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出差回国内,在东莞的喜来登大酒店大厅里等车时随手翻起一本杂志,其中一篇文章是专访当时突然在人间蒸发又复出的黑龙江富豪李宝宇,读来令人抚卷沉思。
李宝宇绝不是“文化大革命”刚结束后出现的那种个体户型的暴发户,他有研究生的学历,还在黑龙江大学任兼职教授,是位高学位的儒商。李先生还有着种种荣誉和头衔:省人大代表,劳模协会副会长,海外联谊会副会长,中小企业协会副会长等,典型的国内成功人士。3月1日,李先生在他亲手创建的黑龙江海外集团的决策层会议上突然宣布要离开,理由是“身心特别疲惫,想过平淡的生活”。会议后,李携妻带女全家在人间蒸发,引起了原来没把他的话当真的公司领导层一片恐慌,于是一时间公司的员工和社会上上下下都在关注着这位老总的去向,连中央电视台都播发了关于他放弃亿万资产人间蒸发的报道,顷刻间谣言四起,搞得沸沸扬扬。
销声匿迹后的李宝宇终于又被关心他的员工和各级领导找了回去,放弃自己想要追求的“正常人的生活”,重新去过那种令他身心感到特别疲惫的生活。什么是正常人的生活?其实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没有那么多压力的生活。
李宝宇的经历其实可以说是国内企业家的一个通病,高超负荷的体力和精力透支,筋疲力尽,焦头烂额,除了企业和社会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由此他得出结论:企业家是一个让正常人崩溃的职业,他告诫自己的女儿千万不要步自己的后尘。
其实不去做企业家只是因噎废食,或是西方谚语所说的:“倒洗澡水时连同婴儿也给倒了”。如果所有的企业家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中国的现代化和国际化的大业岂不是要泡汤了?从心理学的角度讲,李先生犯的是归因错误,当企业家本身并不是使他几近崩溃的原因,其实依我之见,他的失去自我的真正根源是中国企业家的一个通病——不会授权。
授权是领导力
“授权”只是与英文“delegate”一个简单的词对词的对照翻译,不能全面道出其中的真谛。“delegate”在这里还有一个放手和信任的问题,还有一个想得开的问题。要想让别人把事情比自己做得更好,更重要的是不但“让”别人做,还要“empow er”别人做好。“empow er”在中文里没有相对应的词,也有翻译成“授权”的。但这里的“授权”除了让别人做以外,还有鼓励、信任和帮助别人(尤其是手下的人)去把工作做得比自己做得更好的意思。据我的观察,亚洲企业,尤其是中国企业,和跨国公司差距最大的地方就是他们不善于“empow er”别人。
可以说,中国企业家的不善于授权的这个通病,恰恰是中国企业做大做强和走向国际的瓶颈,也是缺乏领导力的典型表现。这正是中国企业家和西方企业家之间的一个最大差异。
授权的瓶颈是任人唯亲
要授权,首先就是一个信任人的问题,也就是在任人唯贤和任人唯亲之间的选择。中国文化里血浓于水的价值观念极深,所以从近亲到远亲,血缘的亲疏往往是最重要的用人条件,有儿子的用儿子,没有儿子的女儿总比外人强,再次由女婿替之。儿女之外还有七姨爹、八姨妈、外甥、侄女、大舅爷。血缘之外任人唯亲还表现在只信任至亲好友。
这样的领导势必很难找到得力的干部,无论是从品德还是工作能力方面来讲大多是些平庸之辈。部下平庸,老板只好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了。这样做下去只有两个结果:企业做不大做不好;或是企业做大做好了,老板精疲力竭,累到像李宝宇那样钱我也不要了,事业我也不要了,只想要过几天普通人的生活,真是可怜可悲可惜,亦让人感到可笑。
我有一个朋友到美国后开了一家理发店,兼替客人修指甲,几年下来不但供儿子上了大学,而且也买了新车和新房,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前两年小两口意气风发地准备搞二次创业,买下了第二家店雄心勃勃地要创办自己的连锁店,用的是自己的亲弟弟做店长,结果弟弟根本不擅长客户服务,生意冷冷清清,最后不得不关门,兄弟俩还因此闹出不少意见。我问他为什么不雇佣外人,他说外人更糟糕,曾经试过,不但干活不行还偷钱,又是一个归因错误。
另外一个朋友开的是一家钢琴店。他们夫妇白手起家也在美国打开了一片天地,也实现了美国梦,有了自己的新车、新房,孩子还考上了美国著名的大学。无独有偶,这个朋友也同样遇到创业上的困惑。为了发展事业,他们开了第二家店,虽然也雇了人帮忙可是根本就不敢放权,所以就丈夫管一家店,太太管一家店,因为两个店之间的距离很远所以自从开了第二家店后夫妻俩就起早到晚地忙碌,事业做大了,生活的品质却大大下降了。我问他为什么不像美国人那样搞个连锁加盟,他的回答也是信不过外人。
只有授权公司才能发展
每次我提到美国大公司是如何任人唯贤,靠职业经理人管理好自己企业时,常常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你说的是销售额几十亿美元的跨国公司,我们这样的中小企业没可能!”我的回答不是没可能,而是有可能时你没做!世界上哪家公司最大?沃尔玛!不要忘了,沃尔玛的创始人山姆·沃尔顿在1945年从军队退伍后是以一家商店起家的!就连这第一家商店除了自己在军队省吃俭用攒下来的5000美元外,其余的两万美元还是向岳父大人借来的!
沃尔玛的成功秘诀之一,就是他是一个天生的领袖人物,特别知人善任。虽然他的子女都因为公司的发展成为世界巨富,但是他们都没有在公司里担任要职。作为公司的拥有者,他们充分“empow er”公司的高级职业经理人把公司做强做大。今天的沃尔玛在全球有大大小小7121家商店,年销售额4000多亿美元!
任人唯贤才有可能运用先进的管理制度,否则只能靠企业家自己对事业的热爱和对钱财的珍惜去鞠躬尽瘁,局限性是显而易见的。其实在美国的中国餐馆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不管多好的餐馆最多开到两三家分店就发展不起来了。可是看看美国人搞的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本来食物很一般,不但在美国星罗棋布,居然在中国这个美食大国如入无人之境,大获全胜,真是让中国的企业家目瞪口呆。什么叫化鸡、佛跳墙、麻婆豆腐、蚂蚁上树、八大菜系,名堂再多就是成不了气候。这几年风靡中国的星巴克咖啡店,更是一个美国人靠用人和管理取胜的典范。你说咱们中国这个有着几千年茶文化的国家,弄来弄去也只有一家台湾人开的天福茗茶的茶叶专卖店算是个连锁店,但和星巴克咖啡店的人气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自惭形秽。
只有授权个人才能提高
其实除了企业家,即使是做职业经理人,打工能做到“皇帝”的肯定是少数,而且无一例外的是善于授权的人。常常有朋友问我在美国公司成功的秘诀,我想秘诀其实没有,但要说以自己的经验和观察到别人的教训来说,成功的因素当然很多也因人而异,但善于授权几乎是职场成功的一个必备的品质和能力。
最初得到提拔的人,往往是因为自己本身做事做得认真仔细,比别人好。这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既然自己过去这样干得到了提拔,那么继续保持自己的风格肯定没错,因此事无巨细依然亲力亲为,结果当然是吃力不讨好。我在美国工作的第一家公司是做西服的进口和批发,当时有一个销售员年年都是公司的销售第一,他工作勤奋,善于表达,做事情又特别细致,所以老客户不跑新客户不断,一年下来收入甚至比公司的总裁还高。可是此公被提拔成了销售经理后却不知道放权,对部下的工作事必亲躬,没给别人留下一点空间。时间一长,其他销售员的积极心受到挫折。既然你什么都要过问干脆你来做好了,结果他的事情越来越多,业绩却越来越糟,到后来借酒浇愁、酗酒成癖而不能自拔,不但被炒了鱿鱼还离了婚,很惨的下场。所以说,美国人也不一定都懂得放权的奥秘。
其实位置越高,越不可能事事都比部下做得更好,越需要学会授权,让人去做事。不但不要害怕别人把事情做得比自己更加出色,恰恰应该把这一条作为用人唯贤的标准。我非常庆幸自己拥有一段当船长的生活和工作经历。做了船长你就要担当起一船之长的责任,确保航次的完成以及船只和船员们的安全。你希望你的每一个员工都是最优秀的,从轮机长到厨师,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工作做得比你好,你这个船长才当好了。有意思的是,在美国公司里打拼了二十多年的成功,其实却从看来风马牛不相及的青年时代当船长的经历中获益匪浅。
我常常把授权比作宇宙飞船上天得力于火箭,但是不能抱住火箭这个载体不放。每个人在工作的初期都要经过一段亲力亲为的打基础的阶段,但是到了一定的高度,放得下才上得去。企业家如此,职业经理人亦如此。其实各行各业,做到上层都是个管理和领导的问题,只有放权才能突破自己,只有放权才能超越自己,只有放权才能做一个成功的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