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566700000009

第9章 爱的就是你

1

傍晚的乡村,飘散着袅袅的炊烟,家家院落安静、祥和。

“他娘,要不让大军回来趟,你这眼病准是想儿子想的。”大军爹坐在凳子上,抬头对躺在炕上的老伴说。

大军娘自打小儿子参军后,心里虽欢气,但免不了想大军,人一旦思虑久了容易生病,大军妈感觉视力有些模糊,起初并不在意,照常搓绳、掐麦秸辫子。到后来,觉得光线周围出现光圈,这是咋的了?大军爹领她到县里医院瞧了,说是白内障,没有药物防止白内障生长,只能做手术切除白色混浊的晶状体。

“别让大军分心,他信上说到了潜艇部队,和猛子在一块,一个村的好有个照应,咱大军学了技术,回家也能找份好工作。”大军妈挺开通,她知道儿子有出息。

大军爹叹了口气,说:“是哩,你能这样想就好,放宽心,要不过两天做白内障手术?”

“俺得起来,俺得起来。”大军妈坐起来,就要下地。

“你歇着,俺来做饭。”大军爹起身到灶间。

“饽饽还有几个,熬点米粥吧。”大军妈从炕上下来,理了理头发。

“这还剩的给大民炒的菜,咱俩对付吃吧。”大民在镇上一工厂上夜班,不到四点就往镇上去了。

“还有小咸菜不?喝粥吃得香。”大军妈指的是腌的萝卜条,挺有风味。

老迟摇摇头,“他娘,少吃点咸的吧,医生说得忌口,吃得清淡些。”

老两口吃过晚饭,正要拾掇碗,院门“吱呀”响了一声。

“大叔,大婶,吃过了吗?”春燕清脆的嗓音传来,春燕妈也一同来了。

春燕在镇上绣品厂上班,这天下班来家后听妈说起了大军妈眼疾的事,就急着要来看看。两家离得近,穿过两个胡同就到了。

“好些了吗?到医院瞧,医生怎么说的?”春燕妈进了屋,直入主题,她是个热心肠的人。

大军爹妈忙着让春燕妈坐在里屋靠套间宽椅子上,春燕则坐在炕沿。

“医生也没说啥,说是要动手术才能治根。俺俩正合计这事呢。”大军爹实话实说。

春燕妈轻拍了一下腿,冲着大军爹说:“手术还是尽早做,耽误了不好,俺娘80岁那年做了白内障手术,现在眼睛好好的。”

“大军妈,没什么要紧的,小手术。做了眼睛就清亮了。”春燕妈看上去慢性子,她对人可实诚了。

“咱村老曲做过这手术,也挺好,俺不担心。可就是……”大军妈有些犹豫的样子。

春燕看出了大军妈的心事,“婶,您就安心做吧,俺休几天班,到医院照顾您。”

“这,这敢情好。春燕,耽误你到厂里,哪好?”大军妈又有些难为情。

春燕妈在一旁说:“春燕以后加几个班就补回来了,你别担心这。现在医院技术好,你这眼疾能好得利索。”她又把话题扯到手术上。

过了几天,春燕请了几天假到县医院照顾做了白内障手术的大军妈。手术做得挺顺利,拆了线之后,大军妈看人看景,果真清亮多了。她的心情也好多了。医生叮嘱她最好配副眼镜戴,以免损伤眼角膜。大军爹把自己平时戴的花镜拿给老伴戴,大军妈戴着不合适,索性同春燕妈到镇上赶集配了副合适的眼镜。

2

从三伏天到秋高气爽,迟大军同战友们随潜艇进行了一次远距离潜航。长达两个月的航行,锻炼了潜艇兵的意志力和战胜困难的信心、勇气。

潜航的日子有些枯燥,但令人振奋。战友们习惯地把潜艇工作比作在龙宫里生活。看不到阳光,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以及不能尽其所需地饮用水没什么,潜艇兵们有规律地工作、生活,每天都有事情要去完成,不觉得单调、枯燥了。

同在一艘潜艇,鱼雷兵迟猛同迟大军、李明涛碰面的次数不多。鱼雷舱在艇首位置,水兵们在各自的战位工作已成惯例。

水下长期航行,难免经过兴奋期到烦躁期再到最后的悬滞期,但因人而异。迟大军工作之余,学习专业方面的知识转移烦躁的心绪。他很少感到不舒服。

“大军,你看的啥书,这样入迷?”迟猛不声不响地走进兵舱大军铁床处。孟凯则在大军上铺躺着。

“猛子,”大军仍是习惯叫他小名,他把书递给迟猛。

迟猛接过足有400页厚的书,“海洋声学,”他信手翻起来,“真有点难,反正我读不进去。”迟猛嘟念着。

“海洋声场环境影响水下作战。猛子,多读写专业书有好处,你会感到海洋太丰富了,我们不了解的东西太多了。”大军感慨地说。

迟猛点点头,“大军,你是不是想考军校,咱们艇长就是潜艇兵出身,考入潜艇学院。我没那脑力,谁不想当军官呀。”他放低了声音。

“考军校还没怎么想过,潜艇上的工作还刚刚能独立操纵,要学的多着呢。”大军说的是实情,没有老兵的帮带,他无法适应有一定难度的工作环境。

“来,大军,咱们掰手腕,看谁能赢谁。”迟猛转变了话题,他伸出了粗壮的胳膊。

“俺恐怕不成。”大军又说起了家乡话,他不甘示弱地伸出了右手。两个来自同村的水兵在潜艇上较量起腕力,休息舱的水兵在一旁观战。迟猛的腕力了得,僵持了几个回合后,他凭借实力压倒了大军。

“来,我和你试试!”刚才盯着他俩较量的孟凯猛地从铁床上站起来。

“孟凯,小心些,别碰着。”大军及时地提醒他。

李明涛明显地瘦了,这几天他有些吃不进东西,机电长让他好好休息两天再值班。

“机电长,我能行,一进机电舱,我有精神着呢!”明涛说得没错,他仿佛天生是个当机电兵的料,进了机电舱,全身毛细胞都兴奋。

“命令你休息两天,吃饱喝足了,工作起来更有精神。这两天以后再补上吧!”机电长劝说人有技巧。

“是!我休息!”李明涛收拢脚步,向机电长行了一军礼。

机电长回了他一个军礼,嘱咐道:“记住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吃饭、睡觉。”

“声纳报告,前方5链有礁石。”头戴听声器的迟大军向艇长通报。

“尾倾30度,二车退一,上浮!“艇长果断地下命令。待潜艇上浮到距离海面60米,处于悬浮状态。

“潜艇保持潜望状态,升起潜望镜!”

“让同志们看看十五的月亮,调节调节心绪。”艇长意味深长地说。

艇长的吩咐在潜艇内引起不小的震动,水兵们格外地喜悦,依然坚守岗位的水兵看着战友有秩序地向潜望镜处走,嘴角抿起笑容,替战友高兴。

升起的潜望镜同水平面呈45°的角,在一定的深度内能看到海面上的情景。

由于潜艇不适于人员各舱室走动,到指挥舱看月亮的水兵不多,他们很幸运。

“你看到今晚的月亮了吗?”一个刚换岗的水兵问挂着一脸笑的李明涛。

“亮着哩,海空上高悬的月亮感觉那样亲,那样美。”李明涛说着,有些陶醉状。

“每逢佳节倍思亲,圆圆的月亮也照着家乡的土地,照着圆圆的打谷场。”这个喜好文学的水兵勾勒出一幅诗意般的画面。

“是呀,我们在龙宫就是保卫家乡,让家乡的人民安宁、祥和。”李明涛许是受了身旁水兵的感染,也抒发了两句。

潜艇的日子考验着每一个艇员,两个月的航行,他们的脸色甚至也有了变化,有的战友身体有些虚弱,但艇员们意志力不减,战斗力不减。

返航回到港口后,官兵们到基地医院进行了体验,除体重多有减轻外,身体状况大都良好。迟大军和李明涛已然是称职的潜艇兵了。

3

到岸上不久,部队通知迟大军、李明涛等几名战士休探亲假,他们已近两年没回家看看。

“回家给俺爹妈捎个话,让他们放心,俺在部队都好!”迟猛对大军嘱咐到。他在年初回了趟家,想着大军将要见到家人了,他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只是一小会儿,他又不想这些了。

李明涛在一旁提着大军的行李,他坐晚上十点的火车。

迟猛拉着大军到营区门外,有些腼腆地对大军说:“俺爹张罗给俺找对象,你劝劝他,俺不急,等复员后再说。”

“行。”大军爽快地应道,“猛子,你得答应件事,别老想着复员、复员,当兵的时候想当兵的事,平时多看看专业书。”大军的口气由征求转为引导。

“嗯!听你的。”迟猛低下头,小声答应了。

大军探亲回村,正好赶上秋收。他临近中午到家,吃过午饭,就要和哥哥一起下地里。

大军妈心疼儿子,看着当海军的儿子来家了,心里欢气得了不得了,给大军拿地瓜干、柿子饼,邻居家给的花生粘还有几块,大军觉得自己像个孩子。

“妈,俺在部队啥也不缺,假期半个月哩,留着慢慢吃。”

“知道你在艇上吃得挺好,整天罐头,好东西也有吃够的时候。明日杜家集,让你爹多买几斤蛏子、蛤蝲,可鲜了。”大军妈说的蛏子出产地只在这片海滩,别的地方很少见。

大军露出孩子般的笑,“俺真馋蛏子了,咱沙口的蛏子味道就是鲜。”

大军爹则在一旁看着娘俩,他觉得大军像个大人了,比刚下高三时沉稳多了。

“你娘就惦着给你做好吃的,大军,听说舰艇上有时候会出事,你可得小心些!”大军爹许是从大队部的报纸上看到了什么事。

大军妈有些不高兴了,“你这人,大军刚来家就说些让人生闷气的话,掐麦秸辫子,还让麦秸勒手划道口子,那么大的舰上碰着胳膊腿,”大军妈开始挺开通,话说到这儿顿住,接着说,“大军,你在舰上没出啥事吧。”

“没有啥事,顶多有风浪了,胳膊腿碰了下,没什么。”大军一脸轻松地说。

“怪俺,怪俺,人老了,话就没个把门的。那么多人在舰上能有啥事。”大军爹茅塞顿开似地说。

“大军,你在家歇着,俺和咱爹去收就行。”大民伸出手把大军按到炕沿上。

“哥,俺不累,来家不帮着做活,心里不踏实。”大军就要站起来。

大民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你陪咱妈说会话好不,咱妈这两年想你,都动了白内障手术。”

大军愣住了,转身走进套间,大军妈在套间拾掇东西。

“妈,妈,您病了,怎么也不写信告诉儿子。儿子在部队上挂念着您和俺爹。”大军有些难过,他禁不住掉下泪。

大军妈慢慢放下手中的盒子,平静地说:“一个小手术,都好了。大军,可亏了春燕照顾,她真是个好闺女。春燕当咱家的媳妇就好了。”大军妈后面的话有些自言自语。

“妈,俺,俺也喜欢春燕哩,俺这次来家想同她确定下来,您看,好不?”

大军妈未加思索地说:“好!俺就等着你说这句话了。年初让你爹给你写信,你爹想找个外村的,觉得一个村的不太好。这回俺动手术,春燕忙前忙后,像是亲闺女,你爹也觉得你俩合适。哪天叫春燕来家吃顿饭,把这事定下来!”大军妈同老伴这段日子合计这事来,只是没按原计划走,倒是大军一到家就提着袋子倒豆子,也挺好。

“嗯,嗯。”大军爹在门外咳嗽了几声,那意思像是说这家里谁是一把手啊?

“春燕家的苞米还没收,她哥在外省运货还没回来,家里缺人手。大军,要不你和大民先去收她家的。咱得记得人家对咱家的好。”大军爹不失时机的话很有人情味。

“好哩!”大军爽快地应道,他从套间走出。

“俺哥呢?俺哥就是个急性子。”大军嘟念了一声,来到院子,从墙根拿了把镰刀。

大军妈从屋里走出,手里拎着件旧衣裳,“大军,快换件衣服,干活还能穿新的?”

这天吃过晚饭后,大军妈提着两盒点心盒,同大军来到春燕家。春燕刚好下班来家。

“春燕,你才下班。”大军同妈走进院里时,春燕刚把自行车支好。

春燕回转身,惊喜地喊道:“大军,大军,你回来了!”她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快进屋,进屋!”春燕爹妈从屋里走出来。大军礼貌地也叫着春燕爹妈。

春燕爹拉着大军的手,“大军成大小伙子了,部队锻炼人,看你多英气!”

“大叔!部队是个好地方。”大军忽然有些腼腆了。

进了屋里,春燕妈忙着沏茶水,春燕则习惯地在灶间一个人吃晚饭。

“来了高兴,买点心干啥?”春燕爹把两盒点心放在炕边说。

大军妈忙说:“这点心是大军从大连带回来的,没有啥新鲜东西。俺这眼病亏了春燕照顾,春燕真好。”大军妈就要直入主题了。

“大军一回来就帮俺家收苞米,俺还过意不去呢。大军勤快能干,在部队里准拔尖。”春燕妈赞许的目光瞅着大军。

“可不是嘛,大军从舰上调到艇上,当了技术兵,就是回来,靠技术也是个能手。”大军妈一向对儿子放心,大军寄来家的信,她反复地看多次。

“婶,大军心气高,他说不定要考军校,您可得有心理准备。”还是春燕了解大军,她在灶间插的一句话有点分量。

“对!大军打小学习好,能考上军校有所发展更好。“春燕爹毕竟是当厂长的,看得比较远。

听着春燕和大叔的话,大军显然受了触动。他迎着春燕爹信任的目光说;“俺觉得海跟咱家乡一样,离不开。”

春燕从灶间走进里屋,盯着大军一会儿,白炽灯光下的大军虽有些清瘦,但仍很精神。

“大军,你考军校,我支持你!”春燕冷不丁冒出句话。

“春燕,我想过,是好事。”大军叫了春燕一声,想再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

春燕爹妈看出些端倪,说:“大军和春燕有话要说,让他俩说去呗,咱唠咱的。”

“大军,上我屋里,给你看样东西。”春燕挺神秘地说。

“啥东西?”大军有些不解地问。他跟着春燕走进对面的房间。

和灶间相邻的另一间屋,属于春燕的小天地,姐姐春静住在沙口婆婆家,平时回来次数不多。春燕房间墙上贴着几幅自创的艺术图案。

“春燕,你画得真好,这几张图有意趣。”大军不由自主地说。

春燕摇摇头,“不行,差得远呢,绣品厂有两个设计员设计的样子美观大方,外方定货不少,俺还得画的新颖些。”春燕看到了自己的不足。

大军还在看墙上的图案,春燕从柜子抽屉里找出一卷尺。

“有啥好看的。大军,来,给你量量身长、腰围。”春燕攥着卷尺,很认真地看着大军。

大军有些不解了,他喃喃地说:“春燕,你是想给我做件衣裳,部队里都穿一样的,别做了。”

春燕瞪了大军一下,照直说:“大军,俺给你织件红毛衣,今年流行红毛衣,部队里不能连毛衣都有规定吧?”

大军着实感动了,他没有亲姐妹,小时候穿过妈妈织的毛衣,10多岁之后,穿哥哥换下来的旧毛衣,市场上常卖的那种。

“大军,俺年年给你织毛衣,好吗?”春燕大方地说。

“春燕,那得耗多少工夫。”大军有点憨,他的话倒也实实在在。

“俺愿意。”春燕低下头小声说。

屋子里的灯光仿佛增添了亮度,墙上的图画也像是在倾听他俩的说话。

“春燕,俺,俺在部队想着你呢。”大军平时说话利落得很,表达自己感情却有些信心不足似的。

说着,大军伸出手和春燕的手攥在一起。

4

天仍黑沉沉的,街上的路灯闪烁着黄白相间的光亮。小城不时有货车、出租车急驶而过。

李明涛背着深蓝色的上窄下宽的大背包向回家的路上走去。车站离他家不太远,约摸三里的距离。一辆米黄色的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从车内探出头。

“喂,当兵的,打车不?”

李明涛犹豫了一小会儿,随即摆摆手,“不用,我家离得近。”说着,他向家迈去的步子加快了。

明涛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想着,两年了,这座城市的建筑没有多大变化,许是夜色还未散去的缘故,白天的热闹与黑夜不相干。

走过木器厂,沿着一条略显倾斜的沥青路往南一拐,明涛看到一座座家属楼沉浸在黎明,有几户住家的灯亮着。明涛一眼瞧见了家的灯像是瞧见他似的亮起来。明涛在部队时,给家里打了电话,电话是他爸接的,知道儿子要回来,当爸的自然高兴了。

明涛将肩上的大挎包放下,拎在手上。他的家在四楼,还未走到三楼,就听到四楼的门“吱”的一声开了。

“是明涛吗,你可回来了。”明涛妈声量不大地问,夹杂着些许欣喜。

“妈!”明涛紧走几步,走近站在家门口的母亲,母亲许是一夜未睡好觉的缘故,显得有些憔悴。

“明涛回来了,好,我这就下面去。”明涛爸在门内看了看儿子,走进厨房。

“爸,”明涛走进屋里,放下蓝包,拉开厨房门,说:“爸,不急,我不怎么饿。”

明涛爸放下锅盖,说:“下面快,你在道上肚子空,吃面热热乎乎,好。这不有昨晚炒好的鸡蛋炒韭菜。”

“爱忙就忙吧,自从今年初你爸到了二线,局里不常去了,有人请他做这顾问那副总的,他不爱干。”明涛妈的口气没有埋怨的成分。

厨房玻璃门开了,“昨晚你妈没睡好觉,看了几次时间。”明涛爸又对老伴说:“你今天还有课,再眯盹会儿。”

明涛妈摇摇头,“不睡了,一眯盹更困。儿子来家了,不困了。”明涛妈在一所中专学校教政治,教学任务不太重。

“来,咱一家人一起吃面,打了5个鸡蛋,香着呢。”明涛爸给儿子盛了一碗。

明涛忙站起身,“爸,妈,俺来盛,您们坐着。”说着,明涛走进厨房。

吃过早饭不久,明涛妈到学校上班了,她临走嘱咐儿子陪爸爸多说会话。老李刚53岁到了二线,有点不舒坦,干部60岁退休,这六、七年干点啥,他还没想好。

“叮铃铃……”电话响起来,靠在沙发上的李明涛起身接电话。

“是李局长吗?您好!”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但明涛一时没想起来。

“我是他儿子,有什么事对我说吧。”明涛爸血压有些高,昨晚没睡好觉,吃过早饭到卧室躺会,明涛不想打扰父亲。

“李明涛!连老同学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我是开庆,你啥时回来的?”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口气同刚才不一样了。

“开庆,是你呀,我说刚才听起来耳熟呢。听说你这两年生意兴隆,开了几家连锁店,不简单。”明涛的赞许不含虚假成分。

“老同学,还差得远呢。怎么样,在部队干得好吧,听宋芳说你从舰上到了潜艇,你是水上水下两栖水兵,更不简单。”开庆的话音里带着笑。

明涛略顿了会儿,宋芳咋告诉他了呢?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中午,我给老同学接风,我上午谈件事就去接你和伯父,本来要请伯父……”开庆没有把话说完整。

“开庆,你客气了,好!我在家等你。”明涛爽快地应道。

明涛爸从里屋出来,他问道:“是开庆打来的电话?”明涛见父亲的脸色不是很好。他点点头。

“小刘几次邀请我到他的公司当副总经理,我知道他的心思,虽说我是个副职,市里方方面面有些关系。到二线了,给暴发户去打工,让人笑话,再说咱家又不缺钱。”明涛爸在儿子面前实话实说。

“开庆人不错,我和他中学、高中同学,对他还是了解的。他的脑子转得快,有经营头脑。念高中时,他批发来笔记本转卖给同学。”明涛一时沉浸在回忆中。

李老看着儿子,心里琢磨明涛还像个孩子,在部队两年不同于在社会上,他有些单纯。

“小刘年纪轻轻有一番事业,也算个成功的商人了。有的商人是滑头,他善于利用关系。去年,他请我和工商局马主任过去,后来听说马主任得好处了。前不久,这姓马的停职检查。”明涛爸说着低身从茶几下拿出几本《读报参考》。

“看看,领导干部同商人打交道,有好结果的不多,爸爸大半辈子清廉,到二线清闲些没什么。”明涛爸像是表明一种态度。

明涛接过父亲递给他的杂志,翻起来。这几本黑白封皮的杂志内容大都涉及当今社会热点,反腐倡廉的纪实性文章占较大比例。

“爸,”明涛看了一会儿,把杂志轻轻放在茶几上,“开庆中午来接我们过去,您把心放宽些,您不愿到他那儿任职就不去。您不是喜欢书法吗,多练练嘛。”

明涛爸拍了一下大腿,“你不说书法的事,我还忘了,中午我得参加个活动,开庆那儿就不去了。下午回家早些,咱们全家到外面吃一顿,再看看夜景,多好。”

“爸,听您的安排,您是领导。”明涛不失时机地幽默了一回。

刘开庆开车来接父子俩时,没见到明涛爸,略有些失望,但失落的情绪很快被老同学相聚冲淡了,他同李明涛亲兄弟似地贴在一起。

坐在开庆的伏尔加轿车上,明涛竟有些不舒服起来,身旁的开庆一副悠闲的样子开着车。

“明涛,看看咱们林江的变化,韩国人都愿意到咱这买房子呢。你瞧,那别墅区……”刘开庆饶有兴致地说着。

阳光下的城市迥异于夜里的沉寂,沥青道上的车流以及两旁造型各异的建筑,使这座城市鲜活起来,充满了生机。

“开庆,慢点开,前面是十二中,真想进去看看。”明涛的话语中有些留恋。

“看看呗,我们的中学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刘开庆感叹道。

伏尔加在前方一路口转个弯,又往回倒3了约摸50米,停在十二中校门外一侧。

刘开庆同李明涛下了车,二人一前一后走近十二中的校门口。

李明涛身着深蓝色的长袖T恤衫,习惯地穿着海军蓝军裤,一双略显旧的皮鞋。身旁的刘开庆则一身名牌,皮鞋锃亮。

校大门关着,靠近一侧处有一个校门可进出。刘开庆去推小门,这时从门卫室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

“你们是……”门卫快步走近小门,冲着他俩问。

“我们在这念过书,想进来看看。”李明涛礼貌地说。这时,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教师向校门口方向走过来。

“那不是穆老师吗,她教过我们数学。”刘开庆小声地对李明涛说。

“穆老师……”两个大男生像是昔日在校园里那样叫老师。

“来咱们这打工的多着呢,刚才那门卫,听口音像是河南人,哪天我出资雇几个像样的保安。”刘开庆回到轿车上信口说道。

“原来看门的王大爷对咱们多好,天冷了让咱们进屋烤火,放学玩足球磕了碰了到他那儿……”明涛沉浸在回忆中。

刘开庆叹了口气,“那是个好人,去年春天他为了保护两个学生的安全,让车给碰成重伤,报上都刊登了他的事迹呢。”

“你知道王大爷的住处吗?明天去看看他。”李明涛认真地说。

“看他干嘛!明天我到沈阳办事,你愿去自己去,他家就住在教育局家属楼附近。这一年多,报上、电视说过几次市领导去看望他,送慰问金什么的。”刘开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若是想去,我拿给他600元,算是咱俩的心意,你就别拿了,知道当兵的薪水低。”说着,摸了摸衣兜。

1993年的中国,600元不低,相当于一个四级工两月的工资。李明涛听了开庆的话,心里不太舒服,想说几句,又咽回去了。

刘开庆通知了几位老同学,在工商局上班的郑伟,检察院给领导开车的陈军,小矿业主潘小旭。他们在气质上同明涛有些不同,明涛不穿军装仍有种军人气质。几个同学在一家大酒店的雅间坐下。

“明涛,在学校时你成绩比我好得多,还是班里物理课代表。怎么样,提干了吗?”潘小旭挺认真地说。

“没有,我还不是个老兵,海军有当七、八年兵的。”李明涛说的是实情。

这时,穿着一身藕荷色旗袍的服务员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来。

“咱们今天吃海鲜,秋天海蟹实着呢,龙虾、鲍鱼、海参,特色海鲜尽管上。”顿了一会,刘开庆像是想起什么,“把你们这的洋服务员找来唱首歌,提提气氛。”

潘小旭在一旁插话,“俄罗斯姑娘唱得真好听。”小旭来这儿不是一次两次了。

面容清秀的服务员礼貌地应道,“好,先生们请稍候。”说着,拿着菜单,轻轻走出雅间。

“开庆,奢侈了吧,同学吃顿饭还这么讲究。”李明涛感觉有些不自在。

陈军递给明涛一根中华烟,说:“明涛,这叫享受生活,再说咱们同学聚聚,听听经典老歌,有什么不好?”

“就是,我知道你在海上不容易,趁你家老爷子还有点权,回来找个事业单位得了。”郑伟一脸世故地说。

“这……”李明涛有些后悔同学聚会了,整个让我转变思想,融入他们的社会圈子。俄罗斯女服务员的出场倒是给明涛解了围。

俄罗斯姑娘没有穿旗袍,而是穿着深蓝色的套裙,略显胖的脸庞一笑一个酒窝,她的汉语说得挺费劲。

“先生,我只会唱俄罗斯歌曲,中文歌唱不好。”洋服务员直来直去。

“好,我们就听俄罗斯歌曲,你随意吧。”开庆和几个同学没难为人家,友善地看着她。

色味俱佳的凉菜、热菜按部就班地送来。李明涛和老同学对此不感兴趣,他们沉浸在俄罗斯姑娘的歌声中。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暮色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一曲《山楂树》在房间里回荡,俄罗斯姑娘从容地唱着。

明涛也会这首歌,他跟着轻轻地哼唱起来。

“敬你一杯酒,再来一首!”潘小旭站起来,他手里端着一斟满啤酒的高脚杯。

“先生,我不喝酒,我只唱歌。”俄罗斯姑娘表情矜持地说着。“先生,你们先用餐,如果需要听歌,我再进来。”她礼貌地拒绝了小矿业主的邀请。

俄罗斯姑娘放好麦克风,关上电视,转身离开雅间。李明涛不由得向姑娘投去赞许的目光。

几瓶啤酒下肚,开庆的话多起来,他同潘小旭为什么事争执了好一会儿,工商局的郑伟在一旁劝解才彼此消了气。明涛在一旁听了个大概,小旭向开庆的连锁店投了5万块钱,近期手头紧想拿回来,开庆有些不愿意。几个同学说了一气,又把话题扯到明涛身上。

“明涛,年底回来算了,咱们在一块多好,时常凑一凑,听听歌。你也看到了,俄罗斯妞都到咱这来打工,不比你整天在海上开心得多。”开庆仗着酒劲照直说了。

“我习惯了,海上生活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艰苦,你全身心做一件事,做有意义的事情,你会感到充实、快乐。”李明涛只觉得有股向上的东西顶着他,话说出来觉得痛快。

听了明涛的肺腑之言,刘开庆同潘小旭、郑伟挑了挑眼皮,那意思是明涛吃了秤砣,铁心干他的海军事业了。

5

“十·一”期间,春燕休了三天班,她和大军约定好一同到沙口赶集,到县城边的云峰山。

大军回家第二天到迟猛家坐了坐,迟猛爹妈知道大军同儿子在一起,心里欢气。“大军,猛子没心眼,平日你可得想着他,别让他有啥差错。”猛子妈说话没遮没拦。

“二婶,猛子在部队干得挺好。他能吃苦,部队领导对他印象好着呢。就是……”大军故意不说话了。

猛子爹妈一听大军有什么事要说,心里有些着急了。

“哦,是这么回事,猛子不想您们给他张罗找对象,他有主见,他说这事推迟一、二年也可。”大军干脆实话实说。

“唉,这猛子还挺有主见。大了大了,他能自立了就好。”猛子爹一拍腿,心放宽了。

“大军,听说在潜艇上发闷,长时间不出来透透气,你想回来不,俺们想猛子早回家。在咱这挣钱的门路多着呢,不说下海、种地,到镇上煤气罐厂当力工,一个月都挣五、六百。当兵能提干还干,不能提干不是耽误……”迟猛爹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出来。

坐在炕沿上的猛子妈有些生气了,“你这人,就知道钱、钱,猛子当兵是咱家的光荣,咱村的光荣。大军,你说是不是?”

“大婶,您这样想就好。大叔的顾虑可以理解,您想想,若是都为了多挣钱,不去当兵,一旦国家有了危难,都各顾各,又怎能行。我们水兵心里装着爹妈,也装着祖国、海洋,当兵是少挣了几年钱,但当过兵的人大都有出息。”迟大军旁敲侧击,他的话语委婉中渗透着道理。

“大军,你说得在理,咱们村几个退伍的都能干,家操持地红红火火。俺也想开了,不扯猛子后腿了。”猛子爹有种茅塞顿开之感。他忙给大军又续上一杯茶。

沙口集的规模在邻近几个县数得着,早年间有着“胶东第一集”的称誉。大集各市场产品集中,交易油粮、家禽、布料、编织品、农产品等等,种类繁多,应有尽有。来赶集的不仅有周边十里八村的,邻县平度、昌邑的村民这一天也来了不少。

紧挨沙口汽车站的街道少有驻足的之外,沙口其他几条南北、东西的街道两旁被各类农产品抢占,进入市场的人拎包挎篮,挑选中意的物什。汽车站以东上千辆自行车脚蹬挨着车圈有秩序地排放着。买好东西的找车子回去,推着自行车插入一空地的,邻村认识的打着招呼,赶集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乡间多了些欢笑与温情。

春燕和大军支好自行车,并肩走在喧闹的街道上。大军拉着春燕的手,春燕的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绣着红蜻蜓的编包。

“咱们到割布的地方去瞧瞧?”春燕征求大军的意见。

大军瞅着春燕明亮的眼睛,爽快地说:“好!你到哪,俺跟到哪。你说了算。”大军打趣道。

“嗯,”春燕默许了。有你在身边,真好。春燕没有说出来。

还未到出售布料、面料的集市跟前,就听到买卖布面扯布的声音。色彩各异的布面延展开一个五彩缤纷的街道。

“大军,你瞧,那布面上仙鹤展翅的样子栩栩如生,还有那株月季,艳而不俗。”春燕原来留心的是面料上的图案。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把花草鸟虫留在布面上,真好!”大军也被春燕的情绪感染了。

春燕点点头,“可不是嘛,绣花、绣鸟,有时候像是听到花儿鸟儿在向你说话。”

一卷一卷的布匹铺陈在案子上,布的主人同买主讨价还价,不时地抖动着手中的卷尺。

“这块布料挺好,给俺妈和大婶扯块布做衣裳。”春燕说着向卖布的中年人询问价格。

“春燕,俺来买吧。”大军见春燕选好布,就要掏衣兜。

“大军,以后你再买吧。俺挣工资,不缺钱。”春燕的手放在大军的手上。大军只好看着春燕把布料钱交了。

两个人向干果市场方向走去,大军仍觉得心里有些不自在,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50元硬要塞给春燕。春燕秀气的脸庞现出生气的样子,“大军,你拿回去,要不,我不高兴了。”说着,春燕把头扭向一旁。

“春燕,我……”大军不知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春燕转过头来冲着他眨眨眼睛。两个人都笑起来。

大军在干果市买了四斤核桃、五斤栗子,他原想多买些核桃两家匀匀,春燕说这些就不少。

“咦,这是谁的手绢。”大军同春燕正要离开干果市,春燕看到地上有一块扎个活扣的布手绢。大军拾起来,解开,见里面有两张5元,一张10元和几张1块钱。

“准是哪位老人掉下的,咱们在这儿等等。”大军知道村里上了岁数的人出去赶集买东西,不用钱包,而是用个手绢或是块短布条包着十块八块钱。

身旁有好事的看春燕手里拿着包着钱的手绢,有的说:“拿着算了,现在人也不在意这几块钱。”大军同春燕没吱声,他俩想再等会儿,失主就会来。

果然,在他俩正前方走过一个年近70岁的老头,提个篮子。低着身子在地上找啥。他的脚步看上去不利索。

“大爷,您找什么呀?”迟大军紧走几步,来到老人面前。

老人抬起头,应道:“俺找布条子,布条子里包着赶集用的钱。”这时候,春燕从大军身后走出来,“老大爷,你看是不是这个呀?”

“嗯。”老人的略显混沌的眼睛亮了亮,他接过布手绢,“好心人,谢谢你们了,俺不注意给掉了。俺这买的枣,你们吃吧。”说着,就要伸手从篮子里拿枣。

大军摆摆手,“大爷,您走道注意些,别再掉了。俺们走了。”说着,拉着春燕的手消失在人流中。

临近晌午了,大军同春燕骑着自行车往迟家疃赶。两人不时地瞅着对方。

一辆迎面而来的“130”小型运货车突然停在他俩跟前,一个小伙子推开车门走下来。小伙子看上去健壮结实,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继亮,你这上哪去?”大军急忙跳下车,推车走过来,支好自行车。

“大军,知道你休假了,你前天来俺家,俺到墩坊拉货去了。怎么样,在部队不想回来?”继亮还是老脾气,有点“座山雕”的姿态。

春燕推车走过来,“继亮,大军在部队干得好着呢,怎么刚一照面就惦记着大军回来。”

“迟春燕,俺可没别的意思,大军回来,你们早点在一起不是更好嘛!”继亮的脸上堆着笑。

还没等大军、春燕“还击”,继亮一转话题,“说正经的,大军,你在部队可要有出息,上次碰到家林老师,他问起你,他就知道你在部队上会干得好,像俺跑运输、出大力的让人瞧不起。”家林老师在大军上高中时已到县城工作,他把父母也接到城里。

“继亮,跑运输也是本事,谁瞧不起了。咱这看不起好吃懒做的人,能干的人到哪都受尊重。”大军真诚地说。

“那是,那是。大军,俺晚上到你家,咱弟兄好好叙叙。俺到县城送货了。”继亮冲着大军和春燕摆摆手,拉开车门,迈进驾驶室。

随着一声汽笛鸣声,“130”货车沿着笔直地马路向前奔去。大军看着远去的货车好一会儿,春燕轻轻拍了拍大军的肩膀,说:“咱们回家吧!”

5

自从大酒店同学聚会,刘开庆、潘小旭打过几次电话约李明涛出去玩,明涛找理由拒绝了。他觉得和这几个同学在一起不自在,他们有种物质上的优越感,在你面前总表现出钱无所不能的优势,似乎人生在世的目的就是贪图享乐,就是让你在酒精中麻木,他有种排遣不去的失落感了。

陪父亲下象棋的时候是快乐的,老李的棋艺显然比明涛技高一筹,他每赢了儿子一盘,喜欢剥几粒花生米塞到嘴里,明涛也陪着父亲剥几粒带壳的花生,但他很少赢。

明涛有几个上午陪父亲到体育场转了转,老李看着儿子同年轻人打篮球一阵子,走到不远处跟着一打太极拳的老者练起来。老李其实很想找点事做,他觉得自己并不老。

“明涛,明天跟我到学校去!晚上准备一篇稿子。”明涛妈推开家门,兴冲冲地对儿子说。

“妈,跟您到学校?”明涛有些纳闷。

老李在一旁喜滋滋地说:“你尝尝明涛炒的菜,不差起我做的。”明涛爸在家爱研究怎样吃,其实烹饪也是一种乐趣。

“明涛炒的菜呀,我尝尝!”明涛妈欣喜地走到饭桌旁,伸出筷子叨了块蘑菇,“嗯,味道不错。”

“妈,你说写什么稿子?”明涛妈让老李的插话忘了告诉儿子,明涛有些急了。

“写写你们海军生活,明天到我们学校给孩子们讲讲,现在的孩子娇惯得了不得,批评两句都接受不了。”明涛妈深有感触地说。

老李在一旁又插话了,“可不是嘛,孙局长的孙子把老头子气得病了几回,昨天碰到他又数落着呢。”孙局长六十多岁,已退休五、六年。

“明涛,你就写写海上的经历,切身感受的事能打动人。你原来爱听摇滚,动不动和爸妈犟嘴,现在让爸妈放心了,部队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

“妈,我原来也没差哪里去。”明涛有些不爱听了,年轻人不爱听长辈揭他们的短吧。

吃过晚饭,明涛陪着爸妈看完新闻联播,便回自己的房间写发言稿。他有种老师布置作业的感觉。

他在写字台前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脑海里起初有些乱,渐渐地清晰起来,新训期间朱班长拿来军营歌曲磁带让他听;出海训练时,机电长从容果断,冒着风浪修理渔船发动机,还有听到的守礁官兵感人的事迹……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拧开钢笔盖,在纸张上流畅地写起来。

约摸过了个把钟头,明涛起的草稿大致完成了。他伸伸胳膊,站起来。

虚掩的房门推开了,妈妈拎着暖壶走进来,“明涛,喝杯水。”

“妈,您放下,我自己倒。”说着,接过妈妈手中的暖壶。

明涛妈走近写字台,拿起草稿纸看起来,她有些感动了,禁不住揩了揩眼角溢出的泪水。

“妈,写的不好,其实在部队上快乐的事多着呢。”明涛找话安慰妈妈。

“明涛,我和你爸商量了,你若是愿回来,你爸托托关系,给你安排个好单位。你在海上苦上几年也值,磨练了意志,爸妈不用担心了。”明涛妈把草稿放下,一脸认真地对儿子说。

“这……”明涛挠了挠后脑勺,“妈,我还没想过离开部队,我还准备考军校呢。我再干上几年再说。”

明涛妈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本书,放到书架上。“看你粗心大意的,书掉在地上了都不拾起来。”她故意转移了话题。

“早点休息吧,明天你这个课外辅导员可要好好表现。”明涛妈像是中学老师对学生说话,她抿了抿头发。

许是光线的缘故,明涛看着妈妈的头发花白了许多,以前他没觉察到。“嗯,妈,您也早歇着。”明涛小声地说。

明涛妈所在的中专学校结合“理想与人生”搞了一系列的活动,其中有周末参与社会实践,也有请各行业成绩突出者谈心得。校长从明涛妈那儿了解到明涛在部队上干得不错,提议让明涛来讲讲,明涛妈心里有种欣慰,也有种自豪。

面对着数百张少男少女的面孔,李明涛开始略显紧张,简单的开场白之后,进了正题,他便显得从容了许多。

“中学时期,我们从历史课本上了解到中国近代史签订了一个个不平等条约,究其缘由,我们国家当时贫弱,腐败无能,几度薄弱的海防力量不堪一击。从1840年广州海防失利,到1894年甲午海战的颓败,中国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清政府割让台湾于日本长达五十年。1904年日俄战争在中国境内爆发。1919年,青岛的特权竟由德国转让日本。没当海军之前,我对这些史实同你们一样会背了,考试时答对了就OK了。随着海航训练的加重和教官的引导,我做为水兵的责任感加重了。海防的目的是保卫祖国的安全,保卫领土的完整。一个能承受风浪、枯燥、高温考验的水兵很光荣。”明涛结合自己在舰上、潜艇当机电兵的经历,动情地讲述着自己的迷惘、信心和理想。

他的发言赢得了中专师生阵阵的掌声,明涛妈妈在大教室后排欣喜地擦着眼里的泪水。她读懂了儿子那片热爱中国海的心,读懂了儿子的理想。

临近归队的日子,李明涛像是有了什么心事。自从到林江中专当了三天课外辅导员,明涛心情一直很好,爸妈没再提复员回林江的事,还时不时叮嘱他多看看教材,以备考军校。

明涛妈不愧是当教师的,觉察到儿子的心理活动。她偶然间在明涛房间写字台的草稿纸上发现写着一个个“宋芳”的字迹,她想起来了,明涛念高中时,提到过宋芳学习好,歌唱得也好。

这天,明涛拗不过刘开庆三番五次的邀请,到他的火锅店吃了顿饭,又陪着开庆玩了打靶游戏。

明涛傍晚来家时,爸妈等他吃晚饭。

“刘开庆找你爸几次了,要不,老李,你考虑考虑,人家也是一片诚意。”明涛妈瞅着老伴。

“我是国家干部,给儿子同学打工,说着不好听。不过,可以当顾问,给他参谋参谋,免得这小子有钱了不走正道。”老李似真似假地说。

明涛洗了一把脸,走在老爸身边,“爸,您可想好了,去不去由您。”他做出一副神情郑重地样子。

“明涛,你有个叫宋芳的同学吧,她现在做什么?”明涛妈装作无意间问起。

“宋芳也当海军了,她入伍不到一年。”提到宋芳,明涛的语气都不一样了。“爸,妈,有件事想对您们说说,我想去看看她,提前两天走,她驻军地离我们那两个小时吧!”李明涛似征求的口吻向爸妈汇报思想。

明涛妈没有立即表态,她看了看明涛爸。

老李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说:“这是好事,听明涛一讲,知道宋芳这姑娘有上进心,和明涛志同道合,都是军人,又是同学,共同语言多一些。我支持!”李副局长做出了明确决定。

“我也支持。不过……”明涛妈故意不一下子说出来。

明涛和老李都等着下文,目光齐刷刷盯着人民教师。

“当妈的都想儿子有出息,明涛,你在部队上进心再强些,实现你的理想,我和你爸全力支持你。”明涛妈有些动情地说。

“嗯!我记住了!”明涛用力地点点头,他记住了给父母的承诺。

6

迟大军和李明涛回到潜艇部队后,又投入到紧张而有序的工作中。年底军事技能考核,二人又取得了好成绩。经过所在潜艇党支部的推荐,他俩和其他五位同志成为预备党员。

这段日子,平时一向乐观的迟猛情绪有些低落,像是有什么心事。他心里有些别扭,有些不舒服。

没有潜航的日子,潜艇兵和陆战队员一样起居,在陆上养精蓄锐,到了海里生龙活虎,潜艇官兵珍惜陆上的日子。

这天,吃过晚饭后,指导员同迟大军、李明涛等几个预备党员开组织会。李明涛显得特别兴奋,他一边哼着俄罗斯歌曲《海港之夜》,一边用鞋刷快捷地擦皮鞋。好看的水兵皮鞋擦得锃亮。

“擦擦行了,又不是去相亲。”一个水兵同李明涛打趣。

“那可不行,这皮鞋在艇上也用得着,好容易有个机会,不让它亮亮。”说着,李明涛穿上皮鞋,在寝室里走了一圈。

迟猛躺在床上,没理会李明涛。他还是在想自己的心事。

“哎,迟猛,打球去,别躺着了。病了,到医疗所看看呗!”孟凯走过来,敲了敲迟猛的床头。他这次也没成为预备党员。

迟猛翻了翻身,“我有些不舒服,躺躺就好了,你们去打吧。”他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迟大军从走廊迈进寝室,他的手里端着脸盆。他走到床边,放下脸盆,习惯地系好上衣扣。大军看见迟猛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猛子,哪里不舒服,刚吃过饭躺着不好。”大军站在迟猛床旁,他发觉这几天猛子有些不对劲。

迟猛没有吱声,他装作睡着了。他的脑子一片昏昏然。

“大军,收拾利落,咱们走吧。”李明涛催促着。

“嗯!咱们走。”大军小声应道。

大军仍有些不放心迟猛,他知道猛子没睡着,“猛子,我回来再和你说会话吧。你睡吧。”

时针指向9:15,熄灯号吹响了。迟猛仍没有回来。

迟大军、李明涛等预备党员开过会后,回到寝室,没看见迟猛。大军以为猛子到训练场地走走,没在意。可是,到熄灯的时间了,仍不见他回来,大军有些着急了。

“这迟猛,上哪去了?我也去找找。”李明涛跟迟大军走出门外。孟凯同两名水兵也走出来。

“我打球回来,迟猛不在床上,他没说去哪儿?”孟凯问身旁两位水兵。

他身旁的一个水兵摇摇头,“他起来后没说话就出去了。”

一束手电筒的亮光射过来,原来是指导员来查夜了。

“你们这是……回去睡觉。”指导员表情严肃。

“指导员,是这么回事。我们在找迟猛……”迟大军把事情的原委对三十出头的指导员说清楚了。

指导员点点头,“嗯,我也来找,大家听我指挥,分头去找。部队服务社、小树林,还有几个仓库去看看。”指导员的安排挺在理,在水兵楼的可能性不大。大军、明涛和孟凯等分头行动了。

“那儿有火光,赶紧扑火救人!”值勤巡逻的水兵发现靠近小树林一个用帆布搭起的布篷子烧着了,一个人正在扑打。

李明涛、迟大军也看到了火光,他们迅速地向着火的帆布篷跑去。

好在发现的及时,几个水兵用树条、木棍很快把火扑灭了。肇事者果然是迟猛,他的脸上被火熏得黑乎乎的。帆布篷子里有几十把铁铲、钢杆,平时用来劳动,好在不是什么重要物资。

“指导员,我,我错了……”迟猛发现指导员在现场。

“迟猛,你知道扑救就是好同志,怎么大晚上跑这来了。走,到我房间去。”指导员做思想工作的,他知道这个战士思想有波动。

迟大军、李明涛和孟凯等人脸上也不干净,但他们没有马上离去,瞅着指导员和迟猛。

“瞅着我干啥?回去洗洗。今晚的事情等待处理吧!”指导员后面的话对迟猛说的。

迟猛低下头,他知道自己这回闯祸了。原来,大军、明涛等预备党员去开会,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样在潜艇吃苦受累,自己就没选上,他觉得在部队没希望了,连个党员都没搞上,回家真有些难为情。他走出营房,到部队服务社买了两包烟。本想买两瓶啤酒,但他不敢违背部队的规定,再说服务社的人员不同于社会上的商店,有钱也不卖给你。他找了靠近一处小树林的帆布蓬坐下来,闷着头一根一根抽烟。没想到抽烟也能犯晕,他又昏睡过去。一根未熄灭的烟头把垫在他身下的帆布烧个窟窿,这窟窿越来越大,夜风吹过来,原来一点一点着的火线成了燃烧的火苗,帆布蓬着起来了。

“伤着没,走,先到医疗所看看。”指导员语气又缓和下来,他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没伤着,就是手有些火辣辣的。”迟猛说着,跟指导员向医疗所走去。

经过指导员的耐心开导,迟猛的情绪好多了,他已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自己一时转不过弯来,生闷气,忽略了这是在部队,若是在潜艇上个人观念过强,导致的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没有造成大的损失,但迟猛仍因熄灯不回营房吸烟着火一事受到处分。他不能到潜艇当鱼雷兵了。艇党支部原定他为下批党员发展对象,因出了这样的事,他的名字被抹去了。

迟猛原以为这回得背个处分提前复员回家,经基地有关部门慎重处理,将他安排在一仓库,维护、看管军用设备。能够留在部队,迟猛就知足了,听说那仓库有些偏僻,但靠山临海,迟猛想能听到海的声音还有什么委屈的呢?

临走的前一夜,大军同迟猛在营区训练场边练双杠边说话。

“猛子,你不怪俺吧。这一年来,没同你多沟通些。二叔二婶还嘱咐俺来。”迟大军有些自责,他的老乡观念重。

迟猛在双杠一头灵活地荡了几个来回,敏捷地蹦下来。“大军,都怪俺小心眼,‘一失足成千古恨’……”迟猛竟然感叹起来,他又摇了摇头,“没事,俺这不是还在部队,只是不能在海上了。”他的口气又有些失望了。

“猛子,在哪儿干都一样,各兵种分工不同,你不要有啥负担,看护设备也很光荣。”大军郑重地说。

“大军,俺和你没法比,你现在是潜艇大队的尖子士兵,有前途,我呢?让咱村人笑话。”迟猛的情绪又有些低落。

“千万别这样想,平时有时间看看技术方面的书,别胡思乱想。记住,给家里写写信,叔和婶为有你这当兵的儿子感到光荣呢!”大军说得是实情。

迟猛愣了一下,他抬起头望了望夜空中静静冥想的月亮。

同类推荐
  • 红楼梦影

    红楼梦影

    《红楼梦影》二十四回,光绪三年(1877年)京都隆福寺路南聚珍书坊刊行。此书是清代著名女作家顾春所著的一部《红楼梦》续书。作者所写的太虚幼境与《红楼梦》有所不同,似乎旨在用它反映现实功名富贵场幻变无常、终究繁华成空的悲观虚无之感,作品语言明快流畅,时显诗才。
  • 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讲述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温斯罗普一家五口相继意外遇难。这种可能性有多大?谁想把这样一个不凡的家庭斩草除根?华盛顿论坛电视台女记者达娜意识到其中必有蹊跷,决心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明快的节奏、紧张的情节、重重的悬念,将西方政客的心理及行为特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 北海道:旅日华人中篇小说集

    北海道:旅日华人中篇小说集

    内容介绍哈南编著的《北海道(旅日华人中篇小说集)》是一部旅日华人的中篇小说集。作者以海外的视角来观察世界,叙说了在日华人的生活,同时也描述了怎么也离不了的乡土和故国。《北海道》题材广泛,时空的跨度较大。比如写留学生,不写漫长东瀛路的艰辛,写他们站稳了脚跟之后所面对的茫然,以及与他们在日本出生的、日化了的孩子之间的“代沟”。比如写嫁给了日本人的她们,自以为把曾经有过的情感留在了国内,生活已经有了重中之重,可是没想到有时候那轻盈的一缕也会漂洋过海,成为不速之客。有时候是回国和在日本的生活穿插进行的,有时候则被国内变革的大潮所吸引,留连忘返。文化的融合与碰撞从来都是小说诞生的重要因素!
  • 原来你一直都在

    原来你一直都在

    在爱情面前,总是有那么一些人为了那一丝得之不易的温暖奋不顾身,为了那一句简单的承诺固执的等待着,宁晓梦一直等待着,在回忆里面想念着那个为她付出一切的人,带着心里面的那一份固执独自远行......
  • 乞王天下

    乞王天下

    本书为小说集,收录的作品包括:主编、白活、猎人、草原深处的村庄、蔚蓝 一个民族英雄的梦、萨县抗日英烈考、辽西匪事、小镇人物、乞王天下、叩安天下父母、终极对话、苍天亦怒。
热门推荐
  • 花开花落终梦醒:无心之人何谈爱

    花开花落终梦醒:无心之人何谈爱

    从小她就被判断'无心”,在道法上说就是人的七情六欲都没有只有魂。于是就被杀手组织看上,当了全能杀手,她不只是杀手也是神医!在一次任务中,跟敌人同归于尽了,却不知一朝穿越了。在古代,她的本性渐渐地漏了出来,从当初只会杀人的机器,变成了一个"腹黑宠物控"!黑家嫡系大小姐,没武力,没灵力,没样貌。笑话,她是全能杀手,人称“战争机器”,全系召唤师,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拿下去,第一美男美女都自愧不如。看她如何重整江湖颠覆风云,笑傲天下!
  • tfboys之盛夏年华

    tfboys之盛夏年华

    芷曦,当年你我是那样美好,你真的不那让我继续守护你吗?”——王俊凯,“若兮,那年的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无论你能否回来,我都等你。”——易烊千玺,“凝雪,回来吧,我想念和你抢零食的日子了。”——王源
  • 红颜累,红颜泪

    红颜累,红颜泪

    一个是天下第一美人,却在新婚佳期神秘失踪。一个是人人畏之的温柔杀手,却陷在爱河里不能自拔。一个已经找到幸福的女人,却又陷入泥沼。一个是小王爷,在爱情里却无比迷茫。其实无论谁退后一步,或许都能找到幸福,可是,在爱情的旋涡里,没有退字。缠绵的,交织的,是爱?是恨?还是没人能说清的纠结。
  • 红颜嗜:王爷别跑

    红颜嗜:王爷别跑

    #站到人生巅峰,被师傅亲手捅死?##武力天赋满点,某些时候缺根弦?##好不容易重拾爱情,你告诉我你骗我?##作者懒癌晚期,更新看心情?#
  • 异世之超凡入圣

    异世之超凡入圣

    现代准大学生灵魂意外的穿越到一个被废材与淫棍双重光环笼罩着的少年身上。废材有多废?要多么废有多么废!淫棍有多淫?连自己的未婚妻都强行非礼,你说淫不淫?且看我们的猪脚如何一步步褪去废材光环。你说褪去淫棍光环?...这个吗?......书中自有分晓......
  • 岁月迷心

    岁月迷心

    宁静的校园,浅淡的邂逅让我们相遇究竟是对是错,陪你走完全程的人是她还是我
  • 进击的巨人之壁外的世界
  • 天锋弑羽

    天锋弑羽

    传说中,弑羽是飘落宇宙中各个地方的一个神秘的羽毛,所到之处无一不发生了大灾难,有的因此毁灭,而有的因此涅槃!终于有一天它降临地球……
  • 诡异禁咒

    诡异禁咒

    一双不起眼的布鞋引发的诡异故事没有底子的布鞋引领这我一步步的走进一个大圈套………………
  • 福妻驾到

    福妻驾到

    现代饭店彪悍老板娘魂穿古代。不分是非的极品婆婆?三年未归生死不明的丈夫?心狠手辣的阴毒亲戚?贪婪而好色的地主老财?吃上顿没下顿的贫困宭境?不怕不怕,神仙相助,一技在手,天下我有!且看现代张悦娘,如何身带福气玩转古代,开面馆、收小弟、左纳财富,右傍美男,共绘幸福生活大好蓝图!!!!快本新书《天媒地聘》已经上架开始销售,只要3.99元即可将整本书抱回家,你还等什么哪,赶紧点击下面的直通车,享受乐乐精心为您准备的美食盛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