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遇上刮风的天气——这个地方这样的天气常有,窗钩就会随着风的方向晃来晃去,碰得窗户框和墙壁上叮当作响。除此之外,每次刮风邻居家的门也来凑热闹,也会在风中不停地叫喊着。
也像我这样寄住在这里的人不少,而这些人经常都是几个人分批的回来,而且每次回来的时间都是深更半夜。住在我头顶上的这个房客,每天为了多挣些钱,每次回来总是最晚。他还是一个总爱穿一双钉子钉掌的靴子的人,每次回来以后,总是踱着步子在我的头上——他的房间走来走去时间很长。直到他走得有些累了,这才躺下来休息。
“这里的窗子都是单层玻璃,而且有一块玻璃在我搬来之前便打碎了,女房东为了省钱在窗子上糊了一层报纸。但是,根本挡不住,凛冽的风仍从窗子的缝隙中钻进来,而且发出像牛虻似的嗡嗡声,成了每夜伴我入睡的催眠曲。等我睡着以后,过了不多大一会儿,房东家的那只大公鸡的啼叫声便把我叫醒。房东把地下室用来养鸡,在鸡笼里养了一只公鸡和五六只母鸡,它们每天都喊:天亮了,起床了,烦人极了。这个院里不只这些,还有一些个子矮小的挪威马,由于这里没有马厩,晚上只好拴在楼梯下的走廊里。它们每次身子一转动,就会碰到门和门框,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在这种环境下,怎能安然入睡?”
“天刚有点亮,看门的那个人和他的家人——住在那间阁楼上的那家,此时便起床了。
他们下楼梯的咚咚声这时便在耳畔响起。木拖鞋和地板的碰撞声,“呱哒呱哒”地便在整个楼里回响,还有大门的砰撞声,震得整个屋子都摇晃起来了。这一切稍微平息之后,住在我头顶上的那位房管又开始做他的早间运动了。他看来是个愿意健身的人,每次他的手里都举着一个很重的大铁球,不幸的是,他时常举不起这沉重的家伙。于是,那个大铁球便一次又一次地砸在我头上的地板上,发出嗵嗵的响声,振得我的耳朵都快聋了。此时,屋子里的小男孩们又要去上学了,他们一路喊着跑下楼梯,跑出院子。我只好起来,我走到窗子跟前,伸个懒腰,打开那扇糊着报纸的破窗子,呼吸一下清晨的新鲜空气。假如住在后面屋子的那位年轻妇女没有把那沾满漂白粉的手套放在那还好,我还能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否则,新鲜空气也呼不到。但是,洗沾满漂白粉的手套是这位妇女的谋生手段啊!大家是否觉得这是一座可爱的房子,这里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家庭呢!”
我就是这样给我那可爱的米勒姨妈描述我的新住房的效果,我尽量使用了所有的生动词汇,让我的描述更具体一些,但口头叙述总比书面描写更清新、更生动一点。
“你真是了不起的诗人!”米勒姨妈听完以后喊了出来:“你只须把你对我讲的这些用文字表达出来,那就完全可以和伟大的小说家狄更斯媲美了!真的,我现在对你的希望更高了!你讲的每句话都那么富有诗意,像画家手里的山水画一样生动逼真。你刚才对你的新住处的那番描述,就像是人们亲身经历的一样。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请把你的诗继续写下去再添些更有活力的东西,例如在形容人时,尽量用可爱的人,或者不幸的人,这样会更增强生动效果。”
在米勒姨妈的鼓励下,我把房子里发生的一切都写在纸上,那所房子也就真真切切的立在这张纸上。但是,文章里的人物只有我一个人,而且其中没有任何故事情节,也没有任何感情波折。当然,这都是以后发生的事。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夜色已经达到了最深的程度,这座城市里的各家剧院都已经关上了大门。这时,天空刮起猛烈而可怕的风暴,鹅毛大雪在风中飘荡,街上的行人根本无法向前迈出一步。天气变得越来越冷,风也刮得越来越急。
晚上姨妈去剧院看戏了,散场以后我要把可爱的老人送回她的住处。但是,在这恶劣的天气里,我一个人单独行走都很困难,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位老人呢。我本想雇辆马车,但是出租马车都被大家哄的一下全都抢着雇走了。而米勒姨妈又住在离剧院很远的地方,相反我的住处却离这家剧院很近。如果不是后来这个原因,我们决不会在凛冽的寒风中行走,哪怕是在岗亭里一直等到下一辆马车来。
我们一老一少就在这已埋小腿的雪里艰难的向前走着,我们的周围全都是随风飞舞的雪花,我挟着苍老的米勒姨妈、拉着她的手,在风雪中跌跌撞撞地向前艰难地迈着步子。在路上我和米勒姨妈跌倒了两次,幸运的是,我们每次跌得都很轻。
我们终于在风雪中走到了我住的那所房子的大门口,在门洞里,我们把身上的积雪拍打了一下,等到我们爬上楼梯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再拍拍身上的雪,因为当我们走进我的房门前时,我们身上仍积雪很多。抖掉身上的积雪,把门前的地板都盖满了。
进屋之后,我们脱掉了大衣,把皮腿套也脱掉了,总之,我们把所有能脱的全脱了,因为已被雪给打湿了。我从女房东那里借了一双干净的袜子和一件睡衣给米勒姨妈穿上,女房东认为,这样做非常必要。她还补充道,看样子,今天晚上米勒姨妈是不可能回到自己的住处了,所以,请老人家将就一下,在她的房间里面睡一夜。女房东倒是挺心善的,她用家里的沙发当床,这张旧沙发就摆在通向我房间的门口,而这扇门在平时总是上着锁。
今天晚上的事就这样解决了,我的米勒姨妈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
我在我的壁炉里烧着水,放了两块大木头,在桌子上摆好茶壶和茶杯,事实上,我的这间小屋还是挺舒服的,虽然同姨妈的家里比起来还有些差距。但是,也是挺不错的,在米勒姨妈的家里,天冷的时候,门厅的门上总是挂着厚厚的棉门帘,窗户上也挂上厚厚的棉窗帘。地板上铺着双层的羊毛地毯,羊毛地毯上还垫着三层厚厚的纸板。你在这样的房子里呆着,就像呆在装满热气、塞得严实的瓶子里一样。然而,正像我刚才讲过的那样。我的米勒姨妈家也是挺舒服的,再凛冽的风也只能在窗前呼啸而过。
姨妈每当这时候便打开话匣子,说个没完没了。她总是讲自己小时候和酿酒人拉斯姆森,而且米勒姨妈的记性很好。她还记得,她小的时候长出第一颗牙齿的时候,全家人当时那种兴奋的样子,这一切她记得清清楚楚。人的第一颗牙齿!这颗幼稚的小牙齿,就像一滴亮晶晶的牛奶,人们总管这颗牙叫乳牙。
第一颗牙长出以后,又有好几颗牙齿接二连三地长出,最后,长出了整整一排洁白的牙齿,一颗紧挨着一颗,在嘴的上下各有一排,这些都是人们所谓的乳牙。但是,这些乳牙只是排头兵,还不是在我们嘴里伴我们一辈子的那些牙齿。
那些伴我们一辈子的牙齿在这些乳牙脱落后才长出来,这时两颗智牙,也叫门牙长了出来,它们总是排在队伍的两头,这两颗牙齿是在艰难痛苦中连到这个世界的。
而姨妈的牙齿并没陪姨妈一辈子,没有到姨妈离开这个世界便一颗颗地掉了下来,像长牙齿时,有秩序地离开了姨妈的牙床,他们的义务还没有尽到就离开了米勒姨妈的牙床,甚至一颗也没有留下。这种事情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而是让人伤感的事情。这预示着一个人老了,尽管她在心情上还是那样年轻,那样充满活力和激情。
像这样的想法和谈话并不令人愉悦,然而,我们还得谈纸上的这些事情。此时的我们仿佛都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我们在一起就这样不停说着自己的过去。
等到米勒姨妈在房东的房间里睡熟时,城里的大钟刚好敲完十二下。
“可爱的孩子,晚安!”米勒姨妈大声说,“我要睡觉了,我要在甜美的梦里遨游,就像睡在自己宽大的床上一样。”
米勒姨妈静静地睡了,然而屋里屋外却没有寂静下来,猛烈的寒风吹打在窗子上,把窗钩子吹得呼呼直响,后面的那个破门铃又在风中狂乱地叫了起来。楼梯下的小矮马又在那里转来转去弄出声响,楼上的房客又穿着带有钉着铁掌的靴子回来了,而且一如既往地在屋子里又踱了起来。然后,把他的靴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这才爬上床睡觉,然而,今天他好像凑热闹似的,他的鼾声大得出奇。估计没有这么大的风声,整个楼里的人都可能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