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今后干出个名堂,有了钱,钱用在哪里?钱,用在教育上,用在教书育人上!让优质教育去提升受教育者的理想和信念,提升受教育者掌握知识、运用知识的技能;让优质教育去安慰受教育者受伤的心灵,去熨平他们心灵的折皱,让他们振作起来,重新扬起生活的帆。
从噩梦中醒来,家安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处境:高考落第,败局如斯。
他又一次反省:败在哪里?与进入大学的同窗相比,他的思维能力并不逊色于人,他的努力程度也不亚于他们,而结局相异,其何然也?去仪陇中学复习,肖英被卖是巴在他心上挥之不去的伤痛,客观上影响了他的学习;再者,高中毕业后,仅仅听了一个月课,就被班主任老师撵走,课程,丢得太深。而最直接的原因,李家安把铁锤又砸在了在新政所受的教育上,吃亏就在于初高中六年,接受的是劣质教育!
李家安心里蓦然泛起一个念头:倘若今后有出头之日,那就走进校园中去吧,去排斥平庸,去显示自己的教学才干!管理才干!
李家安心里甚至涌动着另一个念头:倘若今后干出个名堂,有了钱,钱用在哪里?钱,用在教育上,用在教书育人上!让优质教育去提升受教育者的理想和信念,提升受教育者掌握知识、运用知识的技能;让优质教育去安慰受教育者受伤的心灵,去熨平他们心灵的折皱,让他们振作起来,重新扬起生活的帆!
想象,竟如此甜美,如此多姿多彩。
想象,这只是想象呵……
李家安已经被命运抛弃在老君山脚下,在家人眼里,他已经不再是李家的希望;在村人眼里,他和他们已经近在咫尺,已经没有距离了。
1988年春末,又到了农忙季节。油菜黄了,等待着收割;秧苗长成,盼望着另一番生长空间。农人们一早就下地了。他们有的在收油菜,有的想把空出的油菜地变成田,栽上秧。米,城里人乡下人都离不开它,它是最好的食粮。一家人谷子收多收少,是庄稼人衡量衣食富足与否的一把尺子。
这把尺子的长短,关键在于水。田里有水,就能栽上秧,秧子下田,才有足够的水滋养;田里无水,秧苗再青再绿,也会误了农时。
今年,这雨水比油贵。眼看要栽秧了,天一亮,太阳就跳了出来,老天爷露出的不是一张笑脸,是一张贴在热锅上的被炕焦了的面皮,冒着滚烫的焦煳味,怎么铲,也铲不走它。
天不下雨,水从何来?
队上有一块堰塘,久旱无雨,水位已经很低。
临近堰塘,有一块田,这块田四家人共有,四家人都想栽上秧,都盯着堰塘里的那点水。
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四家人都不约而同地去堰塘戽水。
戽水是两个人干的活。家安现在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与他搭手的是他的一位堂哥。这位堂哥50多岁,田,犁得细;地,耕得好;而且会编篾,会盖房子。家安的这位堂哥是全村公认的最有出息的农人。
堰塘坎高,水位低,二人只好在泥淖里放上条凳,人站在凳子上戽水。凳子窄,又陷得深,这样戽水,既吃力,且往往舀不满。
几家人都在争这点水,眼看水位越来越低,又有几篼水未舀满,这位能干而又好强的堂哥,感觉李家安心不在焉,力,没用在戽水上。
明亮的月光底下,这位出色的农人的脸上,已经显露出了一层愠色。
高考失意,前途渺茫,即使一篼水就是一篼米,李家安也不像堂哥这么急迫,这么不得了!
能干的堂哥忍不住了!
堂哥暴怒:你这个样子,连村上那个干娃都不如,还要戴顶子?
干娃,是亮垭子村最没本事的一个人,他只会提粪,不会干别的农活。
堂哥的责备与轻蔑是让家安刀刃上舔血!
李家安忍了,忍了。
但是,堂哥一双愤怒的眼睛还停留在李家安身上,像一把刀子还在他脸上刮着,刮得他忍受不住了,李家安回敬堂哥:你这么有本事,连毡帽儿都没戴上一个!
毡帽儿,本地的意思是指生产队队长之类的职务。
二人为此都很气愤!于是,就拿戽水篼出气,互相拉扯戽水篼。拉扯戽水篼,堂哥不是堂弟的对手,羞愤中的李家安,一把扯过戽水篼,将之摔在了堰塘里,发狠说,从今以后,我再不和你戽水了!
其时,四家人凡是能干活的都守在现场。李国平夫妇也在现场。
他们见儿子这个态度,担心对方受不了,就将儿子一顿臭骂,父母骂出的话,比堂哥数落得更难听,更难受!
第二天凌晨,一阵狂风吹过,又一阵狂风吹过,李家房子上的瓦片就像要被掀翻似的,这儿在窸窣作响,那儿也在窸窣作响。继而,雨点溅落了下来。继而,一串一串地落了下来!
田野里四处都听得见这清脆的声音!
大雨!大雨呀!
早晨,摆在庄稼人面前的,是田塍被冲垮了,秧苗被水漫住了。
庄稼人都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去放水,去修整田边。
李家安呢?上午9点过,李家安戴着一顶草帽,穿着一双泡沫凉鞋,从家里走了出来。母亲问他,这么大的雨,涨这么大的水,你往哪儿去?李家安说,我走了,没出息,我决不再回这个地方!
母亲没有挽留住儿子。
儿子的泪水滚落在雨水中,湿透了去新政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