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对维纳来说,那3个月既短暂,又漫长。艾尔中学的朋友们不时地找他玩耍,老磨坊农场的农家孩子们也陪他打发了不少时光,他更时时思念着那个弹钢琴的姑娘。下一步路走向哪里,还没有着落。仍然读书,仍然同父亲到外边散步,但却感到一切都很杂乱,毫无头绪。
偶有所感,他就信笔写些文章,投给当时号称青年艺术家、诗人和小说家摇篮的圣尼古拉斯联谊会。但是,谁也没有在意这个11岁的孩子。维纳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轻视,就不再厚颜强求他们了。之后,他买了一个破相机打发时日,还打算买一杆气枪消遣。气枪没买成,父亲却给他买了一杆带软木塞的玩具枪。维纳不敢抗议,发现父母还是把自己当成孩子,心里十分委屈,又无可奈何,只好盼望时间快点过,以便尽早地到学校去,享受更多的自由。
一天傍晚,一家人吃过晚饭,父亲把他和母亲叫到身边,问他下一步打算到哪儿去念大学。维纳没想到父亲会征求自己的意见,他实在没有准备,吃吃地没有个利落果断的答复。见此情景,父亲得意地一笑。从这一笑中,维纳感到了更多的嘲笑和伤心,他为自己的犹豫和懦弱而气愤。
最后,父亲不容怀疑地决定:送他到塔夫茨学院去读书。他心平气和地谈着看法:首先,他不想让儿子为迎战入哈佛的紧张艰苦的考试而进行无益的学习,而且风险会很大,一旦失败,打击会很大,外界影响也不好;其次,塔夫茨学院虽然名声不及哈佛,实际上,他们的教学水平和管理都十分精良,只是离哈佛太近,被人们忽视了;再次,他不想让儿子直接进这所知名大学,而引起众多人的没必要的注意。
不久,维纳顺利地通过了塔夫茨学院的入学考试。为了方便儿子上学,他们又在距学院很近的梅德福山坡上买了一套住房。父亲天天从这里坐电车到哈佛去上班。
环境的多次改变,维纳已经形成一种习惯:无论在哪个环境中,都要尽快了解它,并尽量和那里的人混熟,尤其是同龄的孩子们。搬到梅德福山坡以后,他马上熟识了邻居的孩子们,和他们一同游玩,很快也熟悉了周围的地形和建筑;他还通过阅读资料和亲自走访,熟悉了塔夫茨学院的详细情况,对大学的生活有了个先期感觉。
1906年9月,维纳11岁,他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维纳发现,正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塔夫茨学院确实有一批优秀的先生,也有较好的学风。没多久,他就感觉到大学生活和中学生活的诸多不同。
老师们大多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从给他任课的老教授们那里,他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以往所接受的学校教育和自学知识的局限,正是从他们那里,他充分地享受到直接接受新知识哺育的甘甜。
韦德先生是著名的希腊语教授。他性格内向,但知识极为渊博,兴趣十分广泛。他不但对希腊的风物人情熟稔于心,而且,对希腊文学更有透彻的研究和深沉的陶醉,他希腊语的知识和见解,更是令人耳目一新。
维纳第一次欣喜又吃惊地发现:在希腊语方面,韦德教授不比父亲差,甚至在某些方面远远地超过了父亲。从这里他看到了一线希望:自己只要努力学习,接受韦德先生的教育,就有希望超过父亲。此后,他一有所得,就拿去同父亲讨论,偶尔他会发现,在某些问题上,父亲也不得不重视他的看法了。他一向认为父亲是不可战胜的,只这小小的较量,就使他无比欣慰,他的自信心正被慢慢地激活。
在希腊语上,维纳想寻求一种和父亲对立的刺激;在德语方面,父子俩配合得却比较和谐。教维纳德语的是法伊教授,他是位极有涵养的绅士,喜欢登山运动。他德语的研究兴趣基本上和维纳父亲的兴趣相同,尤其偏重于散文和抒情诗。维纳早就经常和父亲熟记和朗诵那些脍炙人口的抒情诗了。现在学起来,也是兴趣十足,轻松随意。
数学方面,维纳碰到了一位杰出的人物:兰塞姆教授。因为面对的是大学一年级学生,所以他只驾轻就熟地教一些基础知识。而这些课程对维纳来说,还不能满足要求,大部分内容都学过了。发现这个情况后,兰塞姆教授就特别给维纳指点了一个研究方向:学习他的方程式理论课。这门课程确实超过了他的现有水平,特别是有关伽罗华原理那部分内容,他当时几乎一无所知,学习起来也感到吃力。经过努力和先生的精心指导,终于获得了成功。
很明显,自从上大学之后,维纳在学习上就表现出与其他同学不同的特点:他从难处入手,不只是学习,而是重在研究。而且,在对知识的接受上,他不受门户之见的束缚,他只相信知识本身。这突出地表现在,他不轻易地崇拜谁,包括他渊博的父亲,他只知道学习研究,进而对比发现。他对知识上的探求欲望是无穷的,所以,他不可能在已有的高峰上停下探求的脚步。
此时的维纳刚刚跨入这个中间地带,他必然会遇到诸多的不如意,同时也强烈地感受到内心的紊乱、烦躁和迷茫。
从生活形式上看,他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变化。虽然名义上是大学生,他却几乎注意不到大学生应该给人一种怎样的形象。上学时,他常短衣短裤,处身在那些衣着或庄严或华丽的男女同学之间。讨论起问题来则忘乎所以,吐字极快,有时别人甚至听不清楚。大家听着他的高论,似乎无意从他那里获得哪些知识,而只是想看着这个小弟弟,这个古怪的孩子在那里怎样激动、怎样尽兴。他们好像在帮这孩子的忙,又是心甘情愿地那样做。
偶尔有时,小维纳也会有几分理智,表现些许谦让,把机会让给别人。但是在讨论的场合,面对演讲者“谦恭”地征求意见,他却看不出这虚假表象下的真实含义,就心直口快地直涉主题,或质问或批评或嘲讽,往往让听者信服地哄然大笑,常令当事人面红耳赤地下不来台。他们当时心里可能嫉恨,过后却也没有办法,也没有必要想办法去报复他,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怪孩子心中毫无恶意,他本来就是那样的。
如果说维纳在学校时还有其“大人”的一面,回家便是一个孩子了。这个学生,没事时或许叫走邻居家的小学生孩子到外边野上半天,而且玩起来津津有味,彼此十分融洽。所做的各项游戏,两年前他在玩,五年前他也在玩,而且,或许五年后他还在玩吧。维纳当然很少想到以后,他玩的时候就是玩,什么也不想。
童年的友谊是纯真的。维纳常想起他过去的某些玩伴,顺便也就回忆起那些游戏的好玩。每到暑假,他还到老磨坊农场去。同学们和伙伴知道以后,常去那里找他。这包括塔夫茨学院和艾尔中学的同学,也有各时期的玩伴。阿冯大街的玩伴们接触少了,他努力抽出时间去一趟,重温那美好的日子;他还常记起坎布里奇的朋友们,可惜距离太远,几乎难以见面了。
在读书上,他还像个孩子。能引起他兴趣的,他就狼吞虎咽贪婪地猎取。父亲的藏书读得差不多了,他就跑到波士顿公共图书馆大读特读。头脑中缺少杂念,读书的效果就十分好。而且他常常泡在儿童图书馆里,无比快乐。读文学书也十分有趣,说是读书,还不如说是和作家一同呼吸、一同悲哀和欢乐。儒勒·凡尔纳的惊险,梅恩·里德的幽默,雨果的博大深远,仲马父子的敏锐多情,他深深地沉浸在文学大家们伟大著作的丰富和瑰丽之中。
他的这种广泛的求知兴趣更延伸到学校。除了从教授们那里获得新知识,以及与同学们辩论切磋以外,他更感兴趣的是那些实验。兴趣归兴趣,他却常在这过程中受到“伤害”。因为自己近视,行动起来笨手笨脚,和其他同学们一比,自己的结果往往很难令人满意。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都成功了,再看看自己,他好胜求强的心常常很痛苦。
其实,在做实验上,他有自己的优点。他往往能不受教授们指点的局限,独辟蹊径,用最快速简洁的方法取得成功。认识到这点以后,他们就几个人联合成一个组,由他当军师出谋划策,由别人动手操作,果然,他们经常最先胜利。智慧的人会从不同的途径走向成功的终点的。
他还偷偷地在家做一些实验,由小玩伴们帮忙。一次,他们做了一个电学实验,用手摇发电机发电来制造胶质金和胶质银,以验证他头脑中的想法:凭借不受方向支配的磁场作用,把一堆铁屑和碳粉压紧,使它的电阻发生变化,从而提供无线电通讯用的电磁粉末检波器。他们还曾试制过一台变压器。虽然受视力和其他不利因素的局限,但他还是努力做到边思考边实践,把一切想法落到实处。
一边读书,维纳一边深化着自己的思考。在大学二年级前后,他读了许多文学著作。父亲发现,儿子已经理解了许多深奥的哲学名词,而且能熟练地把它们运用到具体表达中,心里十分高兴,便一边引导儿子读一些哲学著作,一边鼓励他,增强学习信心。虽然父亲这次没强令自己学哲学,维纳心里感觉仍是被人牵着走的不自由。好在他的哲学兴趣正浓,也就没因这种朦胧的逆反心理耽误什么。接着的那学期,他选修了库什曼教授的几门哲学和心理学课程。同时,他更加广泛地涉猎这方面的作品,尤其对斯宾诺沙和莱布尼兹这两位大学者的作品,他不但深入学习,而且心有体会,思想受到他们很大的影响。维纳认为:“斯宾诺沙的泛神论,和在伦理中所使用的类似数学的语言,掩盖了他的著作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宗教书籍之一的事实。如果把它从头到尾读完而不把它分成各种原理和定理,那么就可以知道,它体现了一种高尚典雅的风格,有助于发扬宇宙和人类的尊严。”对于莱布尼兹,维纳一方面赞扬他是一位“伟大的多才多艺的哲学天才”,同时也公正客观地认为他是一个“善于奉承、追求名利和谄上欺下”的人。由此可见,维纳不仅学习他们的观点,更学习他们的人格和品行。
也是在这一年,维纳又对生物学产生了更大兴趣。自从他接触到塔夫茨学院的生物博物馆和实验室以后,被那些具体生动的生物学实物吸引和激发,加之从文献中对这方面的知识的把握,他从心里感到,生物学是一门令人幸福、使人丰富、让人明智的科学。父亲一方面发现了儿子的爱好,一方面也是从自己的兴趣出发,总是希望儿子把生物学当做自己的最主要专业。
大学二年级以后,13岁的维纳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心里常常对父亲的“说法”感到不服气。有时是无意中惹得父亲特别生气,有时又是他几乎在有意的情况下和父亲对抗。
其实,自从维纳上大学以后,父亲对他放松了限制。这一方面是因为父亲工作太忙,没时间像小时候那样教育他;另一方面父亲认为,孩子已经长大,没有必要处处由自己过目,应该渐渐地叫他自己养成一种能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上大学以后,维纳对生物学、哲学和数学等方面已经进行了较为深入细致的学习,与以前相比,父亲的权威性大大削弱,有时很难再对儿子作出有价值的指导。作为儿子,他首先为自己超过父亲而感到幸福,同时他更惊讶,不禁孩子气地想:原来父亲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啊!随之而来的,就是因为不再奉若神明地崇拜而带来的相对轻视。父亲几乎对这些变化难以适应和承受,儿子在享受自由的同时,也从父亲的“敌对”中感到痛苦和疑惑。
对父亲的语言学工作,维纳也渐渐地有了一些较为客观的理性认识。他承认父亲的工作是极为专注和刻苦的,因此他的语言研究在语言历史学这一大范畴内是特别先进的。但是,父亲注重实践性研究,这是其洞察力的主要来源,而另一个深入研究语言的要素呈滞后状态,即缺少形式逻辑的过程,以至使语言学变成一项推理工作,几乎成了一种迷人的文字游戏。
基于这样的认识,维纳即使面对父亲在他拿手问题上的提问,也不再只是一味地赞成和接受,而是用怀疑和思考的眼光去分析,有时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不同想法。面对这样的情况,父亲利奥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在数学和生物学等其他方面,维纳可以超过父亲,在语言上,父亲就是绝对的权威,别说你小孩子,就是学术界的名流高手,对父亲的观点和研究也得以礼相待刮目相看。
每遇到这样的情况,父亲往往先勉强按捺住胸中的不快,强装平和地听儿子评说,之后进一步探听他的看法,很快,儿子那贫乏的语言学知识就山穷水尽了。直到这个时候,父亲的怒气才积聚到顶点,开始了骇人的发泄和喷射。他先嘲笑着儿子的某些局限,压住批评的阵脚和底火,越说越气,到后来,那纯粹是狂怒之下的训诫甚至是谩骂了。一声声厉言快语,如刀子般刺进儿子的耳朵,而且还感到难以满足,早已忘了自己为人为父应有的形象,让儿子在痛苦中震惊和恐惧。父亲很少发怒,更很少这样发怒,终生为学者的他,正在极力用一切办法维护自己终生的收获。
出于对父亲发怒的恐惧,也出于对自己知识的具体估计,有时,面对父亲的问题,维纳表现出对父亲的赞同和随和。这样的情况下,只要父亲听出儿子没用真心对待自己的回答,他仍然要大怒,因为他为儿子在学术上的虚伪而伤心,他一生着力对儿子施加的一个最大影响就是学术品格。他当然不忍心让自己洒在儿子成长道路上的汗水白流了。
就这样,面对父亲的问题,维纳常处于两难境地,进退维谷。每到这时候,他都仿佛要大难临头了。人无完人,这位利奥教授在这方面给儿子带来怎样的影响呢?为人父母者常好犯这个错误,只不过利奥表现得更充分罢了。
暴力的作用是有限的,维纳当时慑服于父亲,事后只能更加滋长他的“叛逆”心理。好在当时他对父亲的处境有个相对正确的认识,才避免了父子间的更大隔阂。
维纳隐约感觉到,虽然父亲在语言学界的名望很高,经常能听到对父亲研究成果的称颂,也常有同行向他求教,但他还是个孤立的人。因为他不出生于哪位名师的门下,没沾到哪位名人的“灵光”,父亲又不愿意没有价值地参加一些只为个人扬名的组织,他只知道踏踏实实地学习和钻研,最反对徒有虚名。所以,在语言学界各派的眼光中,父亲都是位不受欢迎的学者,他们又不敢轻视他,又排挤他嫉妒他。他的处境是十分艰难的。
虽然这些问题维纳是逐渐意识到的,但每当他对父亲的理解加深一步的时候,他就为父亲暗自鸣不平,也就从心理上谅解了他的许多“过错”。他明白,父亲把儿子看成最亲近的人,儿子也应该是他的最佳拥护者和忠实的同盟军,自己的儿子也想“叛离”自己,父亲当然会相当伤心,当然会难以控制住感情。
父亲在遭到儿子“反叛”的同时,他平静下来时也常提醒自己:儿子大了,应该改变一下自己的思维方式和处事原则,给他更大的自由,以及大孩子应该有的一切。
一次,父亲的一位朋友来家做客。当父亲礼节性地介绍家庭情况时,第一次正经严肃地把维纳向外人引见。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父亲真会这样做吗?与以往不同,既然父亲让他享有大人的身份和地位,他当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顾在大人间玩耍,而不讲一点礼貌。他一本正经地和客人谈话,尽量表现出理智的谦虚和尊严。客人除了对他报以惊讶的赞叹外,还表现出对大人般的恭敬和客气。维纳第一次感到了成人之间交际的滋味。他感谢父亲,把自己看成大人。在那样的环境里,维纳感到多么体面而有尊严啊。小孩子也需要别人尊敬和维护自己的尊严,有时候还特别需要。
和父亲的关系,就在这或紧张或友好的状态下发展着。还有件事情,维纳一想起来,就像父亲在无情地嘲弄他,感到心灵受到了很大伤害。
以前那些日子,维纳没太注意到外界对自己的评价和关注。其实,作为一个神童,人们早就怀着各种心理去接近他,了解他。许多报刊的记者,更是不愿意放过令人感兴趣的新闻话题,常用“围追堵截”的方式采访他们。作为个小孩子,他没少接受采访,总的说,他只觉得这挺好玩的,好像在绿草地上发现一个大蘑菇,或者游戏中胜利时的心情。从采访者的目光和话语中,他感到高兴。别的事情他都没太注意。记者们采访最多的还是父亲,因为他们都想从这位学识渊博的教授嘴里探听到教子之道,以及各式各样的和神童共同生活的有趣事情。父亲是位喜欢鲜花和掌声的人,因为,他这辈子最大的事业有两桩,后一方面是学术,前一方面就是儿子。作为父亲,他当然希望儿子轰轰烈烈,所以,他不但在实际的过程中,给儿子投注更多的关心和教育,而且,他也希望通过一些形式,促进儿子声名的远扬。他自己是孤独的,他的儿子——他最亲密的同盟者的成功,当然也就是他的成功。他需要这些。
当维纳有能力认识自己总结自己的时候,他也曾为自己的“杰出”感到荣耀。看着自己的头像被清晰地印在刊物封面上,他偷偷地把它剪下来珍藏,满足着一个孩子最易满足的虚荣心。
父亲不愧为一个明智的人,他发现孩子的虚荣心开始膨胀时,就清醒而果断地决定,必须逃避一些无价值的吹捧让孩子踏踏实实地成长。父亲有时给儿子讲一些采访的不良用心,使他对这样的事情有个分辨。他本人也反省自己,甚至觉出这些“自我陶醉”的滑稽和可笑。他们一起尽量避免“打扰”。
某天,一个大报的记者正在隔壁采访父亲,维纳发现以后,躲在门后偷听。父亲十分有礼貌地招待“客人”,记者那伶牙俐齿的表述恰到好处地寒暄着。采访的内容还是“神童”的家庭教育情况。
对有关“神童”的话题,父亲和记者顺畅流利地交谈着,一些“有趣”的事常让记者畅快地大笑。父亲在赞誉声中渐渐涉及事情的关键部分,结果,他给“神童”下个全新的定义:经过良好家庭教育的、使他全部潜能得以充分发挥的普通孩子就叫神童。他还特别高声强调“普通”两个字。
听到这里,维纳的心几乎在流泪,脸腾地红了。这难道真是他作为父亲说出来的心里话?啊,一切都是他的成绩?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他伤心地念叨着,气愤的火花从心底慢慢燃起,越想越气,甚至恨他,他真想撞开门冲过去,捂住父亲的嘴,高声向记者解释清楚:别听他的!我就是我!
最终他还是没敢那样做,不过,他像遭受了一场重病的摧残,很多天闷闷不乐无精打采,他从心里觉得,人太凶险太难以琢磨了,竟然连父亲也这样。
正当维纳感受着来自家庭的丝丝寒冷时,另一件事又在学校发生了,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被卷入了他生命中的第一次迷乱和困惑。
在大学的最后一年,班级有几位对解剖学感兴趣的同学组成了一个实验组。维纳是组长。那时,实验人体解剖都是借助对猫的解剖来完成的。因为伤生是基督教的一大罪,当然不能用活人来做标本,就是用猫这类代替品,也必须十分小心,解剖后再缝合,不可以让它们有生命危险。
经过几次努力,他们才征得了实验室开门人的同意,背着主讲先生金斯利教授,用一头试验用的豚鼠来代替猫。因为大家是偷着做,有些紧张,更因为他们没有经验,结果在对动脉捆扎时,没能正确地将与动脉连在一起的静脉和神经分开,实验失败,豚鼠死了。当金斯利教授发现这件事时,他大为震怒,这直接关系着他多年经营起来的这个实验室的存留问题。另外,伤生有罪,他的几个学生犯下这样的罪过,他的责任也不小,传到外面,其影响将极其恶劣。作为组长的维纳,虽然他最后并没受到什么实际惩罚,但是他深感对不起金斯利先生,更从心理对自己的伤生行为感到惭愧。仿佛那无知纯洁的动物的死,一定早晚会给他带来不祥的凶事。
沉重的犯罪感压着他,继而他想到了死。多么可怕的事情啊!他说不明白死是什么,但他深感死的恐怖和黑暗。他又从自己的行为中总结出自己的凶狠和野蛮,此刻,他不但看不透父亲,不明了生死,连自己到底是什么或什么样也弄不清楚,茫茫世界一片黑暗和极不稳定,他四顾呼喊而无所依托。他惧怕这一切,又面临着这一切。这时,他多么希望重返童年的美好时光,然而一切都离他远去了。失望充塞着他的心理,更有对未来的不定的失落感。他就这样艰难地打发着时日,只有偶然间沉浸到书里是美好的。
终于到了1909年的春天,14岁的他结束了大学生活。
3年的大学生活,维纳丰富了学识,见到了很多世面,为他以后的路铺下了坚实的基础。同时,这阶段也正是他生命的转型期,尤其临近毕业那段时间,使他处在深刻的矛盾和痛苦之中。这时,维纳的父亲发现儿子近阶段变化极大,情绪低落,加之儿子不再在塔夫茨学院上学了,他决定卖掉梅德福山坡和老磨坊农场这两处房子,换个环境,到坎布里奇去。不久,他们在哈巴德公园和斯帕克斯拐角买了两块地,在其中一块地上盖起了一处漂亮住房。
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家事的忙乱,维纳的心境渐渐平静下来。新的平静带给他的是新的成熟。他冷静地设计着未来。对父亲的态度,他也能较理智地处理。他心中有一个明显的感受,自己能独立地干什么了。
正当此时,报刊上不断有消息传来:探险家们又在地球最北端发现了一块“新”大陆,那里有千万年的冰雪,有各种各样珍稀的动物,有奇特的自然现象。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同样鼓舞着他的重新复苏的心。他深切地感觉到,一个人具有开阔的心胸,永远想着天下最大的事情,他是伟大而美丽的。家,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