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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救藩封猛攻平壤 破和议再战岛山

却说朝鲜在中国东方,旧号高丽,明太祖时,李成桂为朝鲜国主,通好中朝,太祖授印封王,世为藩属。惟朝鲜与日本,只隔一海峡,向与倭人往来互市,交通颇繁。到了神宗时代,日本出了一个平秀吉,外史作丰臣秀吉。统一国境,遣使至朝鲜,迫他朝贡,且嗾使攻明,令为前导。国王李昖,当然拒绝。这平秀吉履历,当初是为人奴仆,嗣随倭关白 倭国官名,犹言丞相。信长代为画策,占领二十余州。会信长为参谋阿奇支所杀,秀吉统兵复仇,遂自号关白,劫降六十余州。因朝鲜不肯从命,竟分遣行长清正等,率舟师数百艘,从对马岛出发,直逼釜山。朝鲜久不被兵,国王李昖,又荒耽酒色,沈湎不治,一闻倭兵到来,大家不知所为,只好望风奔溃。倭兵进一步,朝鲜兵退一步,李昖料不能支,但留次子晖权摄国事,自己弃了王城,逃至平壤。未几又东走义州。倭兵陷入王京,劫王子陪臣,毁坟墓,掠府库,四出略地。所有京畿、江原、黄海、全罗、庆尚、忠清、咸镜、平安八道,几尽被倭兵占去。李昖急得没法,接连向明廷乞援。廷议以朝鲜属国,势所必救,急遣行人薛潘,驰谕李昖,扬言大兵且至,令他无畏等语。此亦列国中晋使解扬令宋无降楚之虚言。李昖信以为真,待了数日,只有游击队一二千人,由史儒等带领到来,惘惘的进抵平壤。天适霖雨,误陷伏中,仓猝交绥,史儒败死。副总兵祖承训统兵三千,渡鸭绿江,拟为后应,不防倭兵乘胜东来,锐不可当,承训忙策马回奔,还算天大侥幸,保全了一条生命。涉笔成趣。

明廷闻报,相率震惧,丑。乃诏兵部右侍郎宋应昌,经略军务,出兵防倭。倭人仗着锐气,径入丰德等郡。明兵稍稍四集,倭行长清正等,狡黠得很,倭人狡黠,由来已久。遣使至军前,诡说不敢与中国抗衡,情愿易战为和。此时兵部尚书石星,向来胆怯,闻有求和的消息,忙募一能言善辩的说客,遣往倭营。可巧有一嘉兴人沈维敬,素行无赖,他竟不管好歹,遽尔应募。石星大喜,遂遣往平壤,与倭行长相见。行长执礼甚恭,且语维敬道:“天朝幸按兵不动,我军亦不久当还,此后当以大同江为界,平壤以西,尽归朝鲜,决不占据。”满口诳言,这是倭人惯技。维敬即驰还奏闻,还是有几个老成练达的大臣,说是倭人多诈,不可轻信,于是促应昌等,只管进兵。偏石星惑维敬言,以为缓急可恃,命他暂署游击,参赞军谋。

宋应昌抵山海关,征调人马,一时难集,朝旨又特遣李如松为东征提督,与弟如柏、如梅等,鼓行而东,与应昌会师辽阳。沈维敬入见如松,复述倭行长言,如松怒叱道:“你敢擅通倭人么?”旁顾左右,拟将他推出斩首。参谋李应试,力言不可,且密语如松道:“阳遣维敬通款,阴出奇兵袭敌,这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如松不待说毕,便称好计,往语应昌。应昌亦一力赞成,乃留置维敬,一面誓师东渡。水天一色,风日俱清,倒映层岚,云帆绕翠。大众击楫渡江,差不多有乘风破浪的情势。烘染有致。监军刘黄裳慷慨宣言道:“今日此行,愿大家努力,这便是封侯机会呢。”太觉踌躇满志。

先是沈维敬三入平壤,约以万历二十一年新春,由李提督赍封典到肃宁馆。是时大军到肃宁,倭行长疑为封使,遣牙将二十人来迎。如松饬游击李宁生缚住来使,不料遣来的牙将,也曾防变,个个拔刀格斗,一场奋杀,逃去了十七名,只有三人擒住。倭行长方竚风月楼,得知此信,急忙登陴拒守。如松到了平壤,相度形势,但见东南临江,西北枕山陡立,迤北有牡丹台,势更险峻。倭人列炮以待,如松料知厉害,先遣南兵往薄,果然炮火迭发,所当皆靡。如松麾南兵暂退,权在城外立营。到了夜间,倭兵来袭营盘,亏得如松预先防备,令如柏出兵迎击,一阵杀退。如松默默的筹思一番,翌日黎明,令游击吴惟忠,带兵攻牡丹峰,余将分队围城,独缺西南一角。如柏入问如松道:“西南要害,奈何不攻?”如松笑道:“我自有计。”如柏退后,如松即召副总兵祖承训至帐前,密嘱数语,承训自去。又越一宿,如松亲率各将,一鼓攻城,那时牡丹台上的炮火,与平壤城头的强弩,仿佛似急雨一般,注射过来。各将校不免却步。如松手执佩剑,把先退的兵士,斩了五六名,大众方冒死前进,逼至城脚,取出预备的钩梯盘索,猱升而上。倭兵煞是厉害,各在城上死力撑拒,城内外积尸如山,尚是相持不下。忽然平壤城的西南隅,有明军蜂拥登城,吓得倭兵措手不迭,急忙分兵堵御,如松见倭兵纷乱,料知西南得手,遂督众将登小西门。如柏等亦从大西门杀入,火药并发,毒焰蔽空,这时候的吴惟忠,正猛攻牡丹峰,一弹飞来,洞穿胸臆,尚自奋呼督战,好容易占住牡丹台。如松入城时,在烟焰中指挥往来,坐骑被炮,再易良马,麾兵愈进。倭兵始不能支,弃城东逸,纷纷渡大同江,遁还龙山去了。逐层写来,见得倭人实是劲敌。

这次鏖战,还亏祖承训预受密计,潜袭西南隅,方能将倭兵杀退,夺还平壤。原来如松知倭寇素轻朝鲜,特令承训所部,尽易朝鲜民服,衷甲在内,绕出西南,潜行攻城。倭兵并不措意,等到承训登城,卸装露甲,倭兵才知中计,慌忙抵拒,已是不及。明军斩得倭寇头颅,共得一千二百八十余级。烧死的,溺死的,及跳城毙命的,尚不胜数。裨将李宁、查大受等率精兵三千,潜伏江东僻路,又斩倭首三百余。李如柏进复开城,也得倭首数百级。嗣是黄海、平安、京畿、江原四道,依次克复。

如松既连胜倭人,渐渐轻敌,趾高气扬。骄必败了。忽有朝鲜流兵,报称倭兵已弃王京,如松大喜,自率轻骑,趋碧蹄馆,察看虚实。那碧蹄馆在朝鲜城西,去王京只三十里,如松方驰至大石桥,隐约望见碧蹄馆,不防扑蹋一声,坐马忽倒,连人连鞍,堕于马下,可巧如松的右额,撞在石上,血流不止,险些儿昏晕过去。从行将士,忙上前扶掖,猛听得一声唿哨,四面八方,统有倭兵到来,把如松麾下一队人马,团团围住,绕至数匝,幸喜随征诸将,均是骁悍善战,左支右挡,舍命相争,自己牌战至午后,将士等尽汗透征袍,腹枵力敝,剑也缺了,刀也折了,弓袋内的箭干,也要用尽了,兀自援兵未至,危急非常。倭兵队中,有一金甲酋,抡刀拍马,前来击取如松。裨将李有升,亟挺身保护,舞起大刀,连刃数倭。谁料倭兵潜蹑背后,伸过铁铙钩,把有升从马上钩落,一阵乱剁,身如肉泥。亏得如柏、如梅,先后驰至,杀入垓心,金甲酋复来拦截,被如梅觑得亲切,只一箭射倒了他,结果性命。是偿李有升的命。未几,又到杨元援军,协力冲杀,倭兵乃溃。

其时大雨滂沱,平地悉成泽国,骑不得骋,步不能行,明军又经了这番挫折,伤亡无数,不得已退驻开城。既而侦得倭将平秀嘉,屯兵龙山,积粟数十万。如松夜募死士,纵火焚粮,倭乃乏食。但兵经新败,未敢进逼,顿师绝域,渐觉气阻。宋应昌急欲了事,复提及沈维敬的原约,倭人因刍粮并烬,亦愿修和。应昌乃据实奏闻,明廷准奏,遂由应昌派遣游击源弘谟,往谕倭将,令献朝鲜王京,并归还王子。双方如约,纵他还国。倭将果弃了王京,退兵釜山。如松与应昌入城,检查仓粟,尚有四万余石,刍豆大略相等。安抚粗定,意欲乘倭退归,待势尾追。偏倭人晓明兵法,步步为营,无懈可击。祖承训、查大受及别将刘綎等,追了一程,知难而退。兵部尚书石星,力主款议,谕朝鲜国王还都王京,留刘綎屯守,饬如松班师。倭人从釜山移西生浦,送回王子陪臣等。宋应昌遂上书乞归,朝命顾养谦代为经略,更饬沈维敬出赴倭营,促上谢表。倭遣使小西飞入朝,定封贡议。神宗命九卿科道,会议封贡事宜,御史杨绍程独抗疏力争,略云:

臣考之太祖时,屡却倭贡,虑至深远。永乐间或一朝贡,渐不如约,自是稔窥内地,频入寇掠,至嘉靖晚年,而东土受祸更烈,岂非封贡为厉阶耶?今关白谬为恭谨,奉表请封之后,我能闭关拒绝乎?中国之衅,必自此始矣。且关白弑主篡国,正天讨之所必加,彼国之人,方欲食其肉而寝处其皮,特劫于威而未敢动耳。我中国以礼义统驭百蛮,恐未见得。而顾令此篡逆之辈,叨天朝之名号耶?为今计,不若饬朝鲜练兵以守之,我兵撤还境上以待之,关白可计日而败也。封贡事万不宜行,务乞停议!

这疏上后,礼部郎中何乔远,科道赵完璧、王德完、逯中立、徐观澜、顾龙、陈维芝、唐一鹏等,交章止封。还有蓟、辽都御史韩取善,亦奏称倭情未定,请罢封贡。独兵部尚书石星,始终主款。经略顾养谦,亦希承石星意旨,拟封关白平秀吉为日本国王,借弭边衅。嗣因廷议未决,养谦竟荐侍郎孙爌自代,托疾引归。倒是个大滑头。倭使小西飞入阙,廷臣多半漠视,惟石星优礼相待,视若王公。廷臣过亢,石星过卑,皆非外交之道。译官与他议约,要求三事:一勒令倭众归国;二授封不必与贡;三令宣示毋犯朝鲜。小西飞一一允从。三条约款,倭使悉允,明廷尚是上风,可惜后来变卦。乃命临淮侯李宗城充正使,都指挥杨方亨为副,与沈维敬同往日本。宗城等奉命观望,迁延不进。直至万历二十四年,方相偕抵釜山。沈维敬托词侦探,先行渡海,私奉秀吉蟒袍玉带,及地图武经,又取壮马三百,作为馈礼;自娶倭人阿里马女,居然在日本境内,宜室宜家。真是可杀。还有李宗城贪色好财,沿途索货无厌,进次对马岛。岛官仪智格外欢迎,夜饬美女二三人,更番纳入行辕。宗城翻手作云,覆手作雨,镇日里恣意欢娱,竟把所任职务,搁起不提。如此蠢奴,奈何充作专使?仪智且屡招入宴,席间令妻室出见,宗城瞧着,貌可倾城,适有三分酒意,身不自持,竟去牵她衣袖,欲把她搂抱过来。看官试想!仪智妻系行长女,比不得营业贱妓,当即拂袖径去。仪智也不觉怒意陡生,下令逐客。得保首领,尚是万幸。宗城踉跄趋出,有倭卒随后追来,意图行刺,急得宗城落荒乱跑,情急失道,辨不出东西南北;且因玺书失去,料难复命,一时没法,只好身入树间,解带自缢。偏是命不该绝,由随卒觅到,将他救活,导奔庆州。副使杨方亨,上章讦奏,乃逮问宗城,即以方亨充正使,加沈维敬神机营衔,充作副使。

方亨渡海授封,秀吉初颇礼待,拜跪受册。嗣因朝鲜王只遣州判往贺,秀吉大怒,语维敬道:“我遵天朝约款,还他二子三大臣三都八道,今乃令小官来贺,辱敝邦呢?辱天朝呢?我与朝鲜誓不两立,请为我还报天朝,速请天子处分朝鲜。”维敬慰谕百端,秀吉意终未释,遂留兵釜山,不肯撤还,所进表文,词多潦草,钤用图书,仍不用明朝正朔。方亨驰还,委罪维敬,并石星前后手书,奏请御览。神宗怒逮维敬,兼及石星,用邢玠为兵部尚书,总督蓟、辽;授麻贵为备倭大将军,经理朝鲜;命佥都御史杨镐,出驻天津,严申警备。

于是和议决裂,倭行长清正等复入据南原、全州,进犯全罗、清尚各道,更逼王京。杨镐率军驰救,倭兵始退屯蔚山。蔚山虽不甚高峻,但缘山为城,颇踞险要。镐会同邢玠、麻贵各军,协议进取,分兵三路,合攻蔚山。倭倾寨出战,明军佯败,诱他入伏,斩倭兵四百余级,倭人大败,奔据岛山。岛山在蔚山南,倭叠结三栅,坚壁固守。游击陈寅,身先士卒,冒险跃登,连破二栅,更攻第二栅,势将垂拔。偏杨镐鸣金收军,寅不得不退。看官知道杨镐何故鸣金?据明史上载着,镐与李如梅为故交,如梅也奉命赴军,时尚未至,镐欲留住三栅,令如梅夺寨建功,因此鸣金暂退。全是私意,如何行军。等到如梅驰至,倭兵已经完守,围攻十日,竟不能拔。忽报倭行长清正,航海来援,镐不及下令,竟策马西奔,诸军相继溃败,被倭兵从后追击,杀死无数。游击卢继忠,率兵三千人殿后,死得一个不留。及镐奔还王京,反与邢玠、麻贵等,诡词报捷。参议主事丁应泰,入问善后计策,镐反自诩战功,恼得应泰性起,尽将败状列入奏牍,飞报明廷。神宗乃罢镐听勘,遣天津巡抚万世德,继镐后任。邢玠复招募江南水兵,筹画海运,为持久计。既而都督陈璘,以粤兵至,刘綎以川兵至,邓子龙以江、浙兵至,水陆军分为四路,各置大将,中路统带李如梅,东路统带麻贵,西路统带刘綎,水路统带陈璘,四路并进,直扑倭营。适值辽阳寇警,李如松出塞战殁,朝旨调如梅往援,乃命董一元代任。

小子只有一支笔,不能并叙辽阳事,只好将朝鲜军务,直叙下去。刘綎出西路,击毁倭舰百余艘,偏被倭行长潜师袭后,竟致腹背受敌,仓卒退师。陈璘亦弃舟遁还。两路已败。麻贵至蔚山,颇有斩获,倭人弃寨诱敌,贵不知是计,攻入寨中,见是空垒,慌忙退出,伏兵四起,旗帜蔽空,幸喜脚生得长,路走得快,才能逃出重围。一路又败。董一元进拔晋州,长驱渡江,迭毁永春、昆阳二寨,并下泗州老倭营,游击卢得功战殁阵前。一元复移攻新寨,寨栅甚固。正在挥兵猛扑,不期营内火药陡燃,烟焰冲天,倭兵乘势杀来,游击郝三聘、马呈文先溃,一元禁遏不住,也只得奔还晋州。四路尽败。时明廷方遣给事中徐观澜,查勘东征军务,闻四路丧败,据实奏报。有旨斩郝、马两人徇军,董一元等各带罪留任,立功自赎。诸将因连战皆败,统不免垂头丧气。迁延数月,忽报平秀吉病死,行长清正夜遁。那时陈璘、麻贵、刘綎、董一元等,又鼓勇出追,麻贵入岛山西浦,杀了几十名残倭。陈璘督水师邀击釜山,纵火毁敌舟数十,杀死倭将石蔓子,生擒倭党平秀政、平正成,惟前锋邓子龙战死。刘綎夺回曳桥砦,与陈璘水陆夹击,斩获无数,诸倭各无斗志,统抱头乱窜,奔入舟中,扬帆东去。自倭乱朝鲜七载,中国丧师数十万,糜饷数百万,迄无胜算。至平秀吉死,战祸始息。小子有诗叹道:

议封议剿两无成,七载劳兵困战争,

假使丰臣夭假祚,明师何日罢东征?

倭乱已平,又有一番酬功的爵赏,容倭下回再详。

世尝谓中国外交,向无善策。夫外交岂真无策者?误在相庸将驽,与所使之不得其人耳。日本平秀吉,虽若为一世雄,然入犯朝鲜,骚扰八道,非真如后世之志在拓地,不夺朝鲜不止也。李如松计复平壤,骤胜而骄,遂有碧蹄馆之挫,是将之不得其人也可知。杨镐辈挟私忌功,更不足道矣。石星身为尚书,一意主款,对于倭使小西飞,待遇如王公,未识外情,先丧国体,赵志皋、张位诸阁臣,又不闻有所建白,相臣如此,尚得谓有人乎?沈维敬以无赖子而衔皇命,李宗城以酒色徒而驾星轺,应对乏材,徒为外邦腾笑。幸倭人尚未进化,秀吉又复病终,得令勍敌尽还,藩封无恙,东祸得以暂息。否则与清季中东之役,相去无几矣。观于此而叹明代外交之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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