的事情,我无比地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侦探,去找到孙菲菲离开这个世界的理由。
不幸的是,我没能找到答案。
而收到万宝路的明信片的时候,我的生活正处在一种浑浑噩噩没有动力没有方向的状态。
由于课程学分不够,学校已经给我发了一份退学警告。这个警告也是对我状态的警告,只是我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出改变。
万宝路告诉了我答案。
17
从卫生间出来,我走进车厢,找到座位,坐下抬头,接着就愣住了。
因为我面前坐着叶子。
叶子依然在睡觉。
我环顾四周,不见楚楚——怎么回事?
再仔细看看,这个似乎不是我原来的座位。我站起来走回卫生间,望向另一节车厢,楚楚正安然地坐着。
难道叶子不是离开了,而是和我一样搞错去了另一节车厢?
她有没有吃过饭?——我赶忙去餐车给叶子买了一碗泡面来:“醒醒,叶子,醒醒。”
叶子睡眼惺忪:“你回来了啊?”
我说:“吃吧,你饿了吧。”
叶子笑笑:“你呢?”
我有些惭愧,把头转向窗外:“我吃过了,你快吃吧。”
看着叶子吃面的样子,内心有个声音责备我:“你是怎么了?”
是因为楚楚的出现么?我想不是的,可能对于叶子,我更多的是想保护一个小妹妹吧。
但是,终究我是谁也保护不了。
18
一年以后,我和万宝路顺利升学去了初中。
虫子顺利留级,留守小学。
刘向阳顺利升级,去了技校。
我觉得我们都改变了,这种改变就像一滴落入清水中的墨汁,慢慢扩散,不能逆转。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没有改变的话,就是,徐婷婷依然成了我的同桌。
19
进入初中,小学因为作文比赛而建立起来的口碑不复存在。这意味着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有时候我很喜欢从头来过,这样意味着我曾经所做的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有时候我很害怕要从头来过,因为有些东西不管倒带多少次,只是重复。
对于孙菲菲,我希望可以重来。
在六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做过很多关于她的梦。在我的梦里,孙菲菲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我努力地向她走过去,但是没有一次能够接近她。而事实上,她总是在那里,不远不近。
我想如果我能走到她身边,我就能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理由让她看了那么多人却对我只字不提。我已经接受了她离开的事实,我只是不能接受她离开的态度。哪怕算是我自私,我也不能接受。
这样的六年级,我已经不想重来了,我迫切地需要一些东西来替代。
在我们进初中的时候进行了一次摸底考。我考了第三,第一是万宝路,第二是我的同桌。
我算是一个意外。当时我因为搞错了时间,在所有人已经考了半个小时以后,我才姗姗来迟地走进考场。所幸我们那时还没有泄题的概念,我被允许考试。
这个结果导致我在还没有正式上学就被流言说成一个传奇。
一个版本是,那天我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被老师扣押着不让考试,在和校方理论良久,在考试只剩下一刻钟的时候我被勉强同意考试。不过作为传奇的我,只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完成了卷子,并且没有检查,提前交卷。
对此我的看法是,如果我真有这么厉害,那还要上学干什么?
而群众对此的结论是:传奇就是传奇。
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我本来是个小混混,前一天在后街和别人大干了一架,由于精力消耗过大,等我缓过来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迟到了。而老师迫于我的压力而同意我参加考试。结果作为小混混的我其实依然是个传奇,我只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完成了卷子,并且没有检查,提前交卷。
对此我的看法是,如果我真是小混混,那还要上学干什么?
而群众对此的结论是:传奇就是传奇。
顶着传奇的高帽,我走进了初中。
头一天,徐婷婷看到我坐在她身边以后,愣了半天说:“怎么是你?”
我摊摊手:“不好意思,又是我。”
然后徐婷婷小声跟我说:“听说我们学校有个传奇人物——”
我打断道:“不好意思,也是我。”
之后的日子里,在我们教室门口总是会出现一些不明真相想一睹传奇风采的人。有一次,一个女孩拦住刚要走进教室的我:“同学,好不意思,你知道谁是张小飞么?”
我抬头看了看,短发,干净,不错——“你找他有什么事?”
女孩连忙羞涩地摆摆手:“没事没事。”
我就知道她是来看传奇的,为了不打击她,我连忙把眼光掷向教室,指着一个人:“喏,就是那个。”
女孩马上跟随着我的方向:“哇,那个高高瘦瘦的就是张小飞?”
我诚恳道:“嗯,是的,帅吧。”
女孩轻蔑地看着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我又不是因为帅哥才来看他的!”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实情。
女孩又喃喃道:“不过没想到还又高又帅。”
我决定不告诉她实情了。
我的标准身高是157cm,不过对外宣称是160cm。
纵然如此,我依然很矮。
随着身边的人都开始发育,我从小学的第四排坐到了第二排。
至于为什么徐婷婷还和我坐在一起,因为她近视。
徐婷婷当时的身高是168cm,她一般都说170cm。
作为大众情人,徐婷婷义不容辞地继续担任着我们的领操员。
作为大众情人的同桌,我义不容辞地帮徐婷婷把所有要我传给她的情书扔进了垃圾桶。
初一的时候,我期待了很久,依然没有发育。
20
“你在想什么?”叶子吃完面,眨着眼睛看着我。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
一阵沉默。
“叶子。”
叶子好奇地看着我:“嗯?”
“其实我知道我要去哪里的。”
“哪里?”
“我去找一个人,不过我暂时还不清楚那人在哪里。”
“哦?”
“嗯,找人打听了,估计快知道了。”
“行,你去哪我跟着。”
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我从来不指望叶子能跟着我,我甚至在以为她离开的时候感到由衷的释然。可是当她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我却异常地感动,我不想辜负这样的感动:“叶子,如果你知道我这次走的原因你也许不会这么想了。”
叶子说:“那是你的事。我只是想跟着你。”
我说:“不行,这次不行,你不能跟我一起走。”
“为什么?”
我说:“我也不清楚。我的直觉吧。”
叶子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不自信道:“相信我吧,我会回来的。”
叶子说:“我相信你。”
伸过手去,就在快触碰到她的脸颊的时候,我忍不住收了回来:“睡一会儿吧,过会到站我就送你回去。”
21
这是一辆非常破旧的车厢:除了空调口不漏气,哪都漏;除了喇叭不太响,哪都响;除了窗外的景色不脏,哪都脏。
突然,车厢里唯一的悬在半空的电视突然亮了起来——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摆设——循环播放着一部新电视连续剧的宣传片。
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一部电视剧在我身边的人中火了起来。从我的同桌徐婷婷到我邻居王奶奶,都对这部电视剧无比地热爱。等到初中开学,学校里随处可见一小撮人围在一起讨论这部电视剧的人物、情节、插曲。那些能够对电视剧有所了解的男生都容易博得女生的好感;那些在情书里写几句电视剧歌词的人都可以给自己加分;那些和剧中人物有所关联的,都成了女生追捧的对象。
这部电视剧叫《还珠格格》。
那会儿,女生都希望自己动如赵薇静如紫薇,男生都喜欢自己既能是阿哥又能和尔康一样高大。
大多数人,每天夜晚,不管有没有完成作业,《还珠格格》是必须看的。看完还得回味一遍,想想明天和别人有什么聊资。到了周末,几个同学相约着去为民书店买贴纸海报。那时,如果谁的铅笔盒上连一张小燕子的贴纸都没有,势必会被大家嘲笑。而如果谁有一盘《还珠格格》的盗版磁带,肯定会被全班轮着借。
慢慢的,大家已经不能局限于对于电视剧本身的关注了。哪怕你再喜欢小燕子喜欢尔康,他们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而如果你的身边有一个人长得很像剧中人物,哪怕只是名字类似,你就会觉得这个人物活了,因为这个人物是你能够触及的。
虫子就这样站在了潮流的前沿。他不是因为名字和谁一样。他受欢迎的原因很简单,他长得很像乖乖虎苏有朋。我曾经一度不能理解为什么小虎队那么火都没有让他得到什么关注。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会儿我们还小。
而我知道的第一个这种意义上的明星是谢霆锋,是在六年级的时候,当时校园里流行的歌曲是《因为爱所以爱》。每次在厕所里的时候,总会冷不丁地从一个角落传来这首歌,估计又是哪个哥们拉不出来了。当然,偶尔也会听到“路见不平一声吼,该解手时就解手”的歌声。
总的来说,六年级的时候,我们哪怕唱的歌不够爷们,也还是爷们的歌。而到了初一,所有的人都在唱女人的歌。
而此刻,我只记得“点点点策马奔腾,点点点踏遍红尘”,我想说的只是,真是押韵啊。
很长一段时间以内我不能理解虫子受欢迎的事实,我坚信我们的生活是不能被一部电视剧所左右的。直到有一天,刘向阳领着女朋友给我们介绍的时候,他说:“你看,这是我女朋友,很像紫薇吧?”
因为紫薇是刘向阳第一次带来给我们看的女朋友,所以我们都尊称紫薇“大嫂”。
刘向阳虽然还在技校上学,但是基本不去上课。他已经进了青山帮,而且属于那种可以收几个小弟的级别。我和虫子自然成了他的嫡系。而作为一个帮派的小头目,刘向阳决定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在逛了很多艺术学院以后,刘向阳选择了紫薇。我们相信,刘向阳如果想,没什么女人搞不定。就像当初他轻而易举搞定一辆遥控赛车一样。
对于紫薇,我们都表示满意。虽然她第一眼看上去就是楚楚可怜,不过作为黑社会,保护女人就是我们的天职。后来和刘向阳一起看了《古惑仔》以后,我们知道了我们的另一个天职:抢地盘。但是在小小的青山镇,我们是唯一的帮派。所以我们的任务异常明确,保护好老大的女人。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很多电影都告诉我们,不能和老大的女人走得太近,一不小心爱上的话,除非是主角,不然结局都是被主角杀掉。但是又不能和老大的女人保持距离,因为这样就不方便保护老大的女人了。
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在老大需要女人的时候去接紫薇。我和虫子是轮流去的。一般我都是骑自行车到紫薇她们学校的门口等。大概五分钟的样子,紫薇就会出现——当然我都是提前去的。接着我再骑车把紫薇安然地送到刘向阳家。回来的路上,紫薇会用手围住我的腰,头轻轻地靠在背上。这会让我异常不安,心里不停地说:“张小飞,你丫别犯浑,别多想,这是你老大的女人,你看她都比你大,你要理智!”我只能通过拼命地骑车来刺激自己。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紫薇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不过一看到她跳下车挽住刘向阳的脖子,我就暗叹,真是我们的好大嫂啊。
为了避免自己不能把持,我决定去找一个女朋友。找一个的前提是要有目标,而自从孙菲菲离开以后,我身边基本没有什么异性。
事实上,在孙菲菲自杀的消息传来以后,我和万宝路都被教导主任叫去谈过话。我记不得具体谈过什么,大致就是问了一些关于孙菲菲的事情。那次谈话结束以后,基本没有女的跟我说过话了,不过也可能是我不想。
如果这样的一个朋友都不能相信我,那我还能找到怎么样的朋友?
但是我也想,如果孙菲菲真的把她自杀的消息告诉我,我是否会阻止她?
列车驶进一个隧道,漆黑一片。
不知道现在是在哪里。我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就脱一件衣服,按这样的速度,再不下车,我可能就要无衣可脱了。
周遭突然暗下来让我有些不适应,一直以来的教育让我只能看见光明。
整个车厢只剩下那台悬挂着的电视发出微弱的光芒。依然是刚刚那个电视剧的预告,这个电视剧的名字叫《新还珠格格》。由于只是预告,我不知道它和十年前的那个版本的本质区别。很多人都在议论一部曾经引起如此大影响的电视剧是否要这么急着重拍?其实这完全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投资方肯出钱,电视台肯播出,观众从来就没有太多的选择权。况且现在的电视节目到处都是广告,能有电视剧看就不错了。
“小飞?”
“嗯,叶子,你醒了?”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啊,天都黑了。”
“是啊,又是一天过去了。”
“时间过得好快,你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么?”
我看看表:“嗯,估计快了。”
“小飞,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愣了一下,从来没有想过叶子会问这个问题:“算是找一个解释吧。”
“就是你当初说喜欢很多年的那个女孩?”
我一脸惊讶——还好由于光线的问题叶子无法察觉——“你说的是哪个女孩?”
“就是你在遇到我以前的呗。”
叶子说得相当轻松,我听得相当紧张:“……不是。”
“那是哪个女孩?”
我奇怪她怎么一觉醒来活得这么明白:“不是的,你想太多了——是我的一个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哈哈,你紧张了……”
我坦然道:“没有,我也说不清楚。”
……
“叶子。”
……
“叶子?”
……
我紧张道:“叶子,你怎么了?”——听到的是叶子微微的轻鼾,就这样睡着了?
不知道过会她醒过来我应该作何解释——也许应该告诉她吧。
在我苦于如何才能有一个女朋友的时候,虫子混得如鱼得水。
作为吉祥物一样的偶像,很多女生都给虫子写过情书。虫子很乐于分享他是如何向女生表白的。
首先虫子会骑着自行车载着女生去类似于小山坡之类的地方。因为虫子不太能够早起,所以时间会是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虫子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指着太阳:“啊,真美啊。”
女孩随声附和:“是啊,真美。”
虫子说:“其实我心里有个人,比夕阳还要漂亮。”
女孩好奇说:“是谁啊?”
虫子说:“我不能告诉你。”
女孩更加好奇:“你说嘛。”
虫子说:“我怕我告诉你,你就离开我。”
女孩的脸微红:“你说吧。”
虫子双眼直视女孩:“这个人,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这一招虫子屡试不爽,可惜我从来没有尝试过。
我更关心的是如何去认识一个我喜欢的女孩。
如果虫子学校里看到一个女孩,他会先打听到女孩的姓名,然后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坐在女孩的对面:“同学,你好,请问这个座位我可以坐吗?”
一般女孩不会拒绝。
接下去虫子会在女孩快吃完的时候放下筷子:“同学,我发现你很像一个人。”
女孩就会好奇:“是谁啊?”
虫子说:“AB(女孩的名字的首字母)。”
女孩不解地看着虫子。
虫子说:“有个秘密,现在跟你说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的。”
女孩更加好奇:“你说嘛。”
虫子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给你个提示。”
女孩说:“你说吧。”
虫子双眼直视女孩:“我会成为你未来一个重要的人。”
一般这个时候我会出现:“陈冲,和你女朋友吃饭啊。”
接着我们就看女孩的反应。女孩表示默许或者羞涩,就说明有戏;女孩愤然离开或者开骂,就说明放弃。
一切就绪。我意识到,我已经很难真心去喜欢一个女孩了。
22
“唰——”车子已经暴露在了山洞以外。
眼睛又开始刺痛起来,原来我可以适应黑暗的。从窗外望去,是无尽的田野。田野边上是弯弯曲曲的小河,偶尔能看见几许人家,炊烟袅袅。夕阳照得小河闪烁着点点粼光。列车就这样行进在铁轨上,乡林间。眼前的画面给我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也许火车“哐哐”的声响更多的是对周遭宁静的破坏。就像电视里孜孜不倦的预告是对车厢平静的破坏。
有人开始说话:“怎么老是放这个?就不能换点别的么?”
说完电视好像听见了群众的呼声,显示退出光盘的画面,估计是要换光盘了。稍等片刻,又出现了画面,还是《新还珠格格》的预告,不过和刚刚的有所不同。连我都差点以为会放别的了,搞了半天,是放的下半集。
叶子睁开眼:“奇怪,怎么换了?”
我说:“一样,和原版的没法比。”
叶子问:“你看过老版的?”
我遗憾道:“没有。——你收拾收拾,估计快到站了。”
叶子不解地看着我:“我没带东西。——你怎么知道快到站了?”
我说:“你听,火车的声音在慢慢轻下去,地势在上升,应该是在慢慢刹车。”
叶子佩服道:“你知道的真多。”
我惭愧道:“没什么,都是不小心。对于这个世界,我知道的都是意外,我未知的都是应该。”
叶子突然快乐地哼起来:“至少你可以说,我懂活着的最寂寞,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我说:“歌词?”
叶子说:“嗯。”
我说:“有道理。”——说完突然想起刚刚黑暗中和叶子的谈话,我决定告诉她一切——“叶子,你刚刚醒过来过,你记得么?”
叶子扑闪着眼睛:“有么?”
我有点泄气:“也许是我的错觉。”
叶子指着窗外的风景:“你看,竹林,好漂亮。”
我释然道:“你等等,我给你和窗外的风景拍一张照片吧。”
拍完照片手机振动了起来,我站起来:“喂?”
“老张?”
“嗯,老徐?”
“你怎么想起来要找方思言?”
我顿了顿:“这个,一时半会儿我说不清楚。你有方思言的电话号码吗?”
“有倒是有,不过我已经帮你打过了,打不通的。”
我掩不住失落:“这样啊,那好吧,有机会找你吃饭——”
“我还没说完呢,不过,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
“嗯?什么意思?”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警察啊——怎么——哦——”
“懂了?”
“嗯,差不多,你还知道什么?”
“我有她家的住址。”
“行,你发短信给我吧。”
“好嘞——你……是为了那个人吧。”
“嗯?算是吧。”
“哈哈哈,小子,够可以的啊,这都十多年了啊。”
“老徐,佩服吧,以身相许啊,哈哈哈哈。”
“丫的——队长来了——记得请客——”
不等我作答,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车子已经进站了,只不过还没有完全停下来。要下车的旅客都在做准备了。
我逆流而上,回到叶子身边。叶子居然又睡了。
我拍拍她的手臂:“起来吧,到站了。”
叶子用手揉揉眼睛:“真快啊。”
我说:“你东西都带齐了吗?”
叶子看看我,然后看看自己,说:“嗯,我没有什么东西。”
我说:“行,跟着我,下车。”
正排队朝车门走着,前面传来一个声音——“哎呀,我的手机不见了!”——我赶忙摸摸我的手机,还好。我回头对叶子说:“你的手机呢?”
叶子摸摸自己的口袋:“哎呀,我的手机也不见了!”
我心想,居然还遇到团伙了。我说:“你再摸摸看。”前面的人已经开始闹了:“谁都不许下车,我的手机不见了!”
我没空管前面的人:“叶子,你想想,你是什么时候丢的?”
叶子说:“刚刚。”
我说:“不对,你是什么时候用的手机?”
叶子想了想,说:“很久没用了。”
我说:“多久?”
叶子说:“我上车以后就没用过。”
我心想,不会吧,难道是在我不在的时候被偷了?想到这里,我就有点羞愧,不敢看叶子。
叶子一拍手:“哦,我想起来了,你给我打电话说校门口见以后我就再没用手机了——我忘记带手机了啊原来。”
我有所安慰:“那就好,那就好。”
回过头看看前面,丢手机的那位正用身体堵着出口:“不找到手机,谁也别想出去!”
人群听到这话,纷纷表示必须出去。
有人说:“兄弟,这个你就不对了,你这样会影响大家啊。”
失主说:“影响?你以为我不影响?要影响大家一起影响!”
有人说:“那你想怎么样?”
失主说:“每个人把手机交出来就行。”
我跟叶子说:“看,人有时候很天真啊。”
果然有人说:“兄弟,你这么做也没用啊。”
失主一脸困惑:“为什么?”
那人说:“你想啊,偷你那个人难道一定要在你的这节车厢下车吗?”
正在失主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人群已经推开了他。
和叶子下了车,对面正好停着一辆回青山的列车。
我送叶子来到门口:“来,上去吧。”
叶子走了一步,停了下来:“不对啊,这个车和我们坐的不一样啊。”
我说:“这个是动车,我们坐的那个是绿皮。”
叶子说:“那我还是坐绿皮吧”。
我哭笑不得:“这个,不是你选择的,只是恰好而已。而且动车很快,估计你到了我还在车上。”
叶子说:“快了不是不安全么?”
我说:“没事,到现在动车是最安全的,你看飞机、绿皮、公交,都出过事情,但是动车还没有。你看车子的名字,和谐,放心。”
叶子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想,怎么搞得跟电影一样——不过我不想用“放心”作为留给叶子分别的话。我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学校,不过我会回来的。”
叶子转身走了几步,我想起什么,跑上前去,把银行卡递到她手里:“如果要补票的话就补吧,也算是拉动GDP了。”
23
回到座位上,我猛然想起来,我还没有告诉叶子密码。不过这个时候再去找她,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犹豫间,对面的车子已经启动。
而我们的车厢再一次响起“哎呀,我的手机怎么不见了”。我想,怎么这个哥们这么健忘,难道他有好几个手机?再一听,好像和刚刚的声音有些不太一样。
接着,车厢里开始怨声载道。丢手机丢相机丢钱包的什么都有。我正想看看刚刚堵门口那位仁兄小人得志的样子,找了半天,不见踪影。转念一想,靠,原来刚刚那人是在做戏。话虽如此,的确是一出好戏。
当然这也要感谢群众对于看戏的热衷。
我决定去看看楚楚。
再次来到楚楚面前,她的眼神划过一丝吃惊:“我还以为你下车了。”
“嗯,估计我也快下车了。”
“对了,你都没说你去哪儿。”
“这个,我还不知道——估计我得转车。”
楚楚哈哈大笑:“你真逗,不知道去哪儿就上车了。”
“旅客朋友们,距离下一站‘凤凰’,预计还有五个小时的路程,我们将会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预祝您旅途愉快。”
我说:“你快了么。”
楚楚说:“哈哈,还行吧,我觉得我还算快乐。”
我有点尴尬,不忍说她听错了:“其实我觉得我一点也不快乐。你不知道吧,在大学的时候,我做过不少有趣的事情——估计你都没有想过,我拍过电影。”
楚楚一脸惊讶:“你也拍过电影啊?”
我一脸自豪以后也一脸惊讶:“你……也——?”
楚楚一脸微笑:“对啊,看不出来么?”
我仔细端详片刻:“不错,女一号?”
楚楚说:“怎么会?女五号。”
我大跌眼镜:“你这样都只能女五号啊,早知道你应该来我的电影。”
楚楚说:“嗯?你不是演员啊?”
我说:“不是,我是编剧兼导演——你看看我的样子合适做演员吗?”
楚楚说:“你合适做男二号,衬托男一号。”
我说:“这个倒是可以——不过我不喜欢演戏,你看我的生活就是一场戏。你还让我演戏中戏,不行。我有一个底线,我不能超越我的底线。”
楚楚说:“但是演员的片酬高啊。”
我说:“那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楚楚说:“你的底线还真容易突破。你不是导演吗?那你是怎么选演员的?”
我说:“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当然我不介意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有潜规则,不过我拍电影的时候才刚刚进大学,也没什么钱——你就知道我找演员不好找了。基本上就是我身边认识的人肯和我一起来拍我就感激不尽了。当然了,你说要是没有私心,肯定是假的。哎,你不要笑啊。其实我自己觉得也没什么。就是我让当时我喜欢的一个女的来演了一个角色。哈哈哈,其实我也挺想笑的。那会儿为了掩人耳目我只让她演女二号。那会儿她都有男朋友了。我就是想让她来拍,我觉得那个角色就是写给她的,而且她的角色还和男友分手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坏人啊,我也觉得。哈,你的笑好诡异。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部电影,能拍完就是万岁了。大家一起玩玩,挺开心的。我就想,再过些年,我们都成家了,大家聚在一起看我们拍的电影,是一件多么——嗯,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反正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楚楚看着我:“那现在这个女的呢?”
我说:“跟着她男朋友呗。”
楚楚问:“那他男朋友呢?”
我说:“他男朋友在国外。”
楚楚问:“你真差啊,都在国外了你还不下手”——然后她又仔细看看我——“不过你太普通了,做导演居然没能潜规则,我是他女友我也不要你。”
我说:“这个——其实——”
楚楚打断我:“你们那种电影我懂了,小青春,小电影。不过我的电影和你们不一样,虽然我是女五号,其实一开始导演安排我是女一号的。不过怎么说,其实导演是我的男朋友。我是在头等舱遇见他的。其实我不太喜欢去头等舱,我觉得那边的人都特假,可是这个人让我感觉很不一样。我上学不多,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反正看见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一股特殊的气场。就是我端着咖啡走到以他为中心两米为半径的范围内我的咖啡都会抖动的感觉。他给我的感觉很宁静,很平和。可能因为他戴着眼镜吧,我对戴眼镜的人感觉都不错——你别推眼镜,没说你。当然你也还行。告诉你,他是我做空姐以来第一次主动问电话号码的人。”
“反正后来一来二去,我们就谈上了。他那会儿正在准备一个新电影,叫什么来着,哦,是《滔滔江湖》——你听过没有——他说我很合适演那个黑社会老大的女人,就是女一号。这个电影就是讲老大死了以后他的女人帮他继续一统江湖的故事。你知道他跟我说让我做女主角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那晚我和国航的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还说让她们都去看我主演的电影。结果第二天我的男朋友跟我说,不行了,制片方的女儿要演女一号。我就问,我演几号啊?我男朋友说,女五号。我说,女五号是不是戏份很少啊?我男朋友说,戏份不少,你演女一号的保镖,要一直在女一号的身边,就是没什么台词。我当时那个伤心啊,你知道吗?女一号变成女五号,那个落差啊。我怎么以为我好歹也能弄个女三吧。结果你知道怎么说,她们背后都有人,动不了。”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我的男朋友,虽然他没有能让我成为主角。这是我第一次演电影,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那些明星才能演的。”
我说:“这部电影后来怎么样了?”
楚楚说:“在国外拿了个什么奖,我不大记得了,反正去领奖的时候也没带我去。不过国内没有公映,因为说我们拿片去参赛的程序不对。而且我们的电影内容也有问题,你想啊,我们国家哪来的黑社会?我们只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体。”
我苦笑:“给禁了?”
楚楚不无惋惜:“是啊。不过我还是很开心,第一次拍电影就获奖了。”
我问:“那后来你的这些人呢?”
楚楚说:“你别这么急啊,我跟你说。虽然那次他们领奖没有捎上我,不过我还是自己去了。我和我一个飞国外航班的姐妹换了个班,就去了戛纳。——不过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就是有点不甘心,凭什么带上了女一号女二号女三号女四号偏偏不带上我?凭什么连电影里一个结尾就露了一脸的人也带上了居然没有带上我?你别这么惊讶啊,其实那个人是投资方的人。我就是不甘心,我觉得我自己也能去,只要她们跟我说一下我就行,我又不用买票,我还能给他们便宜。我就是气不过,你知道吗?我是在我男朋友的手机里看到短信才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的。”
“不过哪知道他们那个地方我不能随意进出的。我英文也很差,以前飞机上就都是让我们组那些大学生去应付。后来我转了半圈就回去了。本来我还幻想过,他们正在台上领奖的时候,我拿了一把水果刀冲上去,我要质问他们:‘你们为什么来这儿都不肯跟我说?’他们肯定无话可说,如果他们无话可说,我就一刀子捅上去。我就捅那个制片人,谁让他把我的女主角给抢了。”
说完楚楚就露出由衷的笑容,我有点动容:“要是他们说因为剧组资金不够,不忍心告诉你,你怎么办?”
楚楚愣了一下:“这个……其实我都没有想过他们会说什么,如果他们真的说什么,我只好把刀扔到地上,然后逃跑了。”
我说:“你打算跑到什么地方?”
楚楚说:“我打算——嗨——说这个没用,你看我连进都没进去。后来我男友说是制片方上去领的奖。我奇怪他怎么好像知道我已经知道他们领奖的事情一样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对我男友的好感已经减弱了。估计他的磁场的半径只有一米的样子了。拍完这个我的男友就在准备另外一部电影了。他跟我说,有个女二号,这次我有决定权,你要吗?我其实心里很想要,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就说,你看着办吧。结果啊?我男朋友就去找别人了。不过我也不急,反正还有下一部电影么。”
“我当时就等啊等啊,结果我的男朋友总是跟我说还在拍。都三个月了,怎么可能还在拍?你那个小文艺电影拍了多久?一个月?半个月?十多天?对吧,虽然我们的电影要正规一点,其实一个多月基本都可以了。不过后期剪辑可能还要花上个把月。三个月啊,都可以从开机到上映了。所以我就感觉有问题了。我觉得我的第六感特别灵。他肯定是有别的女人了。其实我都不介意这个。他是导演的时候我就知道,潜规则什么的。你别看很多导演在电视上说什么不知道啊坚决以这种行为为耻啊,都他妈是装×。你知道什么导演不会去潜规则吗?只有动画片导演。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他这么做,但是不应该骗我。怎么说我算是正餐吧,偶尔在外面吃吃也没什么吧,总不能不吃主食吧?居然还骗我是一直在拍,拍什么啊?电影都在宣传上映了还拍,以为我不看新闻吗?哦,我有点着急了。其实我一开始还有点骄傲,你想啊,我看上的人,有点魅力也是很正常的事嘛。结果可能是我纵容他了。我以前从来不在有人的地方跟他讲话,后来从来不去他的片场探班,他说影响不好,大家会说是他让我拍的电影。其实就是他让我拍电影的么。结果我一直不去不去,出事了。那天,一个中年妇女跑到我家里大吵大闹。我这才知道,我一直以为我是主餐,原来她才是原配,我只是小菜。”
我大为惊异:“不会吧,他有老婆啊。楚楚,这么大的伏笔你居然忍了这么久才说。”
楚楚说:“那个女人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哭,一直哭。我不是给自己哭。你知道吗?他的第一部电影还是她老婆卖了所有首饰给他拍的,他居然都没有给他老婆买过一件首饰。我是给他女人哭,当然,我也是他女人,也算是给自己哭。”
我说:“你……不错。”
楚楚说:“哭完以后,我就走了。那时候我就死命地飞,只要有航班,我都去。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我就是不能够停下来。一停下来,我就是睡觉。直到后来在电视上看到我男——那个导演,我发现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真的,我觉得如果他死了我也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说:“我觉得你好像还有感觉。”
楚楚没有理我:“后来吧,我还在电视上看到女一号。她现在可火了。很多知名导演跟她合作过,不过就一次就不合作了。可能发现她不能潜规则以后就很失望吧。一回看到她被采访。我们那次拍的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而且什么事都是让我这个保镖顶着,再不济还有替身,可娇贵了。结果采访她的时候她说她向来都是身体力行。哈哈哈,差点让我笑岔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