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仕宦书香之家,到了冯志沂的祖辈和父辈这两代人却命乖运蹇,长期在艰难困苦的逆境中挣扎。
祖父讳廷重,字任斋,号毅庵,乾隆五十一年(1786)中举,考职二等,拣发直隶河工署沧州州判,试用期内以“勤慎能干”获好评,补授静海县(今属天津市)主簿,虽为九品末职,总算吃上皇粮,成了朝廷命官。但遗憾的是,原配徐氏久婚不育,无奈之下,又纳了一房小妾刘氏,仍然无出。
本生祖廷谊,字宗谊,增广生员,因患羊癫病,只活了四十二岁,于乾隆五十九年去世。遗子二,长冯佶,次冯俨,就是冯志沂的伯父和父亲;其时,都不满十岁。廷重公苦于无子,接受了族长的建议,将小侄儿冯俨过继为嗣,顶门垫户。
冯廷重筮仕静海,廉俸无几,“哦松冷署,清苦异常”,然能甘守清贫,不谋富贵,唯以翰墨自娱,且为人“性伉爽,尚气概”颇孚声望。静海城内有个绅士,姓张名大昌,监生出身,祖籍山西交城县;因经常协助衙门办事,结识了冯主簿,互称老乡,一来二往,遂成通家之好。
嘉庆十七年(1812),冯廷重的嗣子冯俨二十五岁,太学刚肄业,身材颀长,文质彬彬。张大昌膝下的爱女,芳龄二十有一,仪容俊秀,举止娴雅,两家都有攀亲联姻的心愿,通过媒妁说合,很快给小两口定了亲,并在静海举办了婚礼。这年的夏秋之际,冯俨遵从父命偕妻回了代州老家过日子。
冯志沂是在父母归乡二年头上诞生的,衰门添丁,可谓阖家的幸事。相传,冯廷重为给孙子过周岁,专门从河北静海县赶回来张罗庆喜宴,炫示后继有人。
志沂的父亲冯俨,字子恭,号仲恪,参加过两次乡试,都没考中。回乡后,在州衙门当了一段时间的吏员,觉得低三下四没出息,在他三岁那年,与伯父冯佶一齐客游京师,继续求取功名,并把他娘儿俩送到静海县随祖父生活。
幼年的冯志沂,园脸蛋,宽脑门,大眼睛,活泼可爱又天资聪颖,祖父冯廷重视如掌上明珠,每看见咿呀绕膝的小孙孙,抱起来亲吻个没够,孙子刚及五岁,便开始教念《三字经》、《百家姓》、《幼学琼林》、《弟子规》之类的书籍,这些蒙学读物,三字一句或四字一句,朗朗上口,先“念口瓜”,念熟了再教《诗经》。
“我昔五龄侍祖者,口授毛诗诵朗朗”,还有“我昔六七龄,王父授我诗,一篇甫成诵,犒以枣与梨”。这是冯志沂有趣的童年记忆。
嘉庆二十四年(1819),沉沦下僚多年的冯廷重,有幸升了清河县的县丞。县丞,过去人们称佐贰,略同现在的副县长。
清河县地处冀、鲁两省交界,水、旱、蝗灾害不断,连年歉收,是个出了名的穷地方。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无食就会生乱,前几年,这里暴发过天理教(白莲教的一个支派)号召下的农民起义,起义的队伍大闹官府,开仓放粮,劫富济贫,其声势使“远近震恐”。
事平后,冯廷重来到清河上任,衙门的职能几乎瘫痪,知县避匿不知去向,只剩下几个衙役看守。很快地,冯廷重被委署了县事(相当代理县长),每天听断的是告发偷抢的,杀人放火的,豪强盘剥的等等刑讼案件。冯廷重经过深入民间查访,摸清实情后,公正裁决,“仅十五日,积案为之一空”。
清河任内,冯廷重拼尽全力处理县事,还是吃不消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流民抚不胜抚,贼盗防不胜防,市井萧条,物价腾贵,实感难治,再者人已暮景,告老还乡的念头越来越急迫,硬着头皮干了二年代理县令,决然辞职,于道光初年,携眷属回了代州。
归里后,弱龄八岁的冯志沂“应童子试”被录取,入州庠——斗山书院童子班就读。
志沂之母张氏性格内向,简默寡言笑,嫁到冯家,事事都得遵循封建礼教那一套规矩做事,如:待人接物,整饬家务,侍奉公婆,尊祖敬宗等等,非常贤惠。冯老爷子的小妾刘氏,能言巧辩,嘴不饶人,尤其好刺探婢仆之间的闲杂琐事,婢仆稍有过失,就遭责骂,气头上连儿媳也不给好脸色看。
张氏为了顾全家睦,有时遭到后婆婆的数落,尽量忍让克制,以免公公不愉快,每天,早早起床,强装笑脸问安,端茶递水伺候着,如此“十年如一日”,后婆婆逐渐对儿媳产生了好感。
丈夫冯俨久客京师,前途未卜,张氏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了儿子的身上,尽管十分的疼爱,却从不娇惯,每天儿子从书院回来,总要过问所学,如果先生表扬了,她就高兴,否则打屁股,“课之甚严”。看到儿媳妇苦心教子的行为,老公公深受感动,也不顾自己年老体衰,悉心辅导孙子作诗文,有时冯志沂嫌家庭作业太多,产生了抵触情绪,廷重公就抚摸着志沂的光脑门说:“孩子,爷爷若不能教你夺科第取封诰就对不起你阿母”。
道光三年(1823)农历八月十五前夕,全家等待冯俨回家共度中秋佳节。然而,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病亡京师的噩耗;突然的晴天霹雳,惊得张氏当下昏厥了过去,家人赶快切住人中穴,才慢慢苏醒过来。
中秋节后,冯佶扶棺回到代州,停柩于城隍庙街口的五道庙内,母子俩呼天抢地号啕大哭了几天,凄厉之声“邻不忍闻”。
过了月余,邻里亲朋主动上门帮忙料理丧事,葬柩于城北祖茔。这年,冯志沂十虚岁,《诗经·小雅·蓼莪》有“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古时用怙恃借指父母,失怙就是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