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悄无声息，转眼就到了农历除夕，纷纷落落的雪花也来凑个热闹应个景儿，错错杂杂，飘飘洒洒，如梦幻般一片一片飞扬落下，被风吹散，打个卷儿又重新落脚在宫墙檐角，慢慢积攒，霎时间，整个汉宫粉雕玉砌，不染纤尘如同仙境。
宫里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忙里忙外，枝头檐角均张灯结彩，宫灯高挂，一片喜庆祥和。
元儿掀了帘子，卷了一股风蹦进门里，一面跺脚一面搓手，哈出一口白气，立即氤氲一片。
“房姐姐，今晚的除夕宫宴可有你当值？回来时可要好好和我说说宫宴的隆重热闹啊！”她的脸因屋内的热气熏得两颊潮红，额前齐刷刷的细密刘海尚挂着未消融的冰雪，衬托着她一脸娇俏的喜气洋洋。
我停下手中的忙活，朝远处轻轻拍了几下掸过灰尘的五彩鸡毛掸子，一面笑着说：“原本青鸾姑姑是让我去的，可紫鸢嫌我笨手笨脚，临时替换了我下来。”
平常诸位皇妃皇亲无有特许是难得有机会与皇帝太后共同进餐的，只有除夕，合家团圆的时节方能同坐共饮，宫里也难得有欢聚一堂的热闹，因此对除夕宫宴也格外重视些，隆重热闹自是不同寻常，主子酒酣耳热兴致浓烈之时亦会大大赏过殿里当值的宫人。因此宫人们也会争相去除夕宴会上出头好多得些富余的赏赐。
“我就看不惯紫鸢嚣张跋扈的那样儿，好像她得多大宠似的。人人都得怕着她？”元儿撅起粉嘟嘟的樱桃小嘴，忿忿不平地一屁股坐在榻上顺手捋着垂下来的细细长长的灯笼流苏。
“随她去吧。这样也好，我可以闲下来与姊妹们一块儿守岁了。不比他们惬意？”我安慰道，将剪好的生肖窗花仔细贴在窗棂上，用手一点一点抚严实。
棉帘旋了一股小风，妙儿捧了一束娇艳欲滴的红梅挽着婉仪进了屋，一壁抖落了身上的落雪，一壁含笑道：“漪房，把放鸡毛掸子的白瓶子挪来，我们插来赏梅玩。”
白瓷瓶子洁白无暇，光洁照人，如白璧玉，映衬着怒放的红梅如云上朝霞，分外妖娆迷人。
“这白瓷瓶配红梅果真清雅不俗，可惜不是个白玉瓶子会更好看些。”婉仪一面往白瓷瓶里插梅花一面略略惋惜感慨道。
“原也不拘什么玉瓶瓷瓶的，我们图的也只不过是一时的新鲜趣味罢了。“妙儿俯身嗅了嗅暗香浮动的红梅，一脸沉醉，缕缕梅香萦绕身前脑后，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什么？竟这样香？“人未至语先到，贾珍儿一手挑了帘子，拎个竹编的花色食盒笑吟吟迈进门来：”你们倒都是雅趣的人。除夕之夜赏梅花，真真风雅之极。不像我这等粗人只会想着些吃的喝的。“一面自嘲，一面将食盒搁置在榻边的小桌上小心揭开，含笑道：”我带了些藕粉桂花发糕、山楂红薯糕、红豆绿豆糕、芝麻花生饴糖、五香瓜子炒花生、银耳珍珠汤，来和姊们们一处寻热闹。“说着将六只青瓷小碗碟一一搁在桌上。
“你来得可是凑巧，忙活了这么一阵子真有些饿了。”我抬眼瞅了瞅窗外雪仍未停，暮色沉沉已然天黑了，顿觉饥肠辘辘，急忙拣了一个尚有热度的山楂红薯糕，一面小心吹着一面吃。
“仔细烫着！”珍儿以帕掩嘴笑着絮絮而道，”旁的也就罢了，只不过是些寻常吃食，单单这藕粉桂花发糕着实费了我一番心思的。这藕粉是前些日子太后赏的，据说是采用十月份新出的第一茬儿新藕附上花生、芝麻、白糖经过二十八道工序磨制而成粉，这桂花是我采摘八月里含苞待放的桂花花苞再拣其里层最最娇嫩的花瓣经过曝晒烘干再磨成花粉，磨制而成的藕粉和花粉再用牛乳调和放在笼屉上蒸大半个时辰就做成了这藕粉桂花发糕了。“
众人一听，兴致大涨，争相来抢这藕粉桂花糕来吃，一时间说说笑笑，甚是热闹。
窗外，钟鼓轰鸣，丝竹悦耳，琴筝和鸣，爆竹声震耳欲聋，宫宴开始了。
这厢里，我们姊妹几个言笑晏晏，谈笑风生，欢乐非常。
妙儿碾了一粒花生放在嘴里，笑道：“我们这样干坐吃着也没甚乐趣，不如每人讲个故事来娱乐可好？”
“这个主意好，我从小就喜欢听故事。以前在家里时我娘经常给我讲。”元儿拍了拍小手，雀跃呼道。
“既是妙姐姐提议的，那就妙姐姐先讲吧。”婉仪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瞅着妙儿笑。
妙儿道了一声好，拍了拍粘在手上的花生红衣碎屑，娓娓而道：“很古很古的时候，相传有一个叫’鬼域‘的世界，其中有座山，山上有一棵覆盖三千里的大桃树，树梢上有一只金鸡。每至清晨金鸡长鸣时，夜晚出去游荡的鬼魂必赶回鬼域。鬼域的大门坐落在桃树的东北，门边站着两个神人，一名’神荼‘、一名’郁垒‘。如果鬼魂在夜间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神荼、郁垒就会立即发现并将它捉住，用芒苇做的绳子把它捆起来，送去喂虎。因而天下的鬼都畏惧神荼、郁垒。于是民间就用桃木刻成他们的模样，放在自家门口，以避邪防害。后来，人们干脆在桃木板上刻上神荼、郁垒的名字，认为这样做同样可以镇邪去恶。这种桃木板后来就被叫做’桃符‘。”
“可是我们除夕门上挂的’桃符‘吗？”元儿睁大眼问道。
妙儿望着聚精会神听故事的我们，含笑点了点头。
珍儿掩嘴笑道：“我一直郁闷着除夕之夜大节下的好好地挂这两个凶神恶煞似的人物做甚，今日方知原来有这等说处，竟是两位驱邪避秽的大神。哎呀呀，今日可是长见识了，今日之后每逢过门处必定好好拜拜他们才是。”说着，走至门边深深一揖，果真好好地拜了拜二位尊神。
我们看着珍儿一本正经的模样个个仰面大笑。珍儿也不介意，只回过头看着我笑呵呵道：“漪房，可是轮到你讲了。我倒是想听听你这次让我再拜哪位尊神。”
我听她这样讲，好不容易止住的笑意又泛滥开了，稍定了定，方开口道：“我也讲个应时的吧。”
众人一听，均屏气凝神专心望着我。
我舀了一匙银耳珍珠汤抿了一口润润嗓子，缓缓开口道：“太古时期，有一个凶猛的妖怪叫’夕‘，形貌狰狞，生性凶残，四处做虐，残害百姓，尤其喜欢糟蹋漂亮的姑娘。百姓对它恨之入骨可无良方擒它。有个叫七郎的猎人，力大无穷，箭术超长，侠义心肠，他见’夕‘四处为非作歹，就想为民除害。可是他到处找’夕‘，却始终没有找到。原来’夕‘白天不出来，太阳落山后才出来害人，半夜后又不见了，也没人晓得它住在哪儿。就这样七郎找’夕‘找了整整一年。这天已是腊月三十，七郎来到一个镇上，见人们都在欢欢喜喜准备过年，心想，这个镇大，人多姑娘多，又听说’夕‘经常来骚扰这里的百姓，说不定今晚就会来，就住下来告诉人们天黑了不要睡觉，等’夕‘来了，拿出炮仗放了，把’夕‘吓出来除掉。这天晚上‘夕’果然来了，他刚闯进一户人家就被发现了，这家立马燃放炮仗，整个镇子听见响动也跟着争相燃放。’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有这样大的响动，吓得四处乱跑，七郎趁机开弓猛射，一箭就把’夕‘射死了。从那以后，人们就把腊月三十叫’除夕‘。这天晚上，家家户户都要守岁、放炮仗，表示驱除不祥、迎接幸福祥瑞。”
我讲完了。众姊妹仍呆呆托腮凝思，不知在想什么。
我轻笑一声，打趣道：“这除夕除夕，’夕‘都除了，众位姑娘还在担心什么？莫不是在想着那侠义英勇的’七郎‘？”
众姊妹一听，均缓过神来，纷纷过来捶我。
我只抱着头四处乱窜，跑到这里，给元儿嘴里塞了一块红薯糕，跳到哪里，扔给婉仪一把磕过的瓜子皮，窜到门后撒了妙儿珍儿一叠花生红衣粉屑。
外面炮仗声一阵一阵，我们只乐作一团，将屋内糟蹋得一片狼藉。
望着这样嬉戏打闹的情境，我总觉得这样的时光这样的情境太过美好，美好得不真切，不真实，仿佛转眼即逝，触手即碎，昙花一现，想及此，灿然的笑容里竟含了几滴一闪即逝的泪珠，泪珠里是姐妹们艳若桃李的笑脸。
“漪房，外头有人找你。“说笑间，隔壁的琳琅探了半个头来轻轻唤了我一声便消失不见了。
我好生纳闷，站起身，抖了抖衣裙间散落下的花生芝麻糕点碎屑，寻思着这除夕之夜不知道又是哪个散落户来寻热闹了，一面对着姐妹们说笑：“我去去就来，那银耳珍珠的残汤可要给我留着些，若没了，我回来可不依。“掀了帘子，扭身去了。
身后传来姐妹们的一片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