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比现在很烦恼。
按道理说，比比现在应该很快活才对。
学校里有他喜欢的绿绿老师，每个老师都很喜欢他。
叨叨现在也不再野蛮，他们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学校的食堂新换了一个大厨师傅，是一级厨子，做菜特别好吃，比比最喜欢吃他做的卤鸡腿。
学校的游泳馆重新对小朋友们开放了，每个班每个月都可以上一次游泳课。
一切都很圆满。
可是比比还是有了烦恼。
比比跑去问绿绿：“我想问你一个很严厉的问题。”
“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比比。”绿绿纠正比比。
“哦。我是想问你，是不是每个小朋友在课堂上都要发言？”
“是的。每个人都应该发言。这样老师才能知道你听懂了没有。你在美国上学的时候，老师不叫你发言吗？”
比比说：“Miss William让我们谁想说就说，谁不想当众说，她就走过来听他小声地说。我们不怎么要求举手。”
“这样啊，我们是要求每个人都要积极举手，然后大声地站起来发言的。”
“真不容易啊！”比比叹了一口气，“那么老师你小时候发言好吗？”
绿绿老老实实地说：“唉，那个……不怎么好。”
比比乐了：“那我放心了，放心了！”
说着，飞快地跑了出去，留下绿绿老师，很奇怪地望着比比的背影。
接下来的语文课，绿绿惊讶地发现，从来不举手的比比竟然犹犹豫豫地举了一下手，不过很快他就把手缩了回去。在绿绿老师提下一个问题时，比比又举了一下手，可是又缩了回去。
绿绿老师不动声色地边讲解边走下讲台，走到比比桌前。当比比再一次地缩回举起的手时，绿绿巧巧地抓住了他缩回去的手，“这个问题我留给比比回答。请你来说说，为什么车主要感谢作者？”
比比站起来，停了一会儿，又咣地坐了下去。
绿绿把手伸到比比的腋下，像拔萝卜一样把他拔了起来。
比比又想了一会儿，绿绿耐心地站在他身后等着。
比比下了决心似的，终于开口回答：“因为他不仅付了这辆钱而且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付的，他很诚实守信用。”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比比明白自己一定是用错了词，闹了笑话。
教室里笑声一片，绿绿老师说：“安静一下。”可是他的声音淹没在了笑声里。绿绿老师于是响亮地打了一个呼哨。这下子，大家安静下来了。
叨叨脆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师你上课吹口哨呀！”
绿绿说：“那是因为你们吵得像下雨前泥塘里的一群小青蛙！”
“我想请比比自己纠正一下刚才的答案。”
比比又好好地想了想，鼓足勇气开口：“这只钱？”
大家笑得更欢了，咣当一声，原来是伟豪笑得太厉害，不停地摇晃他的椅子，一下子错了劲儿，跌到地上去了。
好容易教室里安静了下来，绿绿说：“是这笔钱，比比。我觉得比比答得很好。虽然用错了量词，可是这不能怪他，因为比比说惯了英语，英语里是没有量词的。”
“哦——，这——多——省——事——呀！”这是懒懒在说话，他说话总是拖声拖气的。
“大家现在也学英语了，在说英语时也经常会犯错误的，是不是？”
叨叨说：“是的是的，纪伟豪上次还说It"s my socks.呢。”
伟豪用力地对叨叨翻了一个白眼，叨叨立刻皱起鼻子，对他喷了一鼻子冷气。
从这以后，除了上英语课，比比再也不发言了，平时跟绿绿老师讲话也总爱用英语。
绿绿老师觉得很过意不去，很真诚地向比比道歉。
比比说：“没有事呀老师，你小时候发言也不好，现在也做了老师。我长大以后，可以找一个不用说太多中文的工作。”
比比像只小乌龟躲进了壳里，他的壳就是英语。
过了一周，班上要进行班委改选，绿绿鼓励比比参加竞选，每一个候选人都要准备一篇竞选宣言。比比想了好一会儿，说：“No， thanks. I don’t wanna give a speech.（还是不要了，我不想做宣言。）”
于是绿绿老师帮他写了一篇演讲词，跟他一起背了好几天。
比比回家以后也一直在背，拉了“海归”和雪莉做听众，背完了，雪莉说：“fantastic”（太好啦！）
“海归”说：“不对不对，雪莉同志，应该这样喊：‘好——’，以前，在剧场，有唱戏的名角儿唱得好，大家都这样说，这叫喝彩！”
比比又背了一次，这一回“海归”和雪莉大声叫：“好——！”
“海归”说：“这词儿，写得真好，这小老师，有两下子！”
到了正式竞选这一天，第一个跳上台的就是伟豪，他摆出一个姿势，叭啦叭啦开讲了。
绿绿老师想，咦，这个姿势很眼熟嘛。等伟豪讲完了，绿绿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克林顿演讲时的姿势嘛！
轮到比比了。
比比站在讲台上，开始把身子摇过来摇过去。
绿绿对他鼓励地点点头，比比张张嘴，没发出声儿，又开始把身子摇过来摇过去。
大家嗡嗡嗡地低声议论起来。
比比摇啊摇啊，像个小不倒翁站在讲台上摇了一会儿，突然，哧溜，跑回座位去了。
比比“挂了黑板”。（站在讲台前什么也说不出来叫挂黑板）
他什么也没有说。
那篇漂亮的、动人的、“海归”同志大声叫好的演讲词，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比比落选了。
绿绿老师看着比比落寞的背影，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这一节，绿绿没有课，他跑到小花园里，这里真安静。
绿绿找了个靠墙的角落，拿了个大顶。
绿绿坚信，拿大顶的时候，血液都涌上大脑，这是人最聪明的时候。
拿完了大顶，绿绿果然想出了好主意。
第二天，绿绿老师把比比叫到面前，面带忧伤地说：“比比，有件事儿，你一定要帮我。”
“什么事？”比比说。现在他在绿绿老师面前，总是说英语。
绿绿捂着耳朵说：“比比，我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我的耳朵突然听不清英语了，一听英语就嗡嗡地响。就听中国话还清楚。”
“真的呀？”比比将信将疑。
“可不是。都是我最近练英语练太长时间了，耳朵里总塞着耳机，这下好，发炎了，你看你看，红不红？”
绿绿老师低下脑袋，让比比看他的耳朵。
比比仔细看了看，还真有点红。他不知道，绿绿在跟他说话前刚拧过自己的耳朵。
从这天起，比比一跟绿绿老师说英语，绿绿老师就会说：“啊？什么？再说一遍，比比。”比比就只好用中文再重复一次。
比比很为绿绿老师着急，回家向当医生的爸爸描述了绿绿的病情，“海归”说：“是的是的，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病。”
“海归”让比比给绿绿老师带了一瓶“特效药”，还写了一封“慰问信”让比比转交。
背着比比，“海归”偷偷地跟雪莉说：“比比的小老师很有趣，改天我们去会会他。”
绿绿老师拿着比比送来的药，看了“海归”的信，感激得不得了。
比比一走，绿绿就倒一颗药出来，扔得老高再用嘴接，还邀请美女徐老师和能四点老师：“维生素C，柠檬味儿的。吃不吃，吃不吃？”
老师们都说：“吃！”
绿绿老师私下里还找了叨叨，让叨叨教比比说绕口令。
叨叨一听就兴奋了：“我是全宇宙最会说绕口令的人，我告诉你哦，赵本山都说不过我！”
绿绿歪了头去看天花板，心想：天哪天哪！
于是叨叨每天教比比说绕口令，他们的对话变成了这样：叨叨说：“比比，我们来玩划拳吧，乌鸦站在黑猪背上说黑猪黑，黑猪说乌鸦比黑猪还要黑；乌鸦说它身比黑猪黑嘴不黑，黑猪听罢笑得嘿嘿嘿嘿。”
比比说：“好吧好吧，乌鸦站在黑猪背上说黑猪黑，黑猪说乌鸦比黑猪还要黑；乌鸦说它身比黑猪黑嘴不黑，黑猪听罢笑得嘿嘿嘿嘿。”
叨叨说：“石、斯、施、史四老师，天天和我在一起。石老师教我大公无私，斯老师给我精神食粮，施老师叫我遇事三思，史老师送我知识钥匙。我感谢石、斯、施、史四老师。吃不吃麻辣豆，比比？”
比比说：“石、斯、施、史四老师，天天和我在一起。石老师教我大公无私，斯老师给我精神食粮，施老师叫我遇事三思，史老师送我知识钥匙。我感谢石、斯、施、史四老师。不吃，辣！”
这么一来二去的，比比的中文进步了很多，就是有时候说起话来，因为语速快，咬词有点儿不清楚。
绿绿老师又找了懒懒，请懒懒教比比说中文。
懒懒的成绩在班上是第一名。
倒数的。
所以听老师说要他去教别人，懒懒实在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不——会——教——人呀，老——师。”
绿绿老师猛地一拍巴掌笑道：“呐呐呐，就是这样，教比比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说清楚。”
懒懒这个人，一激动就歪头，连着身子都歪一下。他向左歪一下，绿绿老师就向右歪一下。
两个人对笑起来。
接下来的一星期，比比说话就变成了这样：
“绿——绿——老——师呀，你——的——耳——朵——好——点——儿——了——没？”
绿绿老师就说：“好——点——儿——啦！”
弄得美女徐老师也爱这么说话了：“绿——绿——呀，给——我——来——颗——维——C！”
一办公室的老师们都学着这样讲话，然后就笑翻天。
工作这样累，能痛快地笑一场，好像就没那么辛苦了。
每天中午吃完了午饭，绿绿就带着比比在操场上玩拍花巴掌的游戏，谁说错了词，就要被拍一下脑袋。
绿绿说：“一什么树？”
比比说：“一棵树。”
“一什么云？”
“一朵云。”
“一什么茶？”
“一杯茶。”
“一什么米？”
“一个米。”
啪！绿绿拍一下比比的脑袋。
轮到比比问：“一什么鸟？”
“一只鸟。”
“一什么马？”
“一匹马。”
“一什么鸭？”
“一头鸭。”
啪！比比也在绿绿的头上拍了一下。绿绿老师笑得躺倒在草地上。
绿绿老师还故意地把比比支开，跟全体同学开了个秘密会议。
绿绿问：“比比同学好不好？”
大家都说：“好。”
“怎么好？”
“他很无私，总是把东西借给别人。”
“他很友好，跟谁都不吵架，更不打架。”
“他很纯洁，从来不随便说哪个跟哪个早恋什么什么的。”
“他还很爱干净，总是认真地打扫卫生。”
“那我们想一个感谢他的好办法好不好？”绿绿说。
第二天的语文课，比比在绿绿老师再三的鼓励下，终于站起来，用比蚊子哼哼还要小的声音回答了问题。
他刚一说话，教室里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叨叨尖尖的嗓子喊道：“好——！”
比比吓了一跳之后，高兴起来，脸都红了。同学们的掌声越热烈，他的脸越红，简直要冒出烟来。
从此以后，不管什么课上，不管比比的声音有多小，只要他一发言，大家就热烈地鼓掌啊鼓掌。叨叨就喊：“好——！”
绿绿问比比，再下一回，发言的时候，声音可不可以大一点。
比比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会紧张的，一看到下面那么多颗脑袋就发慌呀，老师。”
“是那么多个脑袋！”绿绿纠正他。
绿绿老师转转眼睛，从领口掏出根银链子，链子上挂着一个形状奇怪的吊坠。
一块红烧肉！
绿绿说：“下一回再发言，你别看大家的脑袋，就看我这块红烧肉！”
再上语文课时，绿绿老师请比比站上讲台背诵课文，自己坐在比比的位子上，从领口拎出那个红烧肉挂件。
比比把眼神集中在绿绿老师脖子上的红烧肉上，开始背诵起来，就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也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他的声音。背完之后，大家居然忘记了鼓掌。
不过不要紧，比比笑起来，又开始摇晃，如一个不倒翁。
这一天的中午，绿绿老师带着比比在操场上玩，不过这一回，他们没有拍花巴掌。
比比问绿绿：“老师呀，你会用几种语言说‘我喜欢你’？我会用四种。”
比比就用英语说了一次，用语法说了一次，又用意大利语说了一次，再用中文说了一次。
绿绿老师说：“我还会用方言说呢！”他就说：“俺稀罕你呐。”
比比学：“俺稀罕你呐。”
俺稀罕你呐。比比想，因为，你有多么好，只有我，最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