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纳尔逊·曼德拉16岁了。
按照科萨人古老的习俗,男子16岁的时候要进行割除包皮等宗教洗礼活动,以标志成年。曼德拉自然也要遵从这个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到比什河边参加成年洗礼仪式。
割礼是一种传统风俗和宗教仪式,就是在仪式上用刀割损阴茎包皮,作为神和人缔约的象征。犹太教的割礼是在初生男婴时进行,基督教少数派别也是这样。
与犹太人和阿拉伯人的割礼不同,科萨人进行的是成年割礼,也就是要等到男孩子到了18岁左右才施行这一痛苦的手术。在科萨人看来,割礼是他们生命的里程碑,是成年的标志,在未进行割礼之前是被当成孩子看待的。所以,曼德拉从小就对成年割礼有一种敬重的感觉,一直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他知道只有从这时起,才成为成年人,开始享受成年人的尊严和权利,同时承担成年人的责任和义务,可以参加部落会议和选举酋长,可以娶妻结婚。
割礼仪式是庄严和神圣的,共由三个阶段组成。第一阶段是自由活动阶段,第二阶段是仪式本身,第三是康复阶段。
自由活动阶段可以说是将要接受割礼的人对自己的孩童时代的告别仪式。这时准备参加割礼仪式的男孩们将暂时离开酋长的克拉尔,身披兽皮作为伪装,带上长矛和盾牌,自己出去寻食打猎,享受“完全的自由”。他们将自己的脸上和身上涂满红赭石粉和白粉,带上装有发过酵的牛奶和牛皮袋以及各种避邪物和草药,向深山“进发”。一路上,他们风餐露宿,吸吮灌木丛中蜂窝里的蜜。有时若能打到野兽,就饱餐一顿;如果没有运气,则只好靠草根或树皮充饥。披荆斩棘,难免要划破皮肉,他们就用石墨花来使伤口愈合。一旦碰上大河,他们就扎木筏渡水。他们之间在出发前规定了以口哨或某种声音为暗号,这样一旦失散在茂密灌木丛或树林中,就可以互相联系。等时间一到,他们便回到酋长的克拉尔接受割礼。
割礼仪式阶段是十分隆重、严格的,令每一个参加割礼的男孩子终生难忘。科萨人举行割礼时,要摆设盛大的宴席。因为这种宴席需要不少的牲畜和粮食,因而往往在一年的收获季节才举行割礼仪式。仪式在清晨举行,这以前是持续一夜的宴会和舞会:整个地区的年轻人从各个村庄赶来,参加这个传统的典礼,向孩提时代告别。因为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将成为成年人了。许多年轻的小伙子都在这样一个传统典礼上做最后一次角斗,这是他们艰苦训练的一部分,也是挑选合适继承人的最佳方法。其次是晚宴,一壶壶科萨人自制的啤酒,一块块烧烤的熟肉,一碗碗香喷喷的玉米粥。人们尽情地享用这丰盛的宴席,以表达对行割礼青年的衷心祝福。
晚宴后,持续一夜的狂欢便开始了。人们聚在一座宽大的克拉尔中央,都重复着一种柔和而单调的歌声。随着歌声的节拍,男人们和青少年跳起活泼的舞蹈,他们的手相互搭在肩上,从而连接成一个坚实的圆圈。即将行割礼的青年们赤裸着身子,手拿一根系有白色带子的长棍,不时地一起冲出圈子。这种动人心魄的战斗舞蹈持续一段时间后,舞蹈者又加入到围在火堆边的人群,开始听老人们的叙述:披荆斩棘的创业和祖先战胜敌人的欢乐。到午夜时,村子里又重新活跃起来,啤酒、烤肉、玉米粥和更多的舞蹈和歌声。直至黎明将至,人们已经筋疲力竭,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村庄。
天很快就亮了,庄严的时刻也即将来临,将要行割礼的小伙子们经过一夜的折腾,虽然已精疲力尽,但也是兴奋不已。他们随着几个村里的长者向离村不远的一间茅屋走去。在他们身后,祭司拿着一把锋利的长刀,在酋长的陪同下,缓慢持重地走着。随后,他们到达了一座圆茅屋,祭司口里念念有词,弯腰轮流给青年们行割礼。长刀的刀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滴滴鲜血洒在沙地上。接着,祭司开始把泥沙和鲜血在手掌上混合,然后涂在小伙子脸上。祭司熟练地完成最后几个动作,即将青年人安放在事先准备的床上,割礼结束了。
在康复阶段,接受割礼的人是不许离开茅屋的。这是因为他们身上“不干净”,不能在众人面前露面。只有一位特选的看护可以送食物到他们这个自愿囚禁的地方。在夜晚,他们可以在夜幕的掩护下出来走走,但必须把脸涂白,以免过路人认出他们。
曼德拉是在16岁时接受割礼的。那一年,荣欣塔巴决定让他一起参与专为贾斯提斯准备的成年割礼仪式。这样,他与其他25名小伙子一起经历了这一渴望已久的激动人心的洗礼。为了显示勇敢精神,在独居期间,他们用啤酒渣诱来了一只肥猪。将它宰了以后,燃起篝火饱餐了一顿。曼德拉在他的自传中风趣地说,“在此以前或以后,没有一块猪肉吃起来有这么香。”曼德拉和25名伙伴在山间茅屋度过了几天,直至伤口痊愈。
“我成年了!”曼德拉发自内心的感叹道。他为此兴奋,为此骄傲,同时也有自己的打算。
按照科萨人的习俗,行过割礼的青年要回到自己家族的克拉尔,然后由各方家长在经过一番长时间的“洽谈”之后,为自己的儿子操办婚事。
已经“成年”的曼德拉有自己的想法,他准备继续完成自己的学业,而暂时不考虑婚姻之事。为此他向部落长老提出了请求。开明的长老很快就答应了曼德拉的要求,这样,曼德拉被克拉克伯里寄宿学校接受了。
克拉克伯里寄宿学校是滕布人地区的黑人最高学府,它既是一所中学,又是一所教师培训学校。巧合的是,荣欣塔巴本人就是在这所学校毕业的。临行前,荣欣塔巴专为曼德拉举行了一个宴会,祝贺他完成了五年级学习并被克拉克伯里学校录取。酋长专为他宰了一只羊,宴会上唱歌跳舞,热闹非凡。“这是我第一次享受为自己的荣誉举行的庆祝活动,我觉得很开心。”曼德拉后来回忆。荣欣塔巴酋长还特意为曼德拉买了一双靴子——一个成年人的标志。尽管新靴子已经很亮,但那天晚上,曼德拉情不自禁地擦了又擦。
克拉克伯里学校有着严格的日程和许多清规戒律,但由于曼德拉的努力与刻苦,仅用两年时间就完成了3年的初中课程,顺利地毕业了。随后,曼德拉来到希尔特敦学院学习。这是一所教徒办的学校,校长是英国著名的威灵顿公爵的后裔亚瑟·威灵顿博士。曼德拉回忆,每次在集会时,威灵顿博士总要用他那浑厚的声音声明:“我是贵族、政治家和将军威灵顿公爵的后裔,他在滑铁卢击败了法国人拿破仑,从而拯救了欧洲的文明——同时,也为了你们土著。”然而,在希尔特敦学院最后一年里,一件事使曼德拉终生难忘。著名的科萨诗人克鲁恩·姆卡伊访问了他们学校。那天,学校宣布为假日,所有的师生集中在饭堂,准备听姆卡伊讲演。姆卡伊身着科萨人的传统服装与威灵顿博士一起走进来,以他特有的口头传说者身份,用通俗的语言,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我们不能容许这些对我们文化漠不关心的外国人接管我们的国家。我预言,非洲社会的各种力量将取得一场反对侵略者的伟大胜利。”这个在威灵顿博士面前毫无顾忌的发言使曼德拉震惊了。“很难解释此场景对我们的影响。似乎整个宇宙被翻转过来了。”白人的神圣偶像第一次被摧毁了。曼德拉第一次感到作为一名科萨人的光荣。
为了这份光荣,为了自己的民族,为了南非整个黑人成为自由的民族,曼德拉进行了毕生的斗争。他的人生光阴,大多是在受到禁令管制,甚至监禁中度过的,但抗争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曼德拉曾这样描绘禁令所产生的恶果:
在法律的名义下,我发现自己备受节制,与我的亲朋好友相隔绝,与那些像我一样思考和行动的人相隔绝。我发现自己不论在何处都受到警方保安支队人员的尾随。总之,我发现自己被当成罪犯——一个无罪的罪犯。我不能选择伙伴,不能陪伴别人,不能参加他们的活动,不能参加他们的组织……法律把我变成了罪犯,不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我的立场、我的思想和我的良知。
为了抗议这些禁令,为了成为一个自由人,曼德拉参加了全国大会运动。曼德拉认为:这是为了把非洲人当做人,为了在社会上得到政治权利和利益。
1961年5月,曼德拉走访工业区,散发紧急传单,再次呼吁“待在家里”:
南非人民!
抗议仍在进行,
逮捕阻拦不了我们……
全民有选举权,
全体工人有合理工资,
终止通行证法,
结束少数白人统治。
我们不要怕维沃尔特,我们绝不动摇待在家里的决心……不要被吓倒……在我们的生命终结之前去争取自由……
1964年4月,曼德拉在法庭上义正词严地反对种族隔离政策,阐述他为黑人能成为“真正的人”所进行的斗争,他说:
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信条一贯是非洲民族主义。它的概念不是叫喊“把白人赶下海去”那种非洲民族主义。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张的非洲民族主义是为了实现非洲人在自己土地上的自由和自我完善。
非洲人国民大会所通过的最重要的政治文件是“自由宪章”。它并不是社会主义的蓝图。它号召重新分配财富,而不是土地国有化;它规定矿山、银行和垄断企业国有化,因为目前大垄断资本只被一个种族占有。如果对它们不实行国有化,即使政治权力扩大到白人之外,种族统治还会继续下去。在所有的金矿被欧洲人的公司占有的情况下,废除“黄金法”对非洲人的禁律不过是做个姿态而已。在这方面,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政策与国民党过去的政策是一致的。很多年间,国民党把金矿国有化作为它的纲领的一部分,因为那时金矿控制在外国资本手里。根据自由宪章,国有化是在私人企业经济的基础上实行的。实现自由宪章将给非洲人的各个阶级,包括中产阶级的繁荣开辟新的天地。就我所知,非洲人国民大会在其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没有鼓吹对这个国家的经济结构进行革命性的变革,也未曾谴责过资本主义制度。
就共产党而言,如果我对它的政策理解正确的话,它主张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原则建立国家。虽然它准备为实现自由宪章而努力,以此作为对白人统治所造成的问题的短期解决办法。它把自由宪章当作实现它的纲领的起点,而不是它的最终目的。
非洲人国民大会与共产党不同,它只吸收非洲人参加。它的主要目标过去是、现在仍然是实现非洲人的团结并赢得充分的政治权利。而共产党的主要目标是消除资本主义,并代之以工人阶级的政府。共产党试图强调阶级差别,而非洲人国民大会试图协调它们。这是二者的重要区别。
的确,非洲人国民大会和共产党经常进行密切合作。但是,合作只能证明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这里指消灭白人统治,而不能证明它们有完全共同的利益。
世界历史上充满这类实例。英国、美国与苏联合作抗击希特勒可能是最引人注目的例证。除希特勒之外,没有人敢说这种合作把丘吉尔和罗斯福变成了共产党人或共产党的工具,或者说英国和美国力图带来一个共产主义的世界。
曼德拉谈到本人的立场问题,“我始终首先认为自己是一个非洲人爱国主义者”。接着他叙述了他在特兰斯凯的滕布兰地区代理大酋长监护下的成长过程。现在他被无产阶级社会的理想所吸引,这部分是由于阅读马克思主义的著作,部分是来自他对早期非洲人社会的结构和组织的赞赏。那时南部非洲的土地属于部落所有,没有剥削。
确实,像我已经说明的,我受到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影响。很多新独立国家的领导人也是这样。像甘地、尼赫鲁、恩克鲁玛和纳赛尔这些不同类型的人物都承认这事实。我们都认为有必要采取某种形式的社会主义,以使我们的人民赶上世界先进国家,摆脱历史遗留的极端贫困的状况。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是马克思主义者。
至于我本人,实际上我认为,对共产党在我们当前特定阶段的政治斗争中是否能发挥特殊的作用还可以讨论。当前的基本任务是消除种族歧视,依照自由宪章获得民主权利。只要那个党推进这项工作,我欢迎它的帮助。我认为这是各种族的人参加我们的斗争的一种方式。
从我阅读马克思主义著作和与马克思主义者交谈中,我得到的印象是,共产党人认为西方议会制度是不民主的、反动的,但是,与此相反,我赞赏这个制度。
曼德拉表示:
在我的一生当中,我已经把自己献给了非洲人民争取生存权利的斗争。我与白人统治进行了斗争,也反对黑人专制。我珍视实现民主社会的理想。在那样的社会里,所有的人都和睦相处,具有平等的权利。我希望为这个理想而生活,并去实现它。但是如果需要,我也准备为这个理想献出生命。
纳尔逊·曼德拉经过割礼之后,便有权出席部落中的各种会议。大酋长荣欣塔巴不仅把他送进学校读书,还想要把他培养成酋长。
就这样,到了学校放假的日子里,大酋长荣欣塔巴就让曼德拉到席旁听开庭审判的各种案件。这是非洲部落中古老的传统,即如果部落内部发生纠纷,大酋长就将全部落的人召集在一间被当作“部落大法院”的大屋子里。大酋长和长老们坐在台上,纠纷双方坐在屋子中间,部落中的其他人则坐在屋子周围。大酋长和长老们凭借岁月留给他们的睿智,对案件的因由、后果、量刑等或娓娓道来,或雄辩滔滔。那种博识、那种哲理、那份威严给曼德拉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评判是非公道、为民申冤辩理,这真是一个庄严、神圣的职业。曼德拉从此有了这样一个梦想——当一名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