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蓦起，不同于汉朝的典雅，西域的乐曲带着一股奔放激昂，节奏鲜明，轻快自然。
那几个容色绝丽的西域月氏舞姬相继旋身而出，曼妙的腰肢如太液池边随风摆动的柳枝，摇曳生姿；摆动多姿的手臂如花间戏舞的蝴蝶，令人眼花缭乱；轻快的脚步点点着地，，如一道道乐符，在地上划出一个又一个圆弧，眼波流转，媚眼如丝，如太液池里的春波，撩动着在座的每一位男子心魂荡漾，不能自已，她们的衣裙所到之处，环佩叮当，芳香阵阵，摄人心魄，相较着轻快激荡的音乐更添了妩媚动人之姿色。
我偷偷瞥了一眼刘章，他似是闷闷不乐，正独自饮酒思索，似是无暇顾及身旁这几位舞姿翩然的艳丽女子。
心中还是生气他对我的态度，暗自嘟囔他几句，眼神又无意间瞟见了代王刘恒，而他嘴角含笑，正把弄着手中的荔枝，似乎红艳的美果荔枝比那妩媚多情的西域舞娘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下意识再瞅一眼稽粥，他倒也没闲着，一面饮酒，一面赏舞，一面眼神飘忽不定四周巡视，似是在观察众人神态，一时间似乎觉察到我望向他的目光，转首相望，冲我微微一笑，嘴唇无声翕动，似是在对我嘱咐什么，可我不敢仔细辨认，更不敢细想，亦不敢再相回望，只得将脸深深垂下，一颗心还在按捺不住扑通扑通乱跳。
一曲舞毕，那几个西域月氏舞娘眼波流转，向众人施了一礼，缓缓退下。
众人之间不知谁道了声“好哇”，争相鼓掌喝彩。
吕后亦笑道：“好个风情万种的西域舞姬，令人见之不忘。”又望向稽粥道：“王子调教出来的舞姬果然与众不同不能小觑！”
“多谢吕太后夸奖。”稽粥向吕后行了一礼，朗声回复道，满满的骄傲自负，毫无谦逊之意思，嘴角微微勾起，又道：“虽说是西域月氏女子，但却是我匈奴的战利品，又经小王亲自调教，完全可以代表我大匈奴舞艺风采了。不知大汉能否与之相较呢？”
“既如此，那就让大汉的宫廷舞姬也大显身手一下，为远道而来的匈奴王子展现一下风采吧。”吕后一面笑道，一面吩咐着青鸾下去嘱咐舞娘好作准备。
可那稽粥似乎另有筹算，作了一个阻止的手势，眉峰微皱，道：“方才吃荔枝时，在殿中挥舞彩袖的几位女子可是大汉宫中拔尖的舞姬吗？”
“正是。”吕后笑答。
稽粥竟是蔑然一笑，嘲弄道：“那几位女子小王已见识过了，舞艺姿色着实不敢恭维，与小王调教出来的舞女无法作比。”
“你要怎样？”刘长难抑怒意，气势汹汹质问，被吕后一个眼神压住，复又气不过，怒目圆睁瞪着稽粥坐下。
“王子的意思？”吕后耐心询问。
稽粥嘴角微翘，眼波流转，缓缓抬起右手食指，环指一周，最终停落在默然侍立隐于太后身后的我，笑道：“就让她且作个比试吧。”
我心中一惊，瞬时目瞪口呆。
众人的目光瞬时聚焦在我的身上，盯得我心底发毛浑身出汗，不知所措地望着台下神情各异的各色人等，心底暗暗咒骂稽粥的恩将仇报，寻思着他是想让我当众出丑呢?还是想置我于死地？
此时此刻此等境况非比寻常。且不说我会不会跳舞，我若不舞，立时会被匈奴嘲笑连宫廷里御选的太后贴身侍女亦是别无所长，徒有虚表。由此可见一斑，大汉所谓的人才济济不过是徒有虚名。因此小事失了大汉颜面，兹事体大，那我也会因此获罪，后果难料。
我若舞，舞得好能合众人心意也就罢了，若舞得不好，当众出丑，同样有失大汉颜面，万一被别有用心者再扣个有失国体，那我可就是罪名非轻，百口莫辩了。
可在座诸位皆是非富即贵，见多识广，各种出众的舞艺想必都是见过的，而我在诸位面前尤其是稽粥面前能舞出新意合乎众人心意，又能略胜西域舞姬一筹谈何容易？而那稽粥王子更是连舞艺高超的大汉宫廷舞姬的动人舞姿都不屑与，我的前景更是堪忧。
“不可！”刘章忽得站了起来，将众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稳了稳情绪盯着稽粥道：“她只是一小小宫女，怎会擅长舞艺？又怎能和舞艺精湛的西域舞姬相较？王子这样做，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我知是刘章在为我开脱，心中一暖，心想如若此刻太后能顺水推舟借着刘章话自此推却，让我免于这等“好差事”，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我偷偷瞧着太后的神情，她神色莫辨，只望着台下众人，不知在思虑什么。
“是啊，宫中舞艺高超的舞姬大有人在，王子可任意从中挑选一二来作比试。”一直沉默不言的皇上此时亦难得开口，含笑望着稽粥，又吩咐着身旁的小内侍将舞艺出众的舞姬召集。
稽粥冷哼一声，翘起半边眉毛道：“看来所谓的大汉女子多才貌俱佳能歌善舞是谣传了，连吕太后身边的侍女都一无所长，呵呵------那小王就------”
“那奴婢就献丑，勉作一舞是了。”我冷冷瞅着稽粥，打断他后面的话语。
稽粥神情一滞，似是欲言又止。刘章更是惊讶万分望着我，其余众人更是神情各异，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唯有代王含笑不语，独自斟酒。
我款步走至吕后面前，盈盈下拜，道：“奴婢窦漪房，愿作一舞，为太后寿辰助兴。”我故意不提与西域舞姬比舞一辞，如若有些差池，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吕后嘴角含笑，颇有欣慰之意，道：“准。”
众人哗然。
“还望太后准许奴婢可以任意调遣宫中乐府诸多人员。”我俯身恳求。
“准。”太后毫无迟疑，语意间竟有些欣喜，又转首望向身旁的青鸾，嘱咐道：“你去取了那‘轻羽点翠广袖留仙裙’来助这丫头。”
青鸾神情略一愣怔，脱口道：“留仙裙乃宫廷至宝-----”说话间触及到吕后的视线，随即俯首，恭顺答道：“诺。”
我虽不知那“留仙裙”是何宝物让一向谨慎的青鸾也如此紧张失措，但心知吕后是在用此助我，心中宽慰不少，连连拜谢太后，随青鸾款款走下台来去作准备。
掠至稽粥身旁，恶狠狠剜了他一眼。
他倒好，一脸无辜，笑嘻嘻地瞅着我，与我初见他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初见时夜色里的姬玉公子冷漠忧伤，神情坚毅，而此刻汉宫里的稽粥王子气势凌人，傲慢机敏。我在心里暗暗揣摩不知哪个才是真实的他，才是真正与我结拜的兄长。亦或许，我与他的相识结拜一开始便是一个错误，也是，他是匈奴人，我是汉人，而且我们彼此都向对方隐藏了真实，这本身便是一个错误。难道这些都是他要“为难”我的理由吗？
古琴之声似从天际传来清凌凌而起，若行云流水，似小溪淙淙------筝、瑟、笙、箫、竽、编钟等多种宫廷乐器群起响应。
大殿中央一朵巨大的粉白色牡丹静静而置，围在牡丹周围身着五彩羽衣的八位妙龄舞姬身缠彩带与之相连。乐声骤起，那八位舞姬点动脚步，一个漂亮的飞舞旋身，纤纤玉指紧收彩带，粉色的牡丹花徐徐而绽。
顷刻，空中，花瓣如雨，纷纷落落。我随着清扬的乐声纷乱的花雨，自牡丹花中凌空而起，一袭轻盈飘逸广袖流仙裙乘乐而出，蓝色的裙裾，飘逸的长袖在乐风花雨中漾出深深浅浅的涟漪，如梦似幻。一个旋身，又稳稳落于大殿中预先铺设好的巨幅粉色锦帛之间。
众人一声惊呼。我很清晰地听见稽粥叹了一声：“妙啊。”
我心底冷哼一声，哪能让你轻瞧了我去？我自幼习舞，由曾是秦宫舞姬的母亲亲自授舞，后又经“高人”指点，领会贯通改编，方得今日之舞姿。
乐声迭起，我挥舞长袖，时而半遮玉面，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长袖合拢收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像一双蓝蝶戏花间，玉袖生风，动作典雅而矫健，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脚下迅速地开合，回旋流转，青丝如瀑，若仙若灵，蓝色裙裾上的点点翠鸟飞羽迎风而舞，更添妩媚，使得舞姿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空中飞舞的落花飘落在我珠翠满头的额发上，点点的翠羽发饰相应着红色的珊瑚玛瑙头饰，更添飘逸空灵之仙姿。轻羽广袖留仙裙果然不同凡响。
音乐疾起，节奏加快。舞步和动作不禁亦加快，飞疾旋身，争挥双袖，是为“飞袖”。
“飞袖”最能考验一个宫廷舞者的功力，因为它要在迅疾的速度中表现轻快的步调，绰约飘逸的舞姿，这需要很高的技巧，也很费体力。而我许久不曾练舞，半段舞下来，已是汗流满面，力不可支，可我不能停下来。
乐声如疾雨，舞步有些凌乱，一个回旋，脚下一个趔趄，心中一惊，即将栽落在地上，心想吾命必休矣。
腰上多了一道力道，我下意识望去，一双凤眼，盈盈如水，笑意盎然望着我，随着乐声，踏上音律，将我推开旋转，骤然又收，将我纳入怀中。随乐而起，若轻云之蔽月，和乐而收，回旋有凌云之态。
乐声戛然而止。众人皆屏气凝神。
良久，不知谁念了一句：“扬眉转袖，倾城独立。“方掌声如鸣。
我如梦苏醒，急忙离了那身影，盈盈而拜：”奴婢窦漪房多谢代王再次相救。“
代王含笑不语，回身落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