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骄灼的日光散散地从细细密密的茂盛枝叶间渗落下来,落成满地的斑驳碎影,浮在青石子上铺就的甬道上,随风摇摆不定。
我愈想愈气,不觉又加快了脚步,漫无目的地在上林苑兜兜转转,仍消不了心头闷气,转头探望,刘章竟是未跟来寻我,心中又生出一股怨气,使性扯了一把身旁盛开的蔷薇花,将花瓣一一揪落在地,忽见一道紫影如闪电般从眼前飘忽而过,搅落了漫天的碎叶落花纷纷如雨而落。
“莫逃!”身后一个少年的骄戾之声。
我下意识回头,那人似是从日头处飞来,身后亮亮灼灼得日光耀眼明晃,晃得让人看不清他的容颜。唯有那身怪异的服饰间一柄明晃晃的弯刀分外醒目刺眼。
我暗暗惊诧此是何人竟然如此大胆在皇宫大院内携带兵器与人斗武,那把灼目刺眼的大刀已冷不防朝我这边直直劈将过来。
心中大惧,心呼我命休矣,下意识抬头去看持刀的那人。
刀光利影间,我们互相看清了对方的脸,惊讶远远大过惊惧了。
他看清我的容颜,面露惊讶,欲回力收刀,无奈力道已出,不受控制,此时此刻已经收不住了。
只听“刺啦”一声,刀锋划过裂帛的刺耳之声,殷红的血顺着金丝纹路的紫衫袖子蜿蜒而下,洇成朱红一片,在日光的照耀下触目惊心。
而我此刻则被那一袭紫衫反身护在怀里,安然无恙。
我脑袋空白一片,吓得呆站在原地,直愣愣望着环绕在我肩头的破裂开来的半截衣袖外襌衣上的血渍,竟是吓得说不出一字来,下意识顺着紫色的衣袖往上探询他的主人。
只见,一双凤眼炯炯发光,剑眉入鬓,鼻如雕塑,唇若点朱,面如施脂,风神俊朗,光彩照人,细看之下,此人竟有那宋玉之表,武王之风,再看,紫色斜纹交领深衣外又单单罩了一层薄如蝉翼轻若浮纱的透明襌衣,平添了一份高贵与飘逸之姿,脚下银色云纹蛟龙出海蟒靴上的蓝色锦线在襌衣的映照下亦未失去半点光辉。
这位是?我暗暗忖度。
“代王!”两个身材颀长的侍卫模样的年轻男子立时围了过来,将我与他拉开,仔细查看他的伤势后皱眉朝闻声赶来的几个宫人焦声嚷道:“代王中刀了,还不赶紧去找太医?”
几个畏首畏尾的宫人闻声,赶紧点了点头急急去了。
我望着被人围住的受伤代王,愧意油然而生,如若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臂上中刀,念及此,俯身,从里层裙摆间撕扯下长长一条白布带,拨开众人,垂首小声道:“失礼了。”上前小心拉过他的胳膊,将白布条一道一道紧紧缠在伤口处。
微风拂起额前细细长长的刘海惹动了灵动若蝶的扑闪睫毛,余光间偶尔捕捉到他有意无意掠过我脸庞的目光,顿时羞赧满面。
我将缠绕的白布条结尾处紧紧扎了一个蝴蝶结固定牢实,吁了一口气,小声道:“只能暂时这样止血了,等太医验过再行好好诊治吧。”
“多谢!”他简短的答谢,如方才搅乱的漫天的蔷薇花瓣细细抚过脸庞。
“不,代王言重了。”我急忙俯身行礼,垂首小声道:“应是我谢谢你。”
“阿房?!是你吗?”身后,熟悉的男子声音,冷淡中夹杂着一丝关切与疑惑。
我缓缓转首,望着满是惊异的眸子,展颜一笑:“多日不见啊,姬玉兄。”
“果真是你!”姬玉原本冷若冰霜的脸终于裂了一道缝,奔至我面前紧紧拉住我的手,高兴道:“太好了!我还以为我们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我不动声色抽出双手,亦笑道:“再见之时,姬玉兄竟是想要小弟我的性命呢。”
他那难得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如随风逝去,再觅不得半点痕迹,斜睨了一眼蔷薇花下太医正在包扎的代王,咧了咧嘴道:“老对手见面,一时手痒就过了几招,不想却差点误伤你。”姬玉语意间俱是歉疚,沉吟半刻,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欲言又止道:“阿房,你------你是女子?”姬玉眼神闪烁,试探性问道。
我笑着点了点头,扯着裙子原地转了一个圈,俏皮反问道:“你说呢?”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情一时间变幻莫测,心中已乐得开怀。
突然想起前情,心中竟是有一连串的疑问,姬玉到底是什么身份?此刻为何在宫中?又为何敢与尊贵的代王动刀?又为何称代王是自己的老对手?
正欲开口询问,身后传来一声厉喝:“好个匈奴蛮子,竟敢伤我四哥?今日定当要好好教训教训你才是!”
我闻声回首,见一红衣少年持一利剑站在代王身侧,一眼瞥见我身畔的姬玉,立时眼冒红光,提剑就来。
“小心!”姬玉及时将我拨离一边,拔刀迎上,一时间身影缠绕,刀光剑影,斑驳流离,伤及周围的花草枝叶簌簌而落。
“代王,淮南王年少气盛,如此和那人斗下去,恐怕会两败俱伤啊。”一侍卫模样的男子附在代王身侧,低声说道。
那代王颦了颦眉,瞥了一眼花叶草丛间缠斗激烈的二人,淡淡道:“这所谓的匈奴王子在我大汉境内竟也如此嚣张狂妄不知礼数,是该给个小小教训。”顿了一下,又道:“只是那人武艺高强,七弟学艺不精始终不及,如此下去必会吃亏。”沉吟片刻,冲身侧的那个侍卫摆了摆手示意附耳上来,嘱咐了一番。
那侍卫眉头舒展,答了一声:“诺。”向一方向急忙去了。
果真如那代王所料,那红衣淮南王和姬玉连斗了几个回合,均未占得便宜,反而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眼见着淮南王即将败下阵来,他却是心有不甘咬牙强行支撑。
身旁一袭紫衣的代王淡淡地笑着,朗声道:“七弟,还记得为兄教你的剑术吗?前招‘白鹤亮翅’。”
那淮南王闻声,精神为之一振,立时舞动长剑,变幻招数。
“再招‘天女散花’。”代王朗声提示,眼睛紧紧盯着淮南王变幻不定的长剑,又道:“天外飞仙。”
淮南王手中的长剑快速舞动忽如散花倾时又贯成一注,即将脱手而飞。
“姬玉兄,小心!”眼见那飞出的长剑即将打掉姬玉手中的宝刀,直插入他的心脏,情急之下,我大声疾呼。
那代王似是被我这呼声惊动,微微侧了侧头瞥了我一眼,又朗声道:“最后一招‘醍醐灌顶’。”
那淮南王闻声,抓住即将脱手而出的剑柄,借力向前,将长剑架在了姬玉的脖子上。
姬玉立时间不能动弹分毫。
“小子,这下,输个心服口服吧。”淮南王勾起唇角,冷笑道。
“以多胜少,胜之不武。”姬玉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代王,冷冷道。
淮南王急红了脸,收了长剑,急辩道:“这叫‘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这匈奴野蛮子,哪晓得我大汉文化的博大精深?”
姬玉冷哼一声,似是嗤之以鼻,不再回答。
“各位王子、王爷,太后已在长秋殿备下宴席,特命奴婢前来引领各位入席。”青鸾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俯身行礼传令,一眼瞥见立在一旁的我,沉了沉脸向我道:“漪房,还不速速随我回去准备宴席各项事宜。”
我如梦初醒,急忙低下头,随青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