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0年7月,法国爆发了七月革命,它不仅打击了欧洲反动神圣同盟的封建统治,也对欧洲各国的革命运动起了推动作用。这时,波兰的爱国力量又重新振奋起来,秘密的爱国组织也活跃起来。他们不顾反动当局的逮捕和镇压,正酝酿着新的起义。
一度销声匿迹的秘密组织又活跃起来。在别尔威德尔宫,总督康斯坦丁的住宅的墙上,出现了不知什么人贴的招贴:“该住宅于新年时开始出租。”
警察开始进行搜捕,波兰首都的形势越来越紧张了。莫赫那茨基、那别里亚克以及军官雅索茨基、查里夫斯基等人已经组织了起义委员会。
肖邦的父亲大约知道起义即将发生,由于他从事以青年为中心的教育工作,通过经常在他家聚会的朋友们他的消息是灵通的。
正是在这样一种动荡不安的形势下,肖邦的亲人和老师以及朋友们敦促着他出国去深造,并通过他的音乐创作和演奏去为祖国获取荣誉。因为他们了解,如果肖邦不走的话,他会变成怎样的一个“战士”!
肖邦处于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爱国心使他想留下,事业心又使他想离去。为此,他写道:
我还在这里,我不能决定起程的日子。我觉得,我离开华沙就永远不会再回到故乡了。我深信,我要和故乡永别。啊!要死在不是出生的地方是多么可悲的事!
我愿意唱出一切为愤怒的和奔放的情感所激发的声音,使我的作品,至少一部分能作为部队所唱的战歌。战歌已绝响,但它们的回声仍将荡漾在多瑙河两岸。
肖邦在华沙的最后几天曾为维特维茨基的词谱写了一首取名《战士》的歌,这支歌为火热的斗争发出了号召:
前进,前进,消灭敌人,
我们要打一场激烈的好仗!
其中,约翰是指17世纪的波兰国王约翰三世索比埃斯基。他曾击败了土耳其侵略者,收复了祖国的疆土,并将土耳其人逐出维也纳和匈牙利,名震欧洲。
这期间,肖邦和朋友们在一起,每日早出晚归,积极地投身到这场运动中去。
尼古拉夫妇看见肖邦这个状态,劝肖邦说:“整日在外面跑,心都跑野了,我们商量,想送你出国学习。”出国学习,自然是肖邦很愿意做的一件事,可是此时他却不想去——争取民族解放的战争就要打响了。
肖邦说:“再过一阵子吧!我要和朋友们一起争取到波兰的彻底解放才能离开!”
肖邦父亲说:“波兰的解放斗争,是你这瘦弱的体格能参与的吗?等战争结束再走?谁能预料到波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解放,也许10年,也许几十年,也许要经过几代波兰人的努力才能成功。革命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到国外深造,为我们摇旗呐喊,不也是一种革命吗?”
肖邦激动地说:“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不能走!”
母亲看见肖邦这样,忧心忡忡地说:“肖邦,你看看妈妈的满头白发吧!妈妈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妈妈不想让你再卷入到这场战争中来,更不想让战争浪费了你宝贵的时间,葬送了你的音乐前程!”
肖邦激动地说:“我的前程固然很重要,可是参加这场斗争的热血青年们,哪一个人的前程不重要呢?哪一个人的父母亲情能割舍掉呢?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华沙,我不想让人说我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出去找一个安乐窝,找一个避风港湾,我不能让人家把我看成是懦夫!”
听到这里,肖邦的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迟早也是要做父亲的,到时候你就明白我和你妈妈的心情了。我和你妈妈不想失去唯一的儿子。你走之后,你的姐姐你的妹妹还会继续参加革命的,她们上次就参加了,我和你妈妈都没有阻拦,难道这还不够吗?你管别人怎么想啊?你毕竟到那边是有事可做,而不是避乱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肖邦彻底软了下来。虽然在心里难以接受,但嘴上不再执拗了。
7月24日,肖邦前去参加康斯坦茨娅的首演。他对康斯坦茨娅那份埋在心中的情愫,再度被唤起。不过,这时候的肖邦已经比较成熟了,可以客观地评论康斯坦茨娅的演出,不再陷入盲目的单相思。
8月,肖邦一家人回到他们的故乡热拉佐瓦·沃拉。
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到这个安静的角落。在热拉佐瓦·沃拉,当这个青年独自沿着在庭院近旁杨柳树荫下流过的乌特拉塔河徘徊的时候,是否预感到他将要奔向孤独,以致客死他乡,内心因而感觉悲痛?
肖邦靠在庭院的灌木围篱上若有所思地倾听着,有没有一支歌曲从那些茅屋里传出来,可是,他所能听到的只是通常农村特有的那些声音:马的鼻鼾声、狗吠声以及黄昏时的牛叫声。于是他转回庭院,一路上用口哨吹着一个他一时不能定型、因而使他烦恼的曲调。
9月的时候,肖邦已决定离开波兰,展开新的旅程并迈向成功。不过,欧洲政局的不稳定,迫使肖邦不得不放弃或改变他的许多计划。
9月22日,肖邦写信给蒂图斯说道:
我父亲不赞成我出门旅行。因为就在数周前,整个德国动乱四起,但不包括那些已另立国王的地方,像莱茵河区、萨克森区、布鲁斯维克、卡塞尔、达姆施塔特等。
我们也听说,在维也纳有数千名群众因为面粉而起争执。我不知道面粉出了什么问题,但一定有些什么不对。
意大利北部的提洛尔也出现争执,整个意大利好像沸腾起来了,我尚未试着申请通行证。不过,别人告诉我,我只能取得前往奥地利和普鲁士的通行证,至于意大利和法国,是连想都不必想了。
我知道有很多人虽拥有通行证却全都遭到拒绝,我想我也不会例外。
因此,我应该会在这几个星期内,经由克拉科前往维也纳。现在,由于变奏曲的出版,维也纳的听众开始想念我了,我应该把握这个机会。
就在这几周内,肖邦完成了《e小调钢琴协奏曲》,并在1829年10月11日于华沙的市政厅中首演。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在华沙举行音乐会。
演奏会可谓空前成功。肖邦在第二天写给蒂图斯的信中这样写道:
我一点也不紧张,一点也不。我以平常一个人弹奏时的方法演出,结果相当好。
当然,这也包含了肖邦个人的满足感,因为康斯坦茨娅也来了,“她穿着白衣服,发梢戴了玫瑰花”。这个时候,肖邦仍倾心于她,而康斯坦茨娅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一天,肖邦晚上回家后,发现茨弗尼和埃尔斯纳老师都坐在客厅里。
对于埃尔斯纳老师的到来,肖邦没有感到奇怪,因为他们住的地方离得很近,肖邦从音乐学院毕业后,他依然是肖邦家里的常客。
至于茨弗尼老师的到来,肖邦是感到很奇怪的。茨弗尼近年的身体不太好,行动不方便,他是很少露面的。
两位让肖邦尊敬的老师同时出现在自己家里,肖邦想,也许这又是巧合吧!肖邦看到两位老师,很高兴,他激动地和老师谈起国内的现状。
那天的晚餐是特别丰盛的,一向节俭的父母,置办了丰盛的菜肴。肖邦这才明白,大家是来和他告别的,看来,他出国已经成为定局了。
在他要离开祖国前,肖邦全家去他小妹艾米莉娅的墓前作了告别!
在小妹的墓前,肖邦一想到马上要离开家人、离开祖国,便泣不成声。
最后,他的爸爸妈妈用银杯在他小妹墓前取了一小块泥土,要他带在身边,并告诫他说:“记住,这是一杯波兰的泥土!”
1830年11月1日,在华沙的亲人和朋友们,为即将远行的肖邦举行了一个送别晚会。
肖邦首先弹奏了他新创作的乐曲《战士》。这是他为维特维茨基创作《战士》谱写的曲子,这首歌曲描绘了一个战士即将告别亲人,要去为祖国战斗的情景,这首歌曲抒发的也正是当时肖邦自己的心情:
时间到了,战马嘶鸣,马蹄不停,再见,母亲父亲姐妹,我将远行。
乘风飞驰,扑向敌人,浴血去斗争,我的战马快似旋风,一定能得胜。
我的马儿英勇战斗,如果我牺牲,你就独自掉转头来,向故乡飞奔。
听,姐妹们在向我呼唤,马儿,停一停,好吧!赶快上路,浴血去斗争!
肖邦创作的这首歌曲高亢有力,乐句中展现了号角的音调和马蹄的节奏,抒发了他青年时代的锐气,刻画了他心中的豪迈气概,他把自己心中燃烧着的悲愤火焰,融入到作品中去了!
而事实上,肖邦远离波兰后,这首高亢的乐曲在祖国广为流传。那时候,他笔下的乐曲,化作战士们铿锵的战斗誓言,激励着波兰人民不惧危险勇猛向前!
晚会上,学生们高唱着埃尔斯纳老师为送别肖邦而唱的一首歌:
你虽然要离开我们的祖国,你的血将仍在这里流淌,即使你远在他乡,你的心也会和我们欢聚一堂!
肖邦又演奏了《波兰主题幻想曲》,他把自己对祖国沦亡的哀痛,融入这首幻想曲中。这首结构严谨,自由而又富有幻想性的乐曲,每一个句子都饱含着他心中火热的激情和深沉的情怀!
后来,这首幻想曲,成了肖邦一生创作的唯一一首独立的幻想曲,乐曲中既有凯旋式的进行曲,也有动人的悲剧性情节。后来的事实证明,肖邦这首《波兰主题幻想曲》是一首民族史诗性的杰作。
晚会上,肖邦的老师埃尔斯纳还发表了诚挚的讲话,他对肖邦这20年的人生岁月,作了一个小小的总结,他在晚会上激动地说:
作为肖邦的老师和朋友,让我荣幸地宣布,迄今为止,他已经创作了59部音乐作品。肖邦是我们波兰音乐学院的杰出代表,更是波兰人民的骄傲。
随后,埃尔斯纳郑重地把他写给在世界各地朋友的信都装进了肖邦的衣兜里。
埃尔斯纳对肖邦说:“记住,这上面不同地址和不同姓名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你可以直接去找他们!”
晚会上,茨弗尼老师更是老泪纵横,肖邦和他长时间拥抱。这个场面,让在场的人都感动得流下了热泪!
几天后,在热拉佐瓦·沃拉,大家又为肖邦举行了最后一次告别仪式,在六弦琴的伴奏下,他最敬爱的老师埃尔斯纳指挥男生合唱队演唱了埃尔斯纳根据德莱舍夫斯基的词所特别创作的歌曲。
肖邦非常感动,他哭了。他最后拥抱和吻别了朋友。祖国的天才的儿子现在成为祖国的艺术在国外的代表了。他了解这个使命的神圣和光荣,他为此而感到骄傲和兴奋。
肖邦把自己爱国者的心、青春和天才的无穷无尽的创造力都带到国外去了,还有他所创作的全部乐曲。此后他将不得不在陌生的环境中,将从记忆中吸取祖国的音响。但是,他有坚强的意志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一个为后代留下了许多珍宝的艺术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从一个纤弱的青年成为一个巨人。
1830年11月2日,肖邦离开了华沙,离开了他的家人,以及曾让他深深爱慕的康斯坦茨娅。在肖邦即将告别华沙时,康斯坦茨娅在他的纪念册上写下了两段诗句:
转折的关头已经来临,
命运之路你必须前行。
但纵使你走遍天涯海角,
回波兰你也能找到爱与友情。
为保持你的桂冠常青,
你告别了朋友和家庭。
陌生人也许会对你更加尊敬,
但谁也比不上家乡人爱你的一片真心。
这是一个寒冷而阴暗的早晨,天空云雾弥漫,田野光秃了,荒凉了,败叶从树枝上飘落下来,四周的自然景色都带着一种秋季特有的凄凉。凛冽的寒风更增添了离别的痛苦。
在华沙的郊区,肖邦的老师埃尔斯纳指挥了一首他特别为肖邦而作的清唱剧来为他送行,肖邦的家人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肖邦的母亲叮嘱说:“妈妈再也不能照顾你了,出门在外的时候,别忘记身边多带件衣服。”
肖邦的父亲也老泪纵横,他说:“到了那里,要先去看医生,把病治好后,再做别的打算!”
面对年过半百的父亲和母亲,肖邦对姐姐露伊斯和妹妹伊莎贝拉说:“我不在家里的时候,请姐姐和妹妹替我在父母面前多尽一份孝心!”
姐姐露伊斯和妹妹伊莎贝拉也伤心不已,她们一人抱着肖邦的一只胳膊,和他紧紧相拥。
姐姐露伊斯对肖邦说:“我的好弟弟,家里有我们呢!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妹妹伊莎贝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你要记得给我写信!不要把我忘了哦!”
肖邦点点头说:“我知道!”
一番告别之后,肖邦终于登上了离开故乡的马车……
第二天,《华沙快报》报道了肖邦出国的消息:
昨天,我们的同胞、音乐演奏大家和作曲家弗雷德里克·肖邦为了出国访问而从华沙出发了。起初他将逗留在卡里什,从那里再赴柏林、德累斯顿、维也纳,然后访问意大利和法国。
报纸引用了一段埃尔斯纳的大合唱的原谱,歌词最后一次对临行的人提及民族作曲家的崇高义务,他必须诚心诚意、始终不渝地履行这个义务。
此时波兰的国内,正酝酿着一场电闪雷鸣般的狂风暴雨!