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各地藩王亲贵开始纷纷向太后辞行,陆陆续续回封地去了。宫里忙忙碌碌,迎来送往,又喧闹了一整天。
只是不知道那稽粥王子回去了没,我也不敢向旁人打听,心中自是忐忑不安了一整日,神思也颇有些恍惚。
好不容日熬到了晚上卸职,亦未见有何不妥的动静,心里便放松了许多,暗暗庆幸。
一弯月牙如银钩,悬于天际,周围零零星星的星子散落在藏蓝色的天幕里,狡黠地眨巴着眼睛。周身,繁花似锦,开得如火如荼,一如这个热闹不平静的夏日。偶有一阵风起,一股花香袭来,漫天的五彩花瓣纷扬散落。
我呆愣愣望着美丽如幻影的漫天花瓣,收住了脚步,见稽粥自花瓣纷扬处缓缓走来,冲我俏皮一笑,欣喜唤道:“阿房!”
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满脸疑惑。这个时候,非经太后或皇上宣召的藩王或其他各地王爷是应该回到驿站或驻京办的。
“我在这等你呀。”他一面笑着走近我身前,欲拉住我的双手。
我下意识后退两步,让他双手扑了个空,空落落停留在半空里,唯有一片飞扬的花瓣静悠悠地停落在他的掌心。
我向她行了个汉礼,小声道:“见过稽粥王子,不知王子找奴婢所为何事?”
他有一瞬的沉默,收住停在半空的手掌,将掌心的花瓣握住又松开,白日里所见的狂傲不羁的神情气息均被浓浓的忧伤淡漠所代替,一如我初见他时的落落寡欢的模样,像个失去温暖的孩子。
“阿房,我是你的姬玉兄,不是什么稽粥王子。你------你非得如此吗?”语意里弥漫着淡淡的哀伤与委屈。
我抬起头,一眼望见他的眸子,幽怨如秋水,暗淡失色,失去了原本的光华。
我顿时心下不忍,温和道:“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真实身份,如今知道了,自是不能唐突失了礼数。”
“不管我的身份如何变,永远都是你的姬玉兄,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他坚定说道,眼神将我牢牢锁住,
我心下动容,想到和亲一事,感慨道:“但愿我永远都会是你的阿房义弟,从此不变。”话一出口,又想到不知我未来的结局如何,我与他之间的结拜之谊是否会变,心下竟莫名地难过。
“一定不会变的。”他面露欣喜,抓住我的双手,道:“今日我来找你,就是要带你走,回到我的草原去。我们------我们从此再也不分开。”
我心下一惊,睁大双眼,欲抽回双手,无奈他又加了几分力道,望着我道:“从今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亦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
“我不去!”我挣开他的双手,脱口道。
“为何?”他面色难过,见我不语,又道:“阿房,你不知道那里的草原有多美,一望无垠,满眼碧绿。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说到草原,他脸上有难掩的兴奋,想必他是爱极了那里。
我仍是不答,面对他的盛情,我总是心软不忍。
他继续滔滔不绝道:“那里不仅有广阔的草原,还有成群洁白的羊群,飞旋的苍鹰,蜿蜒清澈的小溪,美丽的蝴蝶泉------”
“我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大汉,不想离开生我养我的故土。”我打断他的话。
稽粥面色转淡,陷入沉默。
我又道:“谢谢姬玉兄的好意,阿房心领了。只是阿房自幼生于斯长于斯,不忍离开故土。”
“你若真喜欢这里,我以后会带你常来,好不好?”稽粥直直盯着我,热切的眼神搅得我心慌意乱。
他不明白,大汉不仅是我的故土,还是我心灵的栖息地,这里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还有我的爱人,我怎会离开呢?
我本应断然拒绝,可看到他的热切期盼眼神又不忍心。
“她不可能跟你走。”一个温雅的声音蓦然响起。
一袭紫影自花间缓缓走出,风扬起他如墨的长丝,那里落下了几片花瓣,更衬托得他玉面生姿,温文尔雅。
代王!我心底暗暗吃惊。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刘恒?”稽粥冷冷地瞅了一眼这位“不速之客”,眼底漫过一层阴翳,”你怎么知道阿房不会跟我走?“
”因为,这里,有她的心上人。“代王漫不经心瞥了我一眼,一字一字肯定说道。
“心上人?”稽粥面露惊讶,将询问的目光对准我,问道:“阿房,这里------这里真有你的心上人吗?”
我几经思虑,硬着头皮,埋下头尴尬地点了点头。我不晓得如果刘章在场又会是何种境况。以他的个性,估计他们两个会打起来吧。
“是谁?”稽粥面色暗沉,将双手紧握成拳。
我嗫嚅一阵,还未出口回答,他已将目光转向一旁迎风而立的无辜代王,冷冷道:“莫不然是你?”
“没错,正是在下。”代王波澜不惊,负手而立,淡然回答。纷纷落落的花瓣随风飘零如雨散在他的面前,让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的下巴要惊得掉在地上了,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我想开口辩解,但看见稽粥那黑沉模样,心里明白几分,终究是忍了忍,未再言语。
这,又算不算默认?
“阿房不可能喜欢你!”稽粥冷冷瞅着面目温雅沉静若水的代王,带着孩子气的厉喝。
“喔?你怎么晓得?”代王有些失笑,嘴角微勾,面向我道:“喜不喜欢,你得问她了。”
两人齐齐将目光对准我,我进退维谷。代王啊代王,你这又是让我配合演的哪出?
我心底哀鸣一声,小心翼翼道:“没错,我喜欢的人是------刘------是代王。”话一出口,如释重负,但愿稽粥自此不再纠缠。
“我又何必骗你?稽粥王子。”代王微微笑着,眼睛里盛开了千朵万朵的夏花,向前走近了几步,对沉默不言的稽粥道:“你还是这么固执,非得到底才肯认输。战场上是,情场上亦是。”笑意加深,却依旧温雅如常,又道:“我们两个可真是缘分匪浅啊。可惜,你总是我的手下败将。”
代王的封地代国紧邻匈奴,匈奴与大汉之间一向战乱不断,两国边界自然少不了战乱纷争,匈奴几次骚扰代地边境都被代王亲自带兵击退,想来二人在战场上少不了针锋相对。可这情场上又谈何交锋?
稽粥冷哼一声,似是不愿搭理他,只面对着我道:“阿房,你当真不愿随我离开吗?”他的眼神有些怔怔,语气哀伤得如草原上受了伤的雪狼的哀嚎。
我郑重点了点头。
“就因为他?”稽粥一只手指指向立在一旁微微而笑的代王,语意里有哀伤,有不甘,亦有不解。
我心中默叹一声,又点了点头。
“好。”稽粥自答一声,语意里竟有悲凉之气,抬脚就走,片刻,簌簌花落间,他转身痴痴回望着我,竟冲我展颜一笑,道:“还未开始,就已结束------我不甘心。”说罢,回身,消失在沉沉的夜幕里。
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竟替他有些惋惜,但愿以后他会遇见属于他的美好。
空中,几片飞扬的花瓣在月光下起舞,竟是醉人的幻影。
代王就定在那里,不言不语亦不动,良久。
我想到了刘章,不知他此刻在忙些什么。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代王温和开口道。
我突然恍过神来,向他行了一礼道:“奴婢多谢代王三番两次相救解围。”
他温雅一笑,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一瞬的沉默,莫名的尴尬微妙气氛。
“那个------我自己回去就好。”我有些慌乱,不知为何,每次面对温文尔雅的代王我总不能做到如在其他人前的心静如水平静自如。
慌乱间,抬脚要走,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倾斜,一声惊呼中落入了清香弥漫的怀抱,不知是什么花香,幽幽淡淡,萦萦绕绕在鼻尖心头,令人心情愉悦通体舒畅,竟舍不得离开。
我下意识转首,四目相对,桃花灼灼,一瞬的失神,身下的力道松了几分,又险些摔倒,被他急忙扶正。
“我还有一些公务要与皇上商议,先行一步了。”他有些丝微的慌乱,缓缓转身,飞扬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
一块白色的物什儿自他身上脱落,掉在郁郁青青的草地上。
我弯身捡起,叫住他道:“这个------是代王您的吗?”
他停住脚步,站定,转身,望向我手中的东西,温文一笑道:“不过是闲时戏耍的一个小玩意儿,姑娘如若喜欢,拿去玩便是了。”见我不动,停顿一下,又道:“如若不喜欢,来日再见,还给我也就罢了。”说完,复转身,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我定定愣了一瞬,细细打量手中的玩物,是一块拇指大小的象牙玲珑骰子,六面镂空,中藏红豆,精巧可爱,别致细腻,令人爱不释手,应是女子的闺中玩物,代王怎会有这个?想了一刻,索性将它收入袖中。
风,又起,扬起漫天的花落,如一场繁华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